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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篇 “罗氏遗嘱事件”专访

 

第二发子弹擦着他的耳廓过去,塞德里克用胳膊肘狠狠锁住那人的脖子,快速把他缴了械,曲膝摁着他的后背把他压在树丛里,手枪对准了他的太阳穴。借着极其幽微的月光,塞德里克看清了那把手枪上的标志——戴皇冠的雄狮和独角兽,i6。

那个男人被压制的死死的,艰难地侧过脸来看着他,“……你如果还想回到自己的国家,最好还是放开我。”

“你吓到我了,我这是正当防卫,”枪口更用力地抵在那人眼角上,挤压出皱纹,“执法人员也不能随便对守法公民开枪吧。”

“西敏寺圣徒也算守法公民吗?”那人似乎并没为受制于人感到恐慌不安,仿佛笃定塞德里克不会杀他一样。

按照他们对犯罪分子的一般评级标准,“西敏寺圣徒”的级别其实不算高,因为不同于其他丧心病狂的无差别杀人狂,他有一套自己的行凶原则,奉行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杀特定的一群人,仿佛有道德洁癖似的——德雷克议员看上去是个例外,但是知情人士都知道他其实不是。

塞德里克的眼神极其森寒,“你的上级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那人狞笑着说,“没人能彻底逃离‘画室’……就像天使不该离开天堂。”

许久未曾经历这种强烈的危机感,冷汗刹那间沁透了塞德里克的后背,一阵夜风吹过,他像是又回到了梦中亡灵冰冷的怀抱,这种感觉如此之差,仿佛逃出樊笼的这些年才是大梦一场。

“你逃不出去的,我的孩子……”无数次听过的话语像是一种诅咒,有恃无恐的笑容在他眼中渐渐扭曲模糊,尖锐的耳鸣如同群魔猖狂的大笑,那倒在地上的人似乎还在说着什么,可塞德里克已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大动脉在匕首锋利的刀刃下爆裂开来,深绿的树叶上溅满了喷射状的血滴,金色的瞳孔颤抖、放大,温热的鲜血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他仰头跪坐在白色的野蔷薇丛中喘息,不断蔓延开来的血泊终于把那一地的纯白沁透了。

炽烈的红灼伤了他的眼睛,仿佛玫瑰在眼球中盛放,把尖刺插入脆弱的神经,疼痛之外心中还迸发出一种难言的感觉——如果非要描述,就像是扼住了罗聿的脖子。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想起玫瑰时想起罗聿,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想起罗聿时想起玫瑰。

“什么是玫瑰?”

“为了被斩首而生长的头颅。”[1]

痛楚散去,他竟然觉得异常快乐。

“世上果真存在着永恒的、绝对的正义吗?若非如此,何来绝对的罪恶呢?我们应当如何去说服一个拉斯科尔尼科夫,告诉他、使他相信杀人是罪,永远是罪,绝对是罪呢?诉诸人类朴素的正义观、直觉性的对公义的普遍盼望吗?”

“可是,出于朴素正义的审判是如此的不牢靠,对正义与罪恶的评判必然需要出于超验视角,从而对着罪行,我们才能毫不动摇地说:世上存在着永恒的、绝对的正义,那就是上帝所立的自然法!”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不断膨胀,心脏感到一种虚幻的充实。

“大家都在杀人,在世界上,现在杀人,过去也杀人,血像瀑布一样地流,像香槟酒一样的流,为了这,有人在神殿里戴上桂冠,以后又被称作人类的恩主。”[2]

上帝已死。

我没有罪。

午夜,雷电轰鸣,暴雨如注。

塞德里克独自走在街头,一身黑衣,没有打伞。倾盆大雨冲刷掉了满身的血污,深棕色的长发一缕一缕的粘在雪白的脸颊上,他低着头把双手抄在夹克口袋里,如同都市传说里的瘦长鬼影。

似乎是电路不畅,最后一盏路灯时明时暗,忽闪了几下熄灭了,丝毫没顾及唯一一位行人是不是还需要它的指引。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只是在黑暗里漫无目的地走,走的太过专注,完全没注意到它究竟还亮不亮,也没注意到这场暴雨是如何开始的。

他一路从树林走来,穿过一条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或许还穿过了几个荒废的公园,在这座几百万人口的大城市里奇异地没有遇到任何人——活人,试图劫财劫色或是单纯想要挑衅的个别犯罪分子不算,瓢泼大雨已为他们收尸入殓。

塞德里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雨夜彻夜不归,不知道为什么要杀掉明明不相干的人,不知道在切割他人颈部大动脉时那种灭顶的快乐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空虚的灵魂究竟还渴望多少这样的快乐、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前方,维多利亚港口彻夜不眠,灯火通明,而海上的灯塔像是远在天边的星斗,没有温度,遥不可及。

他在口岸上驻足,前方已经无路可走。

“嘿!唔准企喺呢度不准站在这里……”一个水手顶着暴雨朝这边跑,夹杂着浓重口音的粤语混着咸腥味的雨水劈头盖脸的朝人扑来。塞德里克看向他,秾丽的眉眼被暴雨冲刷的愈发明艳,那水手竟看得呆了。

“有船要出海么?”塞德里克的粤语说的还不太熟练。

一个混混模样的花臂马仔披着雨衣从口岸停泊的游艇上下来,拎着一瓶啤酒,操着一口京腔,“什么情况,干什么杵在这,傻了吧唧的……哟,这谁叫的小美人?来来来上船来,陪爷几个乐呵乐呵!”

塞德里克保持着那个双手插在口袋里的姿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那人朝地上啐了一口,狰狞着满脸横肉恶狠狠道:“少他妈在这装清高,没长腿是不是?”说着就要上来抓塞德里克的手臂拖他上船,湿透的布料打滑,他愣是没抓住,反倒沾了一手的红色血沫。

那马仔大惊失色,“你……”

“这艘船是不是要出海。”塞德里克淡然重复了一遍。

水手已经吓得仓皇逃窜,马仔也不是没见过血的孬种,握着那个半空的啤酒瓶就朝塞德里克的头顶砸了下来,“大爷的,出门不看黄历,专挑这种时候跑来坏事!!”

塞德里克略微后撤一步,轻轻松松绊了那人左腿把他放倒,匕首顺势从袖子里滑出来,眨眼工夫便抵在他脖子上。那人煞白着脸,下意识地松了手,啤酒瓶被塞德里克行云流水般凌空接过,随手一丢,正中那个还没来得及爬上舷梯的水手,他踉跄了一下,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

塞德里克打量了一下那艘不大不小的白色游艇,“有人在上面交易?”

“知……知道还不赶紧滚!”马仔壮着胆子回答道,畏畏缩缩地没什么底气。

深更半夜在交易什么不言而喻,塞德里克没兴趣深究。马仔以为他是道上哪位有名的黑帮杀手,抵着他要害的刀锋被雨水冲刷的愈发雪亮,隐约能看见上面游走的血丝。

他着实没想到这人会放开他,甚至还反客为主道:“带路。”

马仔愣了愣神,没怎么多想就听从了,甚至还鬼使神差地给这不知来头却很有派头的不速之客扶了一把舷梯。

塞德里克很有礼貌地道了谢,那人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应了声“老板客气”,低着头跟在他后面上了游艇。

床舱里,立体环绕声音响放到最大,节奏感十足的dj如同魔音贯耳,沙发座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彼此纠缠着吻的难舍难分,房间深处传来一阵阵放荡的呻吟和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三个袒露着满背青龙白虎的男人围在一张玻璃桌边迷醉地吸着桌子上的白粉,其中一个已经high的不行了,就剩下另外两个看上去还勉强能跟人交流。

一个脸上有长刀疤的男人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塞德里克一番,啧啧叹道:“老廖,这你的人?还是个洋人,长得挺带劲啊。”

“啊?”带着金链子的男人闻声抬头,脸色刷的就变了,“这谁?驴子呢?丫的怎么看的门?!”

刀疤男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直接掏了把枪出来,“你是条子?!还是来买货的?!”

“都不是。”塞德里克看都没看那把枪,“我要这艘船,还有一个会开船的船员。”

“瑰丽号”这种吨位的巨轮哪怕是在狂风骤雨中都能平稳航行,甲板上几乎感觉不到晃动,不少在主宴会厅里待了太久、想要出来透透气的贵宾都举着香槟在这里漫步,头顶的遮雨棚将瓢泼大雨挡下,隔出舒适宜人的狭长港湾。别有趣味的是,站在护栏之内可以安全观赏到滔天的巨浪和翻滚的雷云,如此奇景对于久居繁华都市的先生女士们来说真称得上是难得一见。

可惜这对罗聿来说索然无味,他见得多了。

正式会议第二天才开始,今天主要是迎来送往推杯换盏的社交活动,他常年浸淫其中,此刻却心猿意马——多米尼克两个小时前打电话来,说塞德里克没有回公寓,丢给他一具无名尸体就自顾自地走了,电话也没人接。

整整两个小时……自从他们确认关系,罗聿从来没和塞德里克失联过这么久,他甚至已经派人去问船长有没有立刻返航的可能性了。

焦灼的感觉像是把人放在油锅里煎炸,罗聿绷着最后一丝微笑对正和他交谈着的女士道了声“失陪”,疾步走到人少安静的甲板上,打开了手机里的定位软件。

塞德里克订婚戒指里的定位装置,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想用的,但是没办法了。

信号不好,标志位置的红点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才加载出来,显示戒指已经离开香港地界,正在海上向南快速移动着——更准确地说,是向着“瑰丽号”的坐标。

罗聿的第一反应是塞德里克被绑架了,几乎没多想就立刻拨出了多米尼克的电话,眉关紧锁语气冷厉道:“发动‘地下’所有人手,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水手拿着对讲机跑过来,“罗先生,附近船只发来传呼,指名找您。”

罗聿深吸一口气好让自己的声线听上去平稳些,这才把对讲机接了过来。

“喂,”熟悉的声音混着滋滋的电流声被夹在风雨里,“往下看。”

罗聿的双眼猝然睁大。几乎要将人掀翻的狂风中,他紧紧握着栏杆才能堪堪把身子探出去一点,很难想象据说“晕船”的塞德里克是怎么在船头站稳的,还是在那艘被豪华邮轮的巨大船体衬托的如同一叶扁舟似的小游艇上。

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长发披散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狼狈,罗聿却无端想起传说中匍匐在遍地白骨的岛礁上、用天籁般的仙乐诱人致命的美人鱼。

我渴望有人暴烈地爱我,至死不渝,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永远站在我身边——我渴望有人毁灭我,并被我毁灭。

“我只是来吻你,”对讲机中传来声响,“因为我想。”

我以为让燃烧的心淋一场大雨,便能让这灼热殆尽,不曾想它却更加如火如荼。我想把自己燃烧成一堆灰烬,被我爱上的你,也会被这狼烟烤得痛不欲生。

城池陷落,玫瑰失火。

风太大了,救生船根本没法放下去,小小的白色游艇比一片羽毛还要脆弱,塞德里克的长发如同一面黑色旗帜,在狂风中猎猎飘舞着,滔天的怒浪几乎要把他和血带骨的吞掉,一浪接着一浪鞭笞似的盖过他的头顶。他的脸颊和嘴唇一样的苍白,可那双炯炯的金色眼睛被海水淋的愈发干净明亮,如同在汪洋里沉浮的陨星。

罗聿三两下脱掉了碍事的西装外套,随手揽过两个救生圈,在一阵阵惊呼声中单手撑着嘎吱作响的护栏,侧身一跃跳进了暴虐的白浪里。

“他在干什么啊?!找死吗?!”闻讯赶来的船长抓狂道,“救生艇!还有救生圈!全都给我放下去!!”

“做不到啊船长!”水手手里死死攥着那个进水的对讲机,试图跟游艇上的另外一个疯子继续沟通,“立刻把安全绳抛上来!重复一遍,立刻把安全绳抛上来!!”

游艇上也有一个落汤鸡似的水手,孤注一掷地把安全绳用吃奶的劲丢出去,万幸邮轮上的人接住了,利落地把绳子的另一头栓在结实的桅杆上——这样一来,如果上帝保佑不让它被掀翻也不让绳子断掉,这艘顶风冒雨不自量力出海的孤舟或许能逃脱流落孤岛的命运。

一只手猛地从翻滚的深蓝色海水里伸出来,带起一大片白色泡沫和浪花,塞德里克用力把罗聿拉了上来,两个人都是浑身湿透,仿佛相拥着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幸存者。

这个吻太不合时宜了,他们甚至都不算劫后余生。

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接吻方式,罗聿灵活地舔弄他内侧唇肉,舌尖急不可耐地往喉口插弄,如同想要钻进人身体里取暖的蛇。唇舌交缠间塞德里克想往后退,罗聿却捏着他的咽喉逼迫他张口吻的更深,两人被冰冷的海水冻的苍白的唇片重新被吸吮得湿红,不断有含不住的湿亮涎液往下落。

他吃他就像是吃一片汁水饱满清甜的牡蛎,要把他揉碎了拧干了嚼散了咽下去,连罗聿自己都没觉出自己动作里的焦躁和战栗。塞德里克被他缠的几乎窒息,只能张开嘴喘,不知有多少咸腥的海水借此机会灌进他的鼻腔和口腔,可是他根本无暇顾及,密密麻麻过电般的快感顺着脊柱往上窜,整片脊背都被吮酥了。

不要爱上我这样的人。我会在每个迷人的地方亲吻你,以至于当你旧地重游时,已经无法忘记与我亲吻的滋味,就像口中含血一般。我会以最美的方式把你毁掉,而当我离你而去时,你终将明白为什么毁灭性的飓风都以人名命名。

又是一拍巨浪,游艇的船头直接被掀了起来,两人顺着倾斜的船体滚进船舱,塞德里克的后脑勺即将撞上地面时,罗聿用手托住了他,在下一个浪头到来之前他们争分夺秒地重新激烈拥吻在一起。

满地都是鲜血,涌进船舱里的海水冲淡了浓烈刺鼻的猩红,十多具尸身被堆放在舱壁的角落里,最顶上那具纹身男尸目眦欲裂,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这对亲密无间的共犯。

“……我只离开了一天,”罗聿一手松了自己的领带,一手解着塞德里克的衬衫,“我不在家的话,就不知道该回到哪里去了吗?”

“我不知道……”塞德里克眯着眼睛,用手指把眼前的湿发往后拨,额头上那个陈年的头皮撕裂伤被露了出来,“除了你这里,我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初出“画室”,他就像是飞出笼子的啼血夜莺,脚腕上的锁链看不见便自以为是自由的,殊不知再长的锁链也终有尽时。

“我掉到另一个笼子里了吗?”塞德里克说。

这一次是他画地为牢,作茧自缚。

“我想要疼一点的。”他说,“给我。”

又一波巨浪滔天,船舱再一次灌进了海水,船体侧着倾斜起来又重重地跌落回去。他们肢体纠缠,救生圈箍着紧紧相贴的腰,没有任何润滑和前戏的性爱刀割似的艰涩又剧痛,对彼此都堪称是一种折磨。

——可是如果人们在罪恶中相爱,就应该爱到骨节都嘎嘎作响的程度。

呻吟声和喘息声在耳畔被放大了无数倍,心跳比呼啸的狂风和巨浪还要震耳欲聋,罗聿含吮着塞德里克长而浓密的睫毛,唇舌舔舐着黏腻又疯狂的余味——咸中带涩的是盐,咸中带甜的是泪,咸中带腥的是血,眼泪是身体输掉的战争,叫喊是声音长了锈,神圣是一副面具,用以称颂被玷污的事物。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

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你们看见兔子说可爱,看见狮子说可怕。

你们不知道,暴风雨之夜,它们是如何流血,如何相爱。

白浊第一次喷溅在罗聿腹肌上时,船舱里的海水已经隐隐开始泛滥了,身体的相连和腰上的救生圈把他们紧紧固定在一起。罗聿随手抹了一把头发和眼睫上的海水——他的眼镜早就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手臂发力把塞德里克抱起来挂在自己腰上,站了起来。

惊涛骇浪猝不及防把船掀的险些侧翻,罗聿的后背狠狠撞在了船舱上,塞德里克被他罩在怀里安然无恙,满脸都是高潮后的意乱情迷,眼神迷离地抬起头看着罗聿,仿佛是在询问他为什么不继续了。

罗聿的分身还插在他身体里,只这一眼就把他看的又硬了。冰冷衣物紧紧黏在皮肤上,接近零度的海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冲刷上来,塞德里克却被身体里那根粗长的性器狠狠的烫了一下,回神发现自己正悬在空中,惊惧让他体内一下子夹的更紧。罗聿战栗着狠狠咬了他的喉结一口,深深把头埋在颈窝里,艰难抵抗着立刻射在他身体里的本能欲望,痛苦的忍耐让后背肌肉完全绷紧,他喉间发出一声喑哑低沉的喟叹,渐渐放缓了抽插。

“听我说,宝贝儿,”罗聿腾出一只手来捧着塞德里克酡红的脸颊,唤醒睡美人似的吻他湿润的唇瓣,“这样下去船会沉,我们得做点什么。”

“……嗯?”怀里的人紧紧抱着罗聿的脖子,发旋抵着他的喉结蹭了蹭,双腿夹紧了他的腰和大腿,“还要……”

……真是,太可爱了。心脏饱胀的像是要立刻炸开,罗聿根本没法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闪电的强光和雷电轰鸣的巨响猛地把塞德里克的神智唤回,他虚脱地握着罗聿的肩膀想要把那烙铁似的东西抽出来,却被结实的手臂和救生圈牢牢地锁住动弹不得,“嗯……出去……那个水手呢?让他去开船……唔!”

好不容易拔出来的那一点被狠狠地重新插回去,撞的他半个身子都酥了,软绵绵地重新倒在罗聿身上,手臂无力地垂下来。

“别在这种时候叫别的男人,小朋友,”罗聿把他的头揽进怀里,“会开船的可不止他一个。”

驾驶室里的水已经淹到小腿,驾驶员不知所踪,一整排按钮和仪表要么在尖锐地“滴滴滴”报警,要么在疯狂地闪动着红光。罗聿把塞德里克压在仪表台上,右手握住方向盘,左手在塞德里克胸前一点上轻轻揉捏,仿佛那也是什么开关一样。

“闭上眼睛感受我,什么都别想……知道什么叫濒死体验吗?”

不知道那种乱七八糟的眩晕感到底是船要翻了还是肏干太过激烈,塞德里克缺氧似的大口喘息起来,“不知道……放开我……”

“那可不行,你需要我,”牙齿粗暴地啃咬着红肿的耳垂,低哑的嗓音化作潮热的喘息钻进敏感的耳道,“相信我,你会终生难忘的……”

狂风如同魔鬼的咆哮,浑浊的海水一片漆黑,鞭子似的闪电轰鸣着在近旁炸开,突然加速的白色游艇猛地扯断那牵着他们最后一线生机的安全绳,一头扎进遮天蔽日的惊涛骇浪里,船尾传来水手不似人声的惊恐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在那呢,宝贝儿。”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这险象环生与他分毫无干,“好吵啊。”

普通程度的精神刺激——赛车、跳伞、攀岩、极限运动——对罗聿来说比被针扎还不痛不痒,十八岁之后就没再尝试过那种东西,在急风骤雨波涛汹涌中上演生死时速尚且不足以达到他的兴奋阀值——他想要的是性器被疯狂收缩的肉穴包裹绞紧吮吸的强烈快感。

身下之人惊恐万状的眼神极大地满足了兽欲,怀里传来一声黏腻又痛苦的呻吟,理智的线骤然崩断,加速手柄直接拉满,游艇在马达震耳欲聋地轰鸣中如同一支离弦的箭般直直冲进了迎面而来的滔天巨浪里,顶端再次被紧到极致的嫩肉绞缠吮吸,罗聿压着塞德里克的肩膀抽出来一半,灌满肠道的精液随之溢出,就着那天然的润滑狠狠往里一顶。

“如果害怕的话,千万别忍着,叫出来……叫给我听。”他俯身在他耳边说。

“哈啊……我会……我会死在这……”

“你不会,宝贝儿,你只是还没体验到濒死的美妙之处,”狰狞的性器粗暴地抽插,每一次都碾着敏感点过去,塞德里克在令人发疯的刺激中用后面强制高潮了,已经有些稀薄的精液再一次淋在了罗聿的腹肌上,被他用手指沾着陶醉地卷入口中。

“比高潮还要迷醉,比毒品更让人上瘾,那是我想要让你看见的东西……”

“……什么?”

飞速疾驰的游艇像海豚般腾空跃起,一举冲出浩瀚无垠的沧浪,仿佛是哪个悍不畏死的疯子生生扳开了海怪噬人的巨口夺命而出。拨开巨浪,一线天光终于降临于漆黑的混沌天地,让巨震的心脏慢慢平息下来,令人飘飘欲仙的不真实感油然而生,仿佛微不足道的蝼蚁在毁天灭地的诸神黄昏中幸存,尚未信服的众门徒目睹耶稣行于水上的神迹,无边黑暗在创世的第一日便有幸聆听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你会看到自己的灵魂,看见亮光,看见上帝,就像浮士德看见海伦,看见这个充满谎言和虚妄的世界里一切真与美的化身……”

乌云散去,罗聿抬手挡住那轮过于明亮的满月,低头看向那双情潮将退未退的金色眼眸。

“地狱,就是天堂加上死亡。”

……

风平浪静,皓月当空,轻柔的微风揉皱了银白的波浪,深蓝色海面像是在发光。塞德里克抱膝坐在船头,罗聿坐在他身边,两人共享着一条从船舱里找来的干燥毯子。

“为什么要杀那些人?”罗聿问的是他们刚刚抛入海中的尸体。

“‘画室’的人找上了我……”塞德里克说,“我杀了他,感觉很好,想起了你。”

“想要更多那样的感觉吗?”

“嗯。”

“要杀了我吗?”

塞德里克慢慢把头转过去看着他。“不是今天。”

他们谁也没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并肩坐着看海。晨曦将至,天际线渐渐泛起了白,眯着眼睛看去,十字光线干净而明亮,有种神性的光辉。

“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享乐而杀戮,”塞德里克突然说,“我亲手杀死了上帝。”

上帝死后,便不再存在客观而且普世的绝对道德法律,手中的空虚让人感到恐惧、愤怒、痛苦,这就是虚无主义的开端,而虚无主义最终必然导致相对主义——正义和邪恶不再有清晰的界限,人们秉持着自己的观念任意行事,法律变成一张废纸——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所说,如果没有上帝,那么所有事情都是允许的。

“你感到焦虑,恰恰是因为你自由了。”罗聿说,“就像你站在悬崖旁会感到眩晕,是因为你意识到你可以选择自杀——跳下去,而跳与不跳都由你自己决定,你不依赖任何东西做出选择,人除自我塑造之外什么也不是。”

他轻轻抚摸着塞德里克冰凉的脸颊,“但我还是想要塑造你。”

“塑造我的什么?”塞德里克看着他,“我的道德吗?”

“道德本身就是不道德的,”罗聿说,“我们必须摆脱道德,才能道德地生活。”

尼采说,强者单纯地评估优胜劣败,弱者却把行为放进“善恶”的标准之中,他们为了否定力量而借着道德把好的价值否定为恶,又把坏的价值肯定为善,为的是否定强者的强大,肯定自己的软弱。强就是恶,弱就是善,弱者用道德的外衣包藏祸心,企图主宰绝对的善,以打倒强者这条恶龙。

道德理想的胜利就像任何胜利一样,乃是通过非道德手段取得的,诸如暴力、谎言、诽谤和非正义。大人呵斥小孩不要因激情而自我毁灭,因为人们害怕激情的暴满状态,宁可置身事外。因此,道德的结果就是驯服了激情的灵魂,使之变得平淡和平庸,而强调平庸又可保障大多数平庸者处于优越位置。

“所以,不要听信平庸人类的话,不要亲手拔下自己的獠牙。”罗聿说,“不必撑伞,我们就是暴雨。”

那个被胁迫来开船的水手躺在地上,终于幽幽转醒——在刚刚过去的那场风浪中他没站稳,头撞在了船桅上,把自己撞晕了过去——他一瘸一拐地扶着船舱走到船头,那里坐着两个俊美的青年,其中更年长一些的男人先回过头来,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极端地说,爱一个人就是杀死其余所有的人。”罗聿抽出柯尔特蟒蛇左轮手枪,装好消音器后递给塞德里克,“你爱我吗?”

如果我完全没有强迫你,并使你处于完全自由的状态,你却依然选择了我为你预设的道路,那就是我开始运用权力之时。

一声低沉的枪响,新鲜尸体落入水中,很快引来了饥肠辘辘的鲨鱼。它们血红的嘴里利齿密布,凶狠地撕咬着那个无辜的可怜人,一具尸体很快就不够分了,它们开始围着游艇转圈,显然是在觊觎船上的活人。

危机四伏,可是罗聿看着塞德里克的眼神宠溺的像是在说“这没什么关系,毕竟是第一次用枪杀人,你做的很好了”,仿佛只是被他娇纵惯了的猫不小心把家里弄的一团糟。

海水里蔓延的血色渐渐消失在波涛中,塞德里克把枪还回去,站起身来。

朝霞辉煌而灿烂,炽烈的火烧云染红了苍穹,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紫色,云层尽头被朝阳镀上一线金边,正在慢慢靠近的“瑰丽号”邮轮上传来呼唤他们的声音。两人心照不宣地置若罔闻,并肩倚靠在护杆上远眺天际线,清新的海风吹拂着他们潮湿的头发和衣衫,触感和血一样黏腻冰凉。

“从今以后,你不再只为了复仇杀人,”罗聿说,“你是为了我们。”

“嘴上说着爱我,可你还是想要控制我。”塞德里克说。

不要跟我讲你的爱,你称为爱的东西已经被自我利益和欲望渗透,但你用伟大的字眼美化它,你的字眼越伟大,所谓的爱就越病态。永远不要跟我讲你的爱,闭上你的嘴,它在撒谎。

罗聿笑了。

“我不否认,”他泰然自若道,“我希望你不止步于做一个愤怒的复仇者,而是成为真正伟大的连环杀手,和我一同接受审判,和我一起永垂不朽。”

“我有家族精神病史,可以减刑。虽然反社会人格也是一种精神疾病,但法官是不会同情你的。”塞德里克对他的狡辩不以为然。

“咔嗒”一声,塞德里克看着那个把他们的手腕拷在一起的不锈钢手铐,陷入了沉思。罗聿单膝跪在地上,握着塞德里克的手微笑着仰头看他。

鬼知道这家伙怎么会看起来像是要求婚一样,那副手铐上明明连颗钻石都没有。

“愿意和我一起被判无期徒刑吗,我的爱人?”

“董事长,”傅少廷轻轻敲了敲船底仓库的门,“会议快开始了。”

仓库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这个音量罗雪麟肯定是能听见的,但是从门那边传出的凄厉惨叫分毫未减,直冲天灵盖的恐怖哭嚎让人后背生凉,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什么东西在地上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铁锈般的血腥味从门缝里飘出来,很难想象推开门会看到什么挑战人类心理极限的场面。

每一个在罗雪麟身边成功存活过三年以上的人都知道,未经他允许千万不要擅自开门,上一个这么做的人至今还在疯人院接受治疗——罗雪麟没有碰他一根手指头,他只是“看见了”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滚啊!!不要过来!!”

陡然响起的尖锐惨叫像是生生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嘶哑得像是被滚油灌进了嗓子,不过须臾便化作一阵沉闷的呜咽,听的傅少廷不寒而栗,只得识趣地退下。

门的另一边,罗雪麟略微活动了一下肩膀,落针可闻的仓库内骨骼的“咔嚓”声显得格外阴森。整个空间里弥漫着极其刺鼻的血腥味,因为密闭而格外闷热,汗水把战术背心的布料紧紧粘在偾张的肌肉上。他随手脱掉上衣,血淋淋的拳击手套丢到一边,冷冷地看着眼前那个破破烂烂的拳击沙袋。

沙袋里传出极度惊恐的呜咽声,一条足有七八米长、将近一人合抱粗的巨大森蚺死死缠在上面,完全张开的血盆大口已然将大半个沙袋都吞了下去。

袋子的侧缝线因为连续不断的重拳击打而开裂,沙子顺着裂口如水一般缓缓漏出,凝固的血块混杂其中,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堆积成丘。一只血丝密布的眼球慢慢滚到罗雪麟的靴边,被他一脚踩的四分五裂,爆裂的眼球组织液溅到了森蚺坚硬的鳞片。粗长身躯正缓慢地绞紧,森蚺若有所感地暂停了吞咽,漆黑的眼睛没有焦距,等候指令似的看着自己的主人。

“继续。”罗雪麟点燃一支雪茄,没分给它半个眼神。

巨蛇仿佛能听懂他说话一般,立刻继续纠缠起来,沙袋已经完全被挤压变形了,如同快要被捏爆的易拉罐一般,里面传来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和砂纸般粗粝的嘶吼,那人已经没办法完整连贯地求饶了,“不、要、不要……停下……”

罗雪麟见人真的快死了,这才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响指。森蚺随即停下绞杀的动作,稍微松开一点点。氧气倒灌进肺部,沙袋中的人撕心裂肺地呛咳起来,布料上氤氲开深红色的血迹,那是挤压到爆裂的内脏被咳出了体外。

罗雪麟深深呼出一口灰蒙蒙的烟雾,“说吧。”

“董、董事长,咳,我是真的、不知道,”巨蛇身躯的缝隙间传出拉风箱般的倒抽气声,“他就那么、消失了……”

罗海晨失踪了。

沙袋里的人是罗雪麟的亲信之一,常年负责“监管”罗海晨,两天前二人一同去机场,与到达香港的英国情报人员交接档案,据此人声称罗海晨当时宛如人间蒸发,就连在场的特工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罗雪麟笑了。“你觉得我很好糊弄么?”

“没有!!没有!!当然不是!!!”那人疯狂地在沙袋里扭动着,这可能是他最后的辩解机会了,“求您信我!!我、我对您忠心耿耿,全家性命都在您手里,实在没理由、也没胆量骗您啊!!!”

“嗯,有道理。”罗雪麟挥了挥手,森蚺顺从地松开身子,无声滑落到鲜血淋漓的水泥地上。

那人如蒙大赦。上一个被罗雪麟装进拳击沙袋里的人就没他这么幸运了——如果法医有机会验尸,会发现那个人死前被一次性注射了致死量的海洛因,毒瘾发作时却没有被施舍任何可以缓解焦渴的药剂,生生死在了敲骨吸髓的戒断反应和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中。

几乎要痛哭流涕感恩戴德之际,他听到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电锯声。

下一刻,血肉四溅,骨末飘飞,那人失去右边小腿时甚至都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身体先于他的大脑反射神经做出了反应,他爆发出一阵不似人声的疯狂惨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跟了我十年,不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罗雪麟叼着那支燃了一半的雪茄,极为平稳娴熟地切割着剩下的那条腿,半张脸都被飞溅的鲜血盖住了,嘴角却带着畅快而扭曲的笑容,“我最讨厌有人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怪物般的森蚺贴地爬行,“嘶嘶”吐着蛇信,如同一条墨绿色的河流蜿蜒曲折地流淌着。两条鲜血淋漓的小腿落地的霎那,它猛地张开血盆大口,人腿无需吞咽就顺畅地滑进了水管粗的食道里,比王水还要恐怖的胃酸足以消弭任何一个人在这世间存在过的痕迹。

那人已经痛到昏厥了,罗雪麟没耐心等他自然醒,粗暴地撕开早就千疮百孔的沙袋,露出一张充血肿胀到看不出五官的脸。他把血迹斑斑的电锯“咚”的一声放在工作台上,戴上医用外科手套,生生挖出了那人仅剩的一只左眼。

鲜血从空洞的眼眶里喷涌而出,剧痛让他连怎么呼吸都一并忘了,喉咙发出凄厉的嘶鸣声,“我说!!!我说!!!是二公子!!!”

“哦?”罗雪麟舔了舔唇边的血,饶有兴趣地挑起一边眉毛,“是罗聿搞的鬼?”

“是!!是!!!”

“仔细说说,他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因为二公子想用他威胁您!!”

“海晨根本不是罗聿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的人,他什么身手你不清楚?”这人病急乱投医胡乱攀咬,现编的谎言根本经不起推敲。

“是真的!!那些特工里面,有个人一直在打量海晨先生,分明就是认识他!!”

估计他们大半都是奔着小菲兹洛伊来的,自然知道他的模样,这父子俩又长的如此之像,有那么一两个格外擅长辨认面部特征的特工觉得海晨眼熟也不奇怪。

除非……

“那个人姓什么?”

“姓……姓什么我也不知道……”男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其他人好像不认识他,但对他莫名尊敬,档案也是他交给我的,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罗雪麟若有所思地在原地伫立片刻,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等待已久的巨蛇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惨叫声和残破的血肉一起消失在了森森巨口之中。

罗雪麟赤着上身披上西装外套,随手擦了擦脸上的血,信步走出了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窟。

要是也姓菲兹洛伊……那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血迹尚存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彻骨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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