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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流,仪表堂堂、能力出众的男神一枚,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总监,带团队带得风生水起。
五月暮春,趁着夏日到来之前,他休了一个长假,独自踏上了放松休闲的爬山路,势要拿下五岳。
第一站,就是华山。
经常爬山的孩子都知道,独自爬山是有风险的,尤其人少时爬山,更是危险。这危险不止包括遇难不容易获救,长得好看容易被盯上,还有其他各种怪力乱神的可能。
这不,特地选了人少的时间去爬山的谢云流,一个不留意就被鬼迷了。
年轻人身强力壮,沿着山路越走越偏,逐渐走出了信号覆盖区。
说起山上飘荡的孤魂野鬼,实力是没多强的,但是为了找替死鬼,它们尤其擅长换着法子让人自己害死自己。
但谢云流毕竟是有几世累积的福泽护体的,因此在摔下山崖的那一瞬间,就突然福至心灵,恢复了神志。
他反应极快地伸手去抓山壁上的杂草,即便这样还是滑落了好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住下坠之势。
四顾一遭,这才发现自己所在之处荒无人烟,求救根本不用想,就连自救都几乎不可能。
于是他被挂在山壁上,往上爬不上去,往下就是深渊。
此时夜色已经渐沉,四周逐渐变得昏暗,手臂也开始发酸发麻,脱力掉下去只是时间问题。谢云流并不是轻易认命的人,再次谨慎地观察周围,忽地,在他视线掠过对面山壁稍低处的某丛杂草时,有什么东西一闪,吸引了他的注意。
光线越来越暗,谢云流蹙眉努力分辨许久,终于确定:那是一个隐蔽的山洞。
这时候也管不了其他了,他鼓足勇气,足下一蹬,反身发力矫健一跃,愣是怼脸落进了一堆比人都高的杂草丛里,磕得额角手肘膝盖处处擦伤,所幸没有骨折之类更严重的伤势。
原地稍躺一会儿,惊魂甫定后,他强撑着爬起来,掏出手机一看,屏幕早就摔碎,解锁之后信号图标上大大一个叉,尝试拨号触摸还失灵了,堪称求救无门。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随身携带的背包里还有压缩饼干和矿泉水,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零食和杂物。
夜色已深,谢云流就着水啃了块压缩饼干,决定先熬过今晚,明天再想办法。
奈何刚经历一场惊魂,他靠在石壁上久久不能入睡,干脆掏出手电筒,往洞里走去。
说起这个手电筒,可以毫不夸张地称为野营第一手电,只是第一档,整个山洞就被强光照亮,谢云流这才发现,这山洞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么普通,里边竟然还有蜿蜒小路。
他举着手电一路往前走,洞中十分安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及呼吸声,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可歪歪扭扭的路却一直往前延伸,分明还能看到人工开凿的痕迹。
如果是前人曾经走过的路,那么可能性就很多了。
他的脑海中不断划过盗墓啊探险啊之类的刺激性字眼,不由打了个寒战,暗想什么都行,只有一条:希望不要看到什么头盖骨之类的东西。
又往前走了会儿,就能隐约听到叮咚的水声,他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果然,从一处窄小的石缝挤过去后,只是一个转弯,就有一个清浅的水池映入眼帘。
望上一照,并不能看到山顶,足见其空旷。
谢云流挥动手电,就见原来是山壁上有许多处泉眼,往外潺潺流着清泉,汇入地上的水池中。
这水池也并不深,清澈见底,触手十分冰凉。
手电光从水池中间晃过,就看到池中央似乎有块凸起的高地,一个白色的人影一晃而过,忙直直照过去,才发现是一个挺高的白色石头。
眼下除了他进来的路,并没有其他除了往上爬之外的路了。于是谢云流出于好奇,干脆脱了鞋袜挽起裤脚,趟着水走向那处高地。
远处看着很小的一块,等走近了,却发现原来是一片空地,虽然并不算平坦,却足够站下七八个成年男子。
谢云流弯腰捂了捂被冻得发疼的双脚,朝着中间那块石头走去。
随着靠近,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不只是一块简单的石头,而是一个背对着自己的石像。
按理来说,常年在这种地方放置,石像应该是会钙化的,可谢云流绕到它正面,却发现它表面光洁平整,堪比白瓷雕刻的艺术品。
这样暗无天日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能让它维持这副……
——栩栩如生的形貌。
谢云流望着那飘飘欲仙的石像,一时被震撼得脑中空白。
这是一个道士的雕像,如常人一般的体量。
款式简洁的道袍连褶皱都刻得十分细致,飘逸的袍袖更是肉眼可见的轻薄,不知倾注了工匠多少心血。
他盘腿静坐,肩背挺直,手结定印置于腿上,十指纤长,看起来十分端庄。
谢云流微微抬头,看向那张清秀的脸。
眉如远山,杏眼半阖,双唇轻闭。
他额头光洁饱满,眉间一点朱红,不知多少年过去,依旧鲜艳夺目。
一种奇特的感觉从胸腔中扩散而出。他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这是一位年轻的,俊美的,道子。
是什么人,出于什么原因,将他雕刻成了这样一尊石像,藏在这种见不到天日的山洞深处?
谢云流几乎产生了种目眩神迷的飘然之感,耳中水声渐远,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他凝望着那石像的脸,鬼使神差地想:你能不能,睁开眼看看我……?
这样想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抬起,缓缓抚上那双半阖的眼。
就在指尖碰到那抹冰凉的一瞬间,石像骤然如活人般皲裂,乳白的薄片咔咔碎落到地上,露出其中更加玉白的面庞。
谢云流浑身一震,匆忙往后退了几步,眼睁睁看着那石像外层逐渐完全剥落,焕然新生一般,展露出包裹其中的,尚且平稳呼吸着的,一个活人。
他头皮发麻地立在原处,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才缓过来些劲儿。
僵立片刻,石像里的人缓缓抬眼,望向这个举着什么东西直直照向自己的人。
谢云流:“……”
谢云流:“……你好。”
无人回应。
谢云流警惕地盯着在强光照射下更加白的发亮且缥缈出尘的道子,咬紧了牙关。
他已经飞速想好了对策。虽然没有武器,但他多年打拳健身也不是随便就能被干倒的,如果这是妖怪成精了那另当别论,如果这也就是个普通人,那一旦对方想对他做什么,他会立刻握紧沙包大的拳头进行反击。
——虽然这个人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打算攻击他的样子。
又过了会儿,石像人似乎适应了些,不管是适应了这副血肉之躯还是适应了被强光照射,总之他十分平静地起身,在谢云流没有一丝松懈的目光下,朝他抱了抱拳。
谢云流一愣,下一刻就听到格外清冽的一道声音。
那石像人十分礼貌地开口道:“在下纯阳宫李忘生,还未请教阁下名讳。”
谢云流思索一秒,那一秒内他的脑子里闪过无数“跟妖精/鬼怪交换姓名被害死”的恐怖故事。
下一秒,他十分正直地回答:“谢云流。”
说完之后,他又立刻安慰自己: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不对,坏鬼……呃,好像也不对……
但男子汉立于天地间,他谢云流又没做过什么坏事,问心无愧正人君子一枚,有什么可怕的?要怕也应该是对方怕,毕竟这么强壮的一个男人突然闯进自己家,怎么说也应该是主人恐慌才对。
想到这里,谢云流又补充道:“我是爬山时候迷路了,才到了你的山洞里,不是有意打扰的。”
对面一听,果然眉眼笑盈盈地,又开口道:“天地生养万物,何来‘谁的’一说?不过师……谢兄,可否稍稍移开些灯光,如此强光实在有些伤眼。”
见他这副平易近人的模样,谢云流一颗心就放了半颗回肚子里,手电往下照了些,带着歉意道:“抱歉,刚刚有些紧张。”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渐渐令他放松了不少,虽然对面一身古人打扮,举止言语也是古里古气,但好歹能正常交流,并且目前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谢云流也就勉强不去想那些异常之处,一心只想躲得远远的,于是迈入水中,朝着来时的山洞走去。
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李忘生倒也并没有阻拦,只是轻声道:“谢兄,你印堂发黑,周身缠绕黑气,怕是被什么东西跟上了。”
谢云流脚下一顿,立时想起了今天的遭遇。
他爬山的时候,四周并非空无一人,大家都沿着官方规划的路线观光,可明明神清气爽的自己却半路忽然觉得头昏脑涨,不受控制地拐进了一条幽静小路。
如果真是跟上了什么东西,那么凭空生出条道来也并不是闻所未闻,毕竟从小到大听过的鬼故事也不少,孤魂野鬼遮蔽人眼,从而使被自己盯上的人脱离人群、迷失方向,是常见的招数。
思及此,他不由感到汗毛倒立。
继续往前,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次重复傍晚时失足摔落悬崖的经历,可呆在这里,跟一个从石像里裂出来的不知是人是鬼的道士待在一起,似乎也没有好到哪去。
……这可真是没有一条生路啊。
他绝望地吐了口气。
回头望去,李忘生还站在原处,莲冠高束,唇畔带笑,看起来仙气飘飘。
再转头望向黑梭梭的山洞,谢云流不由一叹。
叹完气,他继续趟水走到山洞边,穿了鞋袜,放下背包,靠着洞边的石壁坐下。
手电被他摆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朝着前方照射,将大片空间笼罩在明亮的光线下,带来些许安全感。
远处,李忘生一身白衣孑然独立,朝他的方向静静望过来。
一坐一立,两相对视。
在他那沉沉地、看不出情绪的视线里,谢云流心中忽然生出些苦涩的感觉,在这种境地下,实在有些荒唐。
可这感觉随着对视的时间渐长,非但没有散去,反倒越来越浓郁。
胸中胀胀的,从饱满的苦涩中,渐渐溢出难忍的酸涩。
也许是今天过得太悲催了。他想。太惨了,所以静下来后才这么想哭。
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又想。生死由命,算了,还是想开点吧……
这么想着,他渐渐觉得眼皮沉重,缓缓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手电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了,上方一束刺眼的阳光照射下来,水波粼粼,晃得他眯着眼将头歪向一边。
下一刻,他悚然惊叫一声——李忘生就坐在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静盘膝打坐。
这一嗓子也唤醒了闭着双眼的年轻道士,一双杏眼轻轻睁开,黑亮湿润的眸子朝他望来。
谢云流:“……”
谢云流踉跄起身,从背包里翻出一个空矿泉水瓶,就了些泉水漱口擦脸,这才重新打起精神。
李忘生可以在阳光下存活,说明不是鬼。他暗想道。
“谢兄。”清朗的声音传入耳中。
谢云流回头去看,就见他唇角噙着淡淡的笑,温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送你离开,可好?”
求之不得!还有这种好事?!
谢云流忙道:“你知道出去的路?”
李忘生点点头,起身道:“走罢。”
两人一路顺着低窄山洞的小道前行,谢云流看着自己昨夜沿路做的标记,心里开始纳闷。
“这条路……好像就是我进来时候走过的。”过了会儿,他还是没忍住开口道。
“嗯。”李忘生继续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只有这一条路。”
“?”谢云流迟疑,“可外边是悬崖。”
“对。”李忘生肯定道。
“……?”谢云流更迟疑了,不过这次他也没有多言,毕竟昨天就已经做好了攀岩的打算。
走到洞口,李忘生抬手压低杂乱的野草,站在阳光下回身道:“来吧。”
谢云流不明所以地朝他走过去,见他伸出了手,就条件反射地握了上去。
李忘生抿嘴一笑,手上一个用力,带着他一跃而起,飞出洞口。
谢云流在风中凌乱,失声喊道:“啊——”
“别怕。”李忘生扭头安慰他,说完这两个字,嘴巴又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怎么可能不怕!”谢云流没有注意到这些细枝末节,他紧张到肾上腺素飙升,使尽全力握住对方那只手,一张俊脸写满了惊恐。
于是下一刻,李忘生在空中打了个旋,伸出空着的手搂上他的腰,这下他总算没被吊在下方了,虽然明明还在空中,但莫名其妙安心了不少。
……不过这样面对面贴在一起的姿势多少有些……
谢云流悄悄移开了视线,努力平复失控的心跳。
——不能怪他。
谁叫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还会飞的。
“……难道这就是失传已久的轻功?”他嘀咕道。
“是啊。”李忘生含笑答道。
“……”
谢云流沉默片刻。
“……你真的不是妖怪?”
“……”这回轮到李忘生默了下,蹬了一脚山壁借力,继续往上飞去,“是,也不是。”
“半妖?”谢云流往下瞟了一眼,忙又将视线调整到前方,看着葱茏绿树飞速闪过视线,“石夜叉什么的?”
“……噗。”李忘生失笑,“师……石夜叉是什么?”
于是谢云流开始给他讲一些幼年时期看过的动漫,边聊边转移注意力,没一会儿两人就落到了山顶。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谢云流深呼一口气。
李忘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了彬彬有礼的态度,作了一揖:“多有冒犯。”
谢云流挥挥手,脱口道:“什么冒犯不冒犯的,你救了我,我以身相许都嫌不够,还讲究这些。”
听了他的话,李忘生就微微一愣,一双眼亮亮地看着他,抿了抿唇,求证地问:“以身相许……也可以吗?”
谢云流:“等等。”
谢云流抓抓脑袋:“……啊?”
以身相许自然是嘴瓢的,但有时候脱口而出的话反而能反映最真实的想法。
不过当时的谢云流是没有细究的,打个哈哈一笑而过,就跟李忘生并肩往前走了。
等两人找回到正确的爬山路线后,谢云流仰头望了望瞧不到尽头的石阶,一时有些犹豫。
他休假的目标是爬完五岳,这才第一座山,就只爬了一半,总归是有些遗憾的。
这时,一直在身侧静静看着他的李忘生,突然开口道:“谢兄若不愿半途而废,不若继续前行。”
谢云流一愣,转头跟他对上视线,不过一瞬就下定决心。
说起来可能比较奇葩,虽然经历了这样一场奇诡的事,放到寻常人身上指定是要离这里远远的,恨不得立刻下山好吃好喝安抚自己一顿,可谢云流却心大如海,比起被鬼跟上这种倒霉事,更想爬完自己的山。
但这种有点不大正常的心态,连他自己都犹豫的时候,竟然有人能一针见血地提出来,并且支持他。
李忘生是懂他的。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谢云流的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绽开,流出暖热的甘甜。
他无意识地往上迈了两步,回头朝李忘生看去。
李忘生微仰着头,送上一个恬淡的笑容给他。
路过的游客零散却也不少,几乎没人能不多看两眼这个穿着道袍来爬山的年轻人,甚至还有人跟他行道家的见面礼。
李忘生端端正正地回礼,那姿态动作明明是认真优雅的,落在谢云流眼里却莫名多了丝可爱。
他轻咳一声,有些不满李忘生的视线落在别人身上,还有些看不惯李忘生对着别人笑意盈盈,干脆有些赌气地朝对方伸出手,带着埋怨的口气问道:“还不来?”
于是李忘生的一双眼又脉脉落在他身上,连着纤长好看的手指一起,又成了他的“同伴”。
这个是妖怪又不是妖怪的道士,就这样被他握着手,一路专心跟他并肩直到终点,没有再被别的任何人吸引视线。
目标达成,尽兴下山。
两人去旅游点配备的爱心驿站,为谢云流处理了身上的擦伤,就坐车一起回了谢云流订的酒店。
一天中几次李忘生提起到“接下来”相关的话题,谢云流每次都一边想着“跟妖怪在一起待久了好像是会被吸阳气”,一边提出继续跟他待在一起的理由。
第一次的理由是,你救了我,我得请你吃饭感谢。
第二次则是,既然你一直窝在那个山洞里修炼,那肯定没见过这些年外界的变化,要不要去看看。
第三次就成了,你不是说我被什么东西跟上了,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能不能干脆帮我解决一下。
李忘生的表情看起来无奈又温顺,每次谢云流惴惴然地担心他要拒绝自己时,却总能收到肯定的答复。
好。
那就去看看吧。
能,不过需要准备些东西。
李忘生就好像拒绝不了他任何请求一样——甚至都不算请求,只是有些强求的“建议”,都完全说不出一个“不”字,清秀的脸上分明挂着勉为其难,不过一会儿却总能变成欣然。
回了房间,李忘生就一一拿出买好的东西,整齐地摆放在桌上。
谢云流被他用黑布蒙住眼睛,不由生出些紧张来,抓住自己后脑勺上正在系结的手,不安道:“为什么要蒙眼?”
李忘生清润的嗓音自耳后传来:“你如今不是纯阳宫的弟子,做法时的一些东西,不宜直面。”
说完还是不见谢云流松手,于是他又补充道:“别怕。”
又是这两个字。可也就这两个字,就让谢云流忽然安心下来。
这是李忘生第二次说这两个字了。上次说,还是用失传已久的轻功带他飞起来的时候。
虽然他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大得劲,感觉这两个字好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更合适些,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喜欢李忘生跟他说。
就好像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他总会在他身边,陪他面对一切。
做法很快就开始了。谢云流留神听着面前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忘生似乎快速地默念了什么,紧接着,鼻腔就涌入符纸燃烧的焦味。
他始终睁着眼,因为黑布的原因,其实视线本来就是一片黑暗,可就在那符纸的味道愈渐浓重的同时,他真切地感觉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时,就躺在了酒店柔软的床上,黑布不知何时被摘去,灯开着,光线洒满房间每个角落。
桌上干干净净,四周安安静静。
谢云流坐起身来,只觉浑身酸痛难忍,像被一群大汉打了一顿一样,连关节都咔咔作响。
他揉着脖子,试探着喊道:“李忘生?”
一片寂静。
正当他心中开始漫上失落的情绪时,床下传来声虚弱的:“谢兄……”
谢云流吓了一跳,飞快朝声音来源处爬去,就见李忘生倒在床尾的地毯上,一副刚被他喊醒的虚弱样子。
“你怎么样?”谢云流把他抱上床,看着他有气无力的模样担心道,“怎么回事?”
“无妨……”李忘生闭上眼,声音轻飘飘的,“它怨念极深,我花了些功夫才将它超度。”
先前爬山时,他十分坦诚地跟谢云流讲述了自己的身份,听到他作为魂魄的一部分,修炼千年才堪堪能借助石像化形,那时谢云流就觉得这小妖怪好像有点弱。现在看来,果真不怎么强的样子。
谢云流找了毛巾来给他擦去额上泌出的细汗,又后悔又内疚:“早知道你这么费劲,我就不麻烦你了。”
“只是有些累而已……你有事,我怎会袖手旁观……”李忘生的声音越来越弱,“不必担心……”
话音未落,人就彻底昏睡过去。
谢云流扑哧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把毛巾放到床头柜上,不由自主地又坐回去,控制不住地望着李忘生。
这样是不礼貌的。他暗暗提醒自己。
可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定在对方脸上,一根一根地数着纤长的睫毛。
李忘生还没能化形的时候,是不能离开华山太远的,这里有清正罡气护他无虞,这才安心地修炼了这么多年。
但千年坐守,他不敢确定自己究竟修炼到了什么程度,究竟能不能安心离开华山,所以,谢云流每提出一种想带他做什么的方案,他都要犹豫,都在担忧,即使到了现在,缠着想害谢云流的恶鬼已被解决,他还是在昏睡中也依旧蹙着眉头。
谢云流不想看到他这样忧愁的模样。
于是他伸手抚上李忘生的眉心,为他抚平那道令自己感到不爽的褶皱,又不自觉地抚上那点朱砂。
也许是借石像化形的原因,李忘生无论是手还是脸,都是冰冰凉凉的触感,虽然有呼吸,却好像只是出于做人时候的本能,终究还不能完全称作是活人。
可谢云流竟然丝毫没有恐惧或抵触的感觉,甚至油然生出种“是他就行,管是石头还是人”的念头。
李忘生是个好道士,不管是在他自己的年代,还是在这个年代。谢云流对此十分笃定。
可现在已经没有他当初的道观,也没有他的师门,李忘生的故人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他无家可归。
三千世界,他只剩那个山洞。
谢云流忽然感到心疼。他很少产生这样的情绪,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他不会把珍贵的时间用来浪费在这种对生活无益的事情上。可他确实是心疼了。
——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称自己算是怪物又不算怪物的“人”,心疼了。
其实这世界上怪物多了去了。谢云流暗暗想道。我自己也许都是一种怪物。
可如果有另一个怪物,愿意跟他一起取暖……那,怪不怪物的,好像也根本不重要了。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落在李忘生饱满的下唇上,流连不止。
我为什么会觉得,这个人一见如故呢……他好奇却专注地望着那片柔软的唇瓣。难道是食色性也?
又或者说,这样里才会经历的奇遇,这样一个如玉如琢的人物,换做是谁都会忍不住施加独特的感情?
——不对。
他猛地惊觉。
——我现在好像个变态。
想到这点,他心中一阵毛骨悚然,跟猫见了水一样猛地翻身下地,正欲再去开间房,却又想到不好解释,只好抓抓脑袋,决定今晚打地铺,凑活一夜。
我真惨。他暗自腹诽。两天睡不了一个好觉,这游旅的。
一夜梦境繁复,睡醒时,李忘生已经自学成才地沐浴洗漱了一番,乖巧地在落地窗前打坐调息了。
谢云流打着哈欠从浴室里探出颗脑袋,看看他笔直端正的背影,又安心地缩了回去。
过了会儿,他又没忍住,一边刷着牙,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人家。
这回不巧,李忘生似有所感一样,也回过头来,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谢云流含着满嘴泡沫呆立当场,几乎瞬间就觉得耳朵脸颊滚烫,好像做贼被抓包一样心虚且尴尬。
李忘生看着他笑:“师……谢兄这是怎么了?”
谢云流强撑着道:“地碗……忍不忍……”
李忘生顿了顿,才又道:“不冷,我拿了那处的垫子。”
他伸手指向一旁的沙发,谢云流一看,果然少了个靠枕,于是了然点头:“这个叫沙花。”
“好,我拿了沙花上的垫子。”李忘生从善如流地改口。
谢云流噗地一声,喷出口中的泡沫。
尽管原定的旅游计划通通被抛在脑后,假期还是迎来了尾声。
这段日子里,谢云流带着没见过世面的石像人把暂住的整个城市玩了一圈,热门美食吃了个遍,仍旧意犹未尽。
李忘生看起来淡淡的一个人,本来谢云流还有些担心他不喜欢城市的繁华,却没想到他竟然百分百配合,吃什么喝什么住哪里逛哪里通通毫无异议,乖巧得像幼儿园的小朋友,被谢老师领着到处乱晃也不害怕,全心地信任着这个动不动就冒出新点子临时打乱计划的人。
谢云流之所以找不到旅游搭子,就是因为他想法总是天马行空,一会儿要去这里一会儿又改主意要去那里,主打一个随心所欲攻略白干,但凡是个有规划的人都受不了他,可偏偏李忘生就是能忍常人之所不能忍,惯得他到了后来干脆问都不问了,拉着人手就兴冲冲调头。
李忘生总是纵容他的,一双黑润瞳眸牢牢锁着他,脸上永远带着笑。
点头是好的意思,摇头是无奈但好的意思,总归怎么样都行,想做什么都可以。
谢云流深深地觉得,李忘生就是他的命定旅游搭子。他已经不能失去李忘生了。
他好乖,好听话,不挑食还脾气好,就算谢云流探店失败或者满心欢喜找什么小众旅游点结果大失所望,也只会安慰他这都是难免的,一切都在为往后的顺利做铺垫。
这时候他又不像小朋友了,反而真的像位活了千年的成熟妖怪,能够包容谢云流的一切喜怒哀乐,并且稳重平和地安抚他。
谢云流难免产生些割裂感,可却又无比享受这样的割裂感。
李忘生是温柔的,是可爱的,是乖巧的,也是成熟的,宽广的,没有比他更完美、更适合自己的朋友了。
没错。就是这样。
谢云流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扭头望向身侧正笨拙地点着他平板的人:“忘生,那个,你……”
李忘生洗过了澡,此时长发披散着,发尾还带着些湿意,洇得身前灰色睡袍一片深色水印。他朝着谢云流歪歪脑袋,温声道:“怎么了?”
谢云流看着他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犹豫再三,还是主动提出了纠结已久的问题:“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李忘生闻言,脸上的笑意就淡了几分,但还是回答:“也许回山吧。”
谢云流的眸光肉眼可见地暗沉下来。
他像是闹别扭一样移开视线,抿着嘴低下头,重新打开了购买机票的软件。
李忘生也跟着垂下视线,看着他手指灵活地选择日期地点,点击查询。
他很快就决定选择后天下午的航班,屏幕中心弹出乘机人信息时,手指却迟迟没有再落下。
碎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那双总是明亮有神的眼睛,李忘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我后天走吗。”
李忘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听得出谢云流的失落,能从中感受到谢云流强烈的不舍。
可那个城市,实在太远……太远了。
如果以他的能力,还不能安全地到达那里,并且生活下去的话……
一个修为深厚的道士,他剥离出来的魂魄,是那样干净清灵,香甜到足以吸引多数恶鬼趋之若鹜。若不是华山灵气滋养,看似轻巧悠闲的游玩,谢云流并不知道暗地中有多少邪物妄图吞他入腹。
爬山时遇到的那程度的鬼魂,不过游荡百年,就能让他消耗大半功力昏睡一天,如果遇到更强的……
他不敢再想。
“……如果……”一片寂静中,李忘生犹豫着开口,“如今天地间的灵气,少之又少。若我离华山太远太久,恐怕会日渐衰弱……”
他试着找个轻巧些的理由,来让谢云流不要太难过。可谢云流一听,反倒双眼一亮,一把将手机丢到一边,双臂撑在李忘生两侧,兴奋道:“如果我给你吸点阳气呢?”
李忘生怔愣当场。
……什么?
——阳气?
不等他消化,谢云流又满怀期待地凑得更近了些,一张英挺面容光彩熠熠:“要不你现在试试,吸点看行不行?”
谢云流靠在飞机舷窗上,双目无神地连连叹气。
他的手指不断在手机屏幕上划动,无数美丽的风景照飞速闪过,直到出现一张双人合照,才停了下来。
从这张开始,就是某晚带着李忘生去探索小巷时拍的照片。
夹道灯光明亮,许多经营多年的老店将桌椅摆在门外,周边居民及下了班的年轻人都聚在这里吃饭。
他们找了家小吃店,品尝本地美食。
而这张合照,就是谢云流打卡店面时拍的,连着店名跟两张笑脸一起,用相机记录下来。画面上方是店铺的牌匾,下方中间则是李忘生的笑靥,旁边他自己的脸被广角拉得都变了形也不管,一口白牙笑得十分明媚。
下一张则在李忘生专心掰馍时被他拍下,低眉顺眼的小道士满脸认真,一双手掰完谢云流的又去掰自己的,乖巧到谢云流心脏突突直跳,无声高呼可爱可爱可爱。
再往后就是几张不同角度的美食照,其中还有几张是李忘生试着照的,意外的拍得还不错,被谢云流摸着下巴保留下来。
连着法定节假日接近一个月的长假,他们从第一站开始就结伴而行,虽然仅是围着华山周边游玩,谢云流雄赳赳气昂昂制定的爬山计划就只完成了20%,可珍贵的、好不容易休来的假期能够跟李忘生一起度过,并且从头到尾没有任何矛盾,只有满足和快乐,就已足够令他感到无比回味,心中满是充实。
手指轻轻一划,时间就又回到了那天的清晨。李忘生团了个丸子到头顶,穿着谢云流给他搭配的一身衣服站在更衣镜前,嘴角抿着欣喜的弧度。
谢云流觉得可爱,举着手机道:“来拍一张。”李忘生就配合地侧过身来,矜持地看向摄像头。
那是谢云流的衣服。后来他们也去逛过很多次商场,自数家服装店穿梭而过,从一个皮箱一个背包变成两个皮箱两个背包,可无论谢云流为他买了多少身衣服,他都执着地,只爱穿最初谢云流临时给他找出的这一身出门。
“谢兄。”那时他有些拘谨地扯扯衣摆,“会不会有些不合身?”
谢云流的骨架那是不容小觑的,看着瘦瘦高高的一个,脱了衣服全是紧实的肌肉,衣服自然也是偏大的码数,李忘生又是偏瘦削的身形,哪怕已经很匀称,穿着他的衣服还是有些偏大。
谢云流瞅了眼稍显宽大的t恤和堆在鞋上的裤脚,大言不惭:“不会啊。”
穿在他身上正正好的领口,换了李忘生就能露出一截锁骨,长发梳起后,纤长脖颈被全然暴露出来,一眼望去,整个人就像只白鹤般修长挺拔,好看极了。
那晚才刚吃了没几口,隔壁桌自来熟的大叔就主动与他们两个攀谈,夸李忘生是为数不多留长发这么好看的小孩。
谢云流油然而生一股骄傲,自己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总之也很是自来熟地就跟对方聊了起来,聊到后来干脆拼桌一起吃,两个人一人一杯酒,从长发聊到历史,又从历史聊到spy。
李忘生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他对面,被谢云流塞了只手机玩,一边小口啃肉夹馍,一边玩俄罗斯方块。
玩到后来,肉夹馍吃完了,俄罗斯方块也有些无聊了,就干脆一手撑着下巴,开始盯谢云流。
谢云流百忙之中给他递了个“你先找点乐子”的眼神,一双黑眸亮亮的,满是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于是李忘生就打开相机,学着谢云流的记录方式,在他开始聊到自己负责的项目时,按下拍摄键。
店里灯光不及他双眸明亮,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风霜磨砺的皱纹,笑容若朝阳般灿烂,一如千百年前,纯阳宫惊才绝艳的大师兄。
李忘生双眸湿润,在谢云流没有看到的角落,悄然拭去颊畔的泪痕。
谢云流看着照片中自己神采奕奕口若悬河的傻样,失笑出声。
他坐直身体,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扭头望向窗外的蓝天白云。
李忘生答应他,一定会来找他。
今天是他们分开的第一天,现在是他们分开的第三个小时,他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见面的场景了。
回归职场的日子一切如旧,雷打不动的朝九晚六,每周只有周末能从忙碌的工作中抽身出来,喘一口气。
谢云流休了个假回来,隔壁新启动的项目组长就离职了,返工第一天椅子还没坐热,就被老总叫过去,肩上又落了一个新的职位。
说来简直巧到离谱,隔壁项目准备研发的游戏恰好是修仙类的,送来的策划案里写着,提供了三个不同风格的角色供玩家选择,其中一个就是道士。
故事就围绕着玩家扮演的主角展开,主线任务就是一步一步打开格局,先认识自己,后认识世界,满级之后,正式步上修仙之路。
待确认的事项齐齐整整列在后边,谢云流一边在3d的选项后打了个勾,一边满脑子“道士”两个字。
还记得某次他跟李忘生排队等着坐缆车,侧前方一位年轻女孩红着脸递来张纸,谢云流不明所以地在她期待的视线中接过一看,就见纸上画着他和李忘生并肩低语的半身,笔触流畅干净,寥寥几根线条就将人物特色勾勒出来。谢云流惊喜道:“这是你画的?”
女孩羞涩地点点头,小声说:“不好意思啊,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但是……手它自己就动了……所以,想说如果不介意的话,就送给你们……”
谢云流高兴还来不及,介意个锤子,忙道:“谢谢你,画的太好了!我们会好好保存的!”
站在他身侧的李忘生此时也终于从画上移开目光,与女孩对视:“多谢善……”
谢云流耳疾嘴快地拦下他马上出口的古里古气,抢道:“对,对。”换来李忘生反应过来后的一声轻笑。
想起这段小插曲,谢云流嘴角又忍不住勾起。
李忘生这个小妖怪,一副古代人做派,就算外表打扮成现代人,说话还是讲究的要命。谢云流让他叫自己名字,他就满脸“这样不太好”地纠结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极小声地叫了声“云流”。
半空中不时传来几声清脆鸟鸣,缆车之间距离并不远,谢云流却还是在小孩的尖叫声、大人的交谈声中,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那一瞬间,他几乎有种想对着空旷山谷连声高喊些什么的冲动。
但他没敢这么做,他只是克制不住地捏紧了护栏,借此发泄着满心说不清的躁动。
——思及此,他忽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原定的道士主角,是师从一脉散修分支的,从小跟着师父修道驱邪,可以说是一路顺风顺水就发育起来了,也是三个主角中根基最牢、修为最深的一个。但谢云流觉得,这样的成长设定太过单薄,相较其他两位的经历,他并没有经受过大是大非的考验,可满级后三人组成小队共同面对后续庞大复杂的故事时,反而成了队伍的引领者,数次摧毁意志、三观的磨难中,都只有他始终坚定如初,这就有些站不住脚,容易引人对比,遭到诟病。
但如果给他青年时期加上一些苦难,通过磨砺心性使他成长为最后设定中内心十分强大的队伍核心,这样就比较容易被玩家接受。
毕竟满级之后,玩家之间可以互相选择玩其他两位角色的队友,这样无论是对后续剧情的书写,还是对玩家深入挖掘故事,都有一定的好处。
想到这里,他立刻安排手下去预约会议室,决定拉个会讨论这部分的调整方案。
新的项目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了谢云流这位成功研发出过几款热门游戏的超强主导人,项目组各部门很快就开始推进各自负责的事项,整层员工都如火如荼地开始研发这款全新的游戏。
转眼,月余时光就从指间溜走。
通用基础场景已经搭好一部分,一周的美好时光从周五开始,打工人开开心心地鱼贯涌出大厦,整层楼只剩谢云流的办公室还亮到很晚。
月明星稀时分,他才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办公区,跟保安大叔打过招呼后,拐进电梯间。
高大的落地窗映出对面高楼波浪一般涌动的蓝色灯光,脚边立着皮箱、身后背着书包的李忘生,在灯光变成白色的那一刻,转身看向他。
谢云流薄唇微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来了?
——你来了。
——你……来了。
这回,李忘生十分坦然地喊道:“云流。”
他边说着,边朝谢云流走过来:“我来了。”
“你那时候说要回山上找个东西,找到了?”谢云流一边输密码,一边问道。
“找到了。”李忘生笑眯眯地站在他身侧,“这下不必担心其他事了。”
他提起这茬来,谢云流就耳根一热,想起当初自己主动到可怕的吸阳气邀请,顿时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那天……
咳。
总之,那天,在他提出“吸一口试试”的建议后,李忘生肉眼可见地僵立当场,愣了很久才迟疑道:“……我……我不会吸……”
谢云流在他正直纯良的眼神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死撑着最后一点尊严道:“哦,这样啊,哈哈,你修道的嘛,好道士,不会吸阳气才对。”
他僵着脖子挪回自己那边,像个蒸笼一样,浑身由内而外地腾出热气,连手心都开始发汗。
我就是太讲义气了。谢云流闭上双眼。为朋友两肋插刀就是我了,也不怕被吸死。勇士。当代勇士。
两人换了拖鞋迈进客厅,谢云流把当初买给李忘生的皮箱拖进次卧,转头道:“你的房间。”
李忘生环视一圈干净整洁的房间,抿着嘴点头:“好……”
他走到谢云流身边,单膝跪地打开皮箱,小心翼翼从夹层中取出一个布包,起身递给谢云流。
谢云流满脸茫然地接过,触手时才发觉还挺重:“这……什么?”
李忘生动作轻柔地解开小布包,露出里头包裹的,金灿灿的东西。
谢云流看了一眼,立刻马上飞速把那些东西裹好,塞回给李忘生,大惊失色道:“哪来的这、这……这就是你说要找的东西?”
李忘生赶紧摇摇头,满眼纯澈:“不是呀。这是我从前攒下的。”
“我会被抓的。”谢云流绝望道。
“不会的,这是我的。”李忘生安慰道,“你快收着,我总不好一直花你的钱。”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何况你花什么了?就那么点钱也叫花啊?”谢云流冷静下来,“总之我要是收下,下次见面恐怕就该叫探监了。”
李忘生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不作声了。
见他这副不大开心的样子,谢云流只好又哄道:“好好好,你就当我收了,但是……哎总之,我拜托你先帮我保管,好不好?”
李忘生这才低低应了声,又蹲下去,把小布包塞回了夹层里。
谢云流哭笑不得地跟着他蹲下去,展臂搂住他肩膀晃了晃:“我们是兄弟,不用讲究花钱什么的。况且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给你花钱,理所应当的事。”
李忘生轻声道:“我这些日子赶路至此,沿途也了解了不少如今的人情世故。你、你又给我买衣服,又给我买手机,别人都说,这是很大一笔开销。”
谢云流这才想起来:“对啊,你手机呢?自从买了就没见你回过我消息,更别说电话了,一打就是关机。”
李忘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施展轻功时,不小心摔下了山崖……”
“……”谢云流沉默。
“我去捡回来时,已经摔坏了。”李忘生愧疚地看着他,“后来去修,店家说彻底报废了,劝我换新的。”
“……那,你换新的了吗?”谢云流看着他那双湿润的杏眼,再崩溃也全都化作了无奈。
“我不会选……又怕被骗,就没有换。”李忘生道。
谢云流舒了口气:“那手机还在吗?我看看。”
李忘生满脸温良:“卖了。”
谢云流:“?”
谢云流满头问号:“卖了?”
李忘生乖巧点头:“店家说修是修不好了,已经是块废铁了,我拿着也没用,一百块卖他好了。”
“所以你就一百块卖他了?”谢云流面色平静地揉太阳穴。
李忘生这副单纯样子,再加上出口就是历史剧台词,被坑倒也正常。谢云流安慰自己。
但刚上市一周!最新款最高配置的手机!就算摔坏了!也不至于!只能卖一百啊!!坑爹呢这是!!
正暗骂着奸商,就见李忘生扬起一个略带得意的笑。谢云流顿时警惕值拉满。
“没有。”稳重自持的小道士如是说,“我到旧机自助回收的机器上,卖了两百三十块。”
“……”谢云流无声地深呼吸,再深呼吸。
“真聪明。”调整好心情,他开朗地笑起来,拍了拍李忘生的肩。
得了他的夸奖,李忘生就欣喜一笑:“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哦?”谢云流已经不敢再抱希望。
果然,李忘生又从皮箱中翻出另一个小布包,递到他面前。
谢云流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满脸谨慎地打开。
——原来是块玉。
他大大松了口气。
“你魂魄清正,是至纯至善之人,福泽深厚。若遇普通孤魂野鬼倒没什么,可若遇到有些修为的厉鬼,就十分危险了。”李忘生解释道,“那些厉鬼十分贪婪,寻找替死鬼只是解脱,若能连你的魂魄一并吞食,就可吸收你几世累积的福泽。”
他没有说谢云流隐隐有飞升之相,恐引发对方惊慌,只当提醒一二:“从而偷天换日,占去你的命格。”
谢云流听了,再看那块玉就更感动:“谢谢你,忘生。”
李忘生取出那块玉,为他挂到脖子上:“玉器挡煞,这块更能护身,只是须贴身佩戴,才能认主。”
谢云流乐得跟他这么靠近,笑道:“难道这是什么法器之类的?”
他本意是开个玩笑而已,李忘生却认真地点点头:“昔年恩师所赠之物,携有仙人法力,等闲邪物是不敢近身的。”
谢云流当即愣了:“真、真这么贵重啊?那我……不太合适吧……”
“不必多想。”李忘生望着他,“你戴……也是合适的。”
连着加班一周,谢云流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
所幸昨晚两人一同制定的“带李忘生出游计划”下午才开始,两人在家里吃过午饭,就一起在客厅沙发上抱着抱枕开始打游戏。
李忘生虽说是个古代人,脑子却好得很,一个很看操作的双人联机游戏,谢云流不过带着他体验了两个回合,他就玩得得心应手,能跟谢云流配合得默契十足了。
两人一边游戏一边闲聊,谢云流问他:“午饭还合胃口吗?”
李忘生就点头道:“好吃。”
熬过一天中最热的时间段,谢云流美滋滋地存档关机,边带着人出门边回味无穷:“你知道吗,你是我所有联机打过这游戏的朋友里,跟我配合最好的,也是积分最高的。”
李忘生就抿抿唇,淡淡笑着跟他走进电梯。
“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谢云流世界第一旅游搭子以及游戏搭子!”谢云流庄重地跟他握手。
“我可太开心了。”李忘生学着他刚才打游戏时的一句发言,郑重其事道。
“……”谢云流额角抽搐一下,“好!这何尝不是一句好话呢!”
两人驱车去了海边,周末是许多人的亲子时间首选,纵使谢云流已经选了不怎么热门的地方,赶海的人还是很多。
退潮后的沙滩十分湿软,李忘生边小心翼翼地落脚,边指着地上疯狂逃窜的、拇指大的螃蟹:“小螃蟹!”
正带着孩子蹲在一旁挖蛤的大哥闻声看了眼,随口道:“这种可多咯。”
这就引发了李忘生的好奇,一双眼亮晶晶的,俯身去碰了碰装死的小螃蟹。
谢云流在一边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前边还有更大的,来。”
他伸手拉起李忘生冰凉的手,带着人走向更深处的乱石滩:“抓过螃蟹吗?”
李忘生老实摇头:“只吃过,没抓过。”
谢云流一挑眉毛:“轮到哥表演了。”
一个小时后,两人提着小桶,走出了乱石滩。
李忘生边走边瞅桶里唯一的螃蟹:“真难抓呀。”
“失策了,下次得买个夹子。”谢云流瞟了眼右侧某个装了半桶螃蟹的塑料桶,羡慕得眼含热泪。
“我们挖贝壳吧?”李忘生毫不气馁,“你看,那边有个呼吸孔!”
“行啊你,呼吸孔都会看了。”谢云流被他拉着快走几步,一起蹲了下来。
李忘生从桶里取出路边买的小铲子,屏着呼吸一挖,拨开湿润的沙子,果然就看到个漂亮的蛤。
谢云流捏起来一看:“难道你就是天生挖蛤圣体?”
“这是花蛤吗?”李忘生一双眼亮亮的。
“这个应该是油蛤了。”谢云流辨认道,“你看,它条纹是这样的,花蛤呢……”
他说着从桶里取出一个花蛤来给李忘生看:“——是这样的,还会有些小点。”
李忘生悟了:“云、云流。”
谢云流抬眼对上他视线:“嗯?”
“你真厉害。”李忘生满脸佩服地感叹道。
“……”
谢云流脸倏地红了,慌忙移开视线,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呼吸孔道:“看,那里还有个孔,过去看看?”
赶海计划顺利达成,但越到后来人就越多,两人一拍即合地选择了撤退。
就近吃过饭后,谢云流一看时间尚早,拿起手机看了看,干脆提议道:“想不想去博物馆?有新展览。”
“好啊。”李忘生毫不犹豫点头同意。
于是两人又一起去了附近的博物馆。这场展览的文物数量不少,吸引了不少历史爱好者来参观,进场居然还排了一会儿队。可当看到珍贵的各种文物时,所有的等待都值得了。
音响中播放着平缓的女声,徐徐道来千年的变迁。不同年代的展品各自静静躺在玻璃窗中,无声地承载着当时的文化。
李忘生的脚步停在一本摊开的古籍前,他看着那泛黄的旧纸,眸中涌上复杂的情绪。
“唐代的……”谢云流站定在他身边,视线落在玻璃内的说明上。
就这么安静驻足了会儿,李忘生才又挪动脚步,往下一个展品走去。
“你是唐朝人?”谢云流跟在他身后,轻声问。
李忘生微不可查地嗯了声,回头时难掩满目哀戚:“原来,山河一直动荡了……那么多年。”
谢云流张了张口,最终没能说出什么。
下一站计划是条深受年轻人欢迎的网红街,两人出了博物馆,驾车前往目的地。
谢云流在车载音乐的第三首歌响起时,突然打破了沉默。
他很认真地问:“忘生,你从小修道,一定还记得很多道经?”
李忘生不由扭头看向他:“背下来的,全都记得。”
谢云流点点头:“那你愿不愿意,通过游戏剧情的方式,把这些东西延续下去?”
他细致地将自己接受的项目介绍给李忘生,提起那个令他格外重视的道士主角,最后极其诚恳地邀请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担任道教方面的知识顾问,可能会涉及到宗教文化、习惯,还有没能流传下来的经文之类的。因为是修仙类游戏,还会有传说中的御剑飞行这类设定,对你来说可能就是道家剑术的东西。”
说罢,他趁着红灯扭头去看李忘生,正对上李忘生怔怔的脸。
“……我是不是冒犯……”谢云流忙又开口。
“不是。”李忘生急急打断他,恳切道,“我愿意。”
“我愿意。”像是强调一样,他重复道,“让它们传承下去。”
本来是想带李忘生看些新奇东西,出乎谢云流意料,这个古代小妖怪接受度竟然异常的高,一条街走下来,草帽墨镜人字拖各类花里胡哨的东西挂了李忘生一胳膊。
谢云流盯着他头顶丸子前被摆摊的女孩别上的塑料桃花,嘴角根本放不下来:“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李忘生就叹了口气,无奈地:“都是你不愿帮我取下来。”
“我笨手笨脚的,弄坏了怎么办?”谢云流耸耸肩。
知道他是找借口不帮自己,李忘生没忍住又叹了口气:“是谁说‘区区五块钱洒水一样’?”
“哼。”谢云流扬着下巴往前走,就是不肯动手,“五块钱也是我劳动人民的血汗钱。”
这小小的争执不值一提,随口开启话题又随口被结束,李忘生知道他的小心思,无非是看自己头上顶朵花好玩,也懒得跟他多置辩,只当是顺着他的孩童心性了。
两人沿着街尾继续前行,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路灯亮堂堂的,高楼大厦、街边店铺都纷纷亮起了灯光。
“再走走就到海边了。”谢云流道,“脚疼吗?”
问完他才想起来李忘生可是个用石像化形的妖怪,后悔道:“打扰了,我多嘴问这一句。”
李忘生听得生笑,反问道:“你呢?”
“小看我?我可是夜跑七公里还能去打拳的选手。”谢云流昂首挺胸,“——虽然只跑了两天。”
李忘生摇摇头,一声长叹:“你真是……”
闲聊间已经穿过步道,谢云流麻利地握住他空着的手,扭头道:“拉着点,沙子太软不好走。”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觉手上一重,李忘生一个不稳就崴了下脚。
谢云流眼疾手快地去扶他,紧张道:“怎么样,没扭到吧?”
问完又自己反应过来,略感无语:“再次打扰了。”
李忘生两只手都落在他手里,一抬头就看见他唇畔无奈的笑,不知怎的,自己一时也跟着笑出了声。
“……云流。”他勾着嘴角,突然这么叫了声。
“怎么?”谢云流接过他手臂上花里胡哨的东西,把能归置到一块的通通合并。
“你知道,在我眼里……你是什么样子吗?”李忘生仰着脸,眼神温软。
谢云流眨了眨眼:“难道不是镜子里的样子?”
“不是。”李忘生摇了摇头,主动拉着他往海边走去。
夜色太深,海浪翻滚拍打的声音就响在耳边,可肉眼却看不清楚。
沙滩上零零散散坐着许多人,借着浓浓夜色,尽情享受这份安宁的时光。
他们找了处人少些的地方坐下,肩膀挨着肩膀,加入这个队伍。
“粉色。”李忘生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一对情侣。
“代表爱情的粉红泡泡?”谢云流含笑问道。
“蓝色。”李忘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指着侧前方独自抱膝看海的女孩。
“是有些忧郁。”谢云流配合地点点头。
“每个魂魄都有颜色,一般与当时的心境、状态有关。”李忘生转头望向他,“嗯……就如今日在博物馆时,你教我的色谱一样。”
“原来你能看到魂魄的颜色?”谢云流惊讶道,“那我呢?我是什么颜色?”
李忘生定定看着他:“接近太白。”
“太白?”谢云流更吃惊了,“居然是白色?”
“嗯……”李忘生一字一句道,“足够纯净,积累了足够的功德,就像白纸可以反射所有颜色,世间的一切都不能沾染你的魂魄。”
听起来像是很高的夸奖,可谢云流却明显地有些失落。
李忘生问:“你不开心?”
“是不开心。”他扁扁嘴,转头望向黑漆漆的大海,“我以为会是粉色。”
“为什么?”李忘生看着他的侧脸,有些不解,“你方才还很开心。”
这回,谢云流却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呆子。”
李忘生双目微睁,正要说些什么,却见他又抬起手臂来,指向海边很远的一个小黑影:“那他是什么颜色?”
李忘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顿时浑身一震,脸色煞白地拉着谢云流起身:“走。”
谢云流被他拉得趔趄几步,逃也似地往反方向跑:“怎么了?”
李忘生脚步不停,一路拉着他过了马路,急急道:“快些。”
这下谢云流也被他带着紧张起来,两腿一迈就跑到了前头,反倒成了他拉着李忘生,边跑还不忘应道:“哦,好!”
两人头也不回地跑回停车场,气还没喘匀就发动了车子,麻利远离这块地方。
卡着限速开了会儿,李忘生四处张望几番,终于松了口气。
谢云流这才又问:“刚刚是怎么回事?你看到什么了?”
“黑色。”李忘生喘着气回答,“浓墨一样的黑色,且还在向我们靠近。”
谢云流到抽一口冷气,不自觉又回想起当初差点摔下山崖的记忆,瞬间汗毛倒立。
“现在呢?没跟上来吧?”他缓了缓,又问道。
李忘生应了一声,安慰道:“别怕,已经看不到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一安慰,谢云流就觉得安心,跟条件反射似的,立刻就不那么担心了,抱怨道:“哎,我真是服了。难道就因为我是白色的,所以才这么吸引鬼魂?”
“是,也不是。”李忘生解释道,“应该……还有我的原因。”
他说着就弱下声来,有些内疚地咬咬嘴唇:“……我也是白色的。”
“我也觉得你应该是白色的。”谢云流毫无怪罪的意思,“呆呆的,什么颜色都照不到你身上。”
“为什么?”李忘生蹙着眉头,“我一直很好奇,为何你总是觉得我呆呢?”
“你难道不呆吗?”谢云流挑眉反问,“——安全到家。”
李忘生还欲追问,却也只能开门下车,顶着满心不解乖乖回家。
谢云流明显有些咬牙切齿,生气又无可奈何的视线不时落在他身上,忍了又忍,见他垂着头不说话,干脆自己也牢牢闭上了嘴。
出了电梯,谢云流就气呼呼地抢先走在前面,哔哔叭叭地输密码。
李忘生像个犯了错的小孩一样跟着他:“你、头上有些发蓝……”
“哦?”谢云流瞥了他一眼,“被你气的。”
“什么时候头顶发粉了,再跟我说一声。”他边换鞋边恨恨道,“我倒要看看什么情况下才能变粉色。”
“你想变粉色?”李忘生神色突然轻松下来。
“干什么。”谢云流警惕地瞪着他,“难道粉色代表别的含义?”
“粉色是要同心爱之人确定了关系才会变。”李忘生耐心地解释道。
“呃,啊?……哦……”谢云流一愣,“……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
李忘生满脸无辜地歪歪头。
“……”谢云流抓了抓脑袋,“……算了,快换鞋,当我没说。”
“哦……”
“哎,那个……”谢云流提着小桶往前走了两步,又红着耳朵回头,“那我现在是什么颜色?”
李忘生茫然抬头:“嗯……又白了。”
听说一直远程担任道教文化顾问的李道长要亲自来公司拜访,整个市场部的人多半日都在翘首以盼,群聊999+,根本停不下来。
谢云流约的会议室就挨着市场部,刚散了会推门而出,就见休闲区的沙发上长满了人,一颗颗脑袋凑成一圈,其中一颗格外醒目,因为头上顶着个丸子,还戴着个银质的莲花发冠。
李忘生对这次的线下碰面十分看重,提前几天就开始行动起来,包括且不限于极其严格的沐浴净身、准备当天的衣物配饰、卜算吉凶画符念经之类在谢云流劝得口舌发干后才简化了更多环节的准备工作,然后在真正的出门日——也就是今天,天刚蒙蒙亮时就起床收拾,谢云流伸着懒腰边打哈欠边走出卧室时,他已经在整理画好的平安符了。
而此时此刻市场部的员工人手一个平安符,聊得热火朝天,惹得其他部门的人都时不时探个脑袋好奇这是在整什么动静。
谢云流饶有兴趣地拎着笔记本走过去,绕过半透明的屏风,在人群外围随便拉了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
李忘生穿着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道袍,柔软布料层层叠叠却不显得厚重,云纹鹤羽的银线刺绣精妙程度堪比博物馆珍藏,掩在薄纱之下,看起来更加出尘缥缈。
他温声细语地为众人讲述那些鲜为人知的道家传统,眉间朱砂鲜妍夺目,衬得人面更白皙俊雅,一双水亮黑眸似于清泉中浸润千年般温润。
这时候,谢云流就有些怪他太过平易近人,还忍不住顺带着怪一怪他对谁都能笑得那么温柔,看着让人吃味。
这么招人喜欢,该说还好是个迟钝的木头呢……还是该无奈那颗装满了道学典籍的小脑袋,就是不肯开窍呢?谢云流无奈地想。
李忘生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有问必答,讲什么都头头是道,听得众人连连点头。他毕竟当了许多年的掌门,不对着谢云流时,就自觉隐去了那股天然的乖顺,周身持重平和,年纪轻轻的一个人,神态看着甚至还有些慈祥。
见时间差不多了,市场部的主管就打断了手下连珠炮似的提问,起身招呼李忘生一起进会议室,说着一扭头,就瞧见谢云流施施然坐在后边,盯着李忘生满脸津津有味。
年轻人们被迫收回旺盛的好奇心,满脸没尽兴地各回各位,看起来遗憾得很。
“一个个也不知道是真这么爱学还是想摸鱼。”市场主管一边吐槽着,一边领着李忘生朝预约好的会议室走去。
谢云流跟李忘生并肩走在一起,唇角勾着笑:“一举两得还不好啊。”
李忘生就有些好奇地:“摸鱼是……?”
他自然清楚此摸鱼并非真正上手去摸鱼,只是担任顾问的这段时间,接触了太多现代的新鲜说法,已经养成了听不懂什么就直接问谢云流的习惯。
谢云流也很流畅地就解答道:“就是偷懒的意思,跟划水差不多。”
“划水……?”李忘生刚懂一个,又添新的一个不懂。
走在他前边的市场主管正要开口,就听谢云流飞快地又解释道:“划水嘛。嗯……就好像我们俩去划船,结果只有你在辛苦划,我就光躺着伸手划水玩,实际上什么都没干这样。”
“……”市场主管忍不住道,“好比喻。”
李忘生眨了眨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一下。
谢云流在会议桌主位坐下,一边连投屏一边瞟了他一眼:“干嘛笑这么诡异?”
李忘生就朝他扬了扬嘴角,一副开心的样子:“只是觉得,确实是个好比喻。”换来谢云流一声得意的哼笑。
全程插不进话题、沉默寡言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市场主管:“……”
这次线下会面主要是为了方便几个部门一起沟通,有什么1v1或者线上不太好解释的问题,收集起来一次性解决。李忘生这些日子适应得很好,装起现代人来完全能够以假乱真,又有道士身份加持,愣是没一个人怀疑过他那些完全出自谢云流捏造的身份和经历。
一场会开完已经接近下班时间,谢云流打个响指率先潇洒离场,李忘生自然而然跟在他后边,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谢云流的办公室。
走在后边的众人:“……”
市场主管:“……你们觉得呢?”
美术主管点头:“确实,确实。”
主策:“他俩真不是亲戚?”
技术主管:“你别说。你别说。你这么一说,还真,俩人长得还真有点像。”
他们的小声八卦没能躲过小道士的耳朵,边关门,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进来不用……”谢云流正要回头提醒他不用关门,就看见门已经被合上了,欲言又止,“……脸怎么了?”
“他们说,我们长得有点像。”李忘生答道,“不用什么?”
谢云流摇摇头:“没什么。为了避免尴尬,我办公室门一般开着。不过反正你也是男的,关就关了。他们居然觉得我们长得像?”
李忘生只懵懂了一下,就恍然大悟:“哦。”
“坐。”谢云流手撑在自己椅背上,示意李忘生,“谁说我们像的?我要对他另眼相看了。”
李忘生看了看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又看了看他,表情略带不解:“亮亮的那位先生。”
“我的椅子舒服。”谢云流满脸理所当然,“技术主管啊。不错,我欣赏他。”
李忘生这才走过去坐下,一眼瞧见桌上摊开的主角修仙进度策划,视线忍不住停留在上面。
“哦,这个。说起来,你应该更了解一点?”谢云流自身后拢着他,“请教一下,你那个本体飞升的时候,也被雷劈过吗?”
李忘生沉默地以指尖划过那些不同境界的名称,最终微微蜷起了手指。
“……飞升……”他喃喃道。
谢云流俯身更贴近他:“什么?”
李忘生仰头看向他:“……劈过。”
“……太残暴了。”谢云流情不自禁地抖了抖,但又忍不住好奇,接着道,“展开讲讲?”
“……”这回李忘生却摇了摇头,“讲不出来。”
“啊?”谢云流疑惑。
“不是不想讲。”李忘生轻笑道,“只是天机不可泄露,即便想说,也会被限制。”
谢云流的脑中瞬间掠过各种情节:“难道类似快穿的设定,主角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世界的真相,这样才能保证剧情平稳进行,整个空间不被崩塌?”
李忘生思索道:“这么解释,似乎也说得通……”
“原来世界是一本巨大的修真。”谢云流得了他的肯定,立刻单方面得出结论,“不管了。走,带你去吃饭。”
李忘生失笑地被他拉起来,不忘看了眼手机:“可是,还没到你下班时间。”
“难道你要去找老板告状吗?”谢云流回头打趣。
李忘生冲着他扬起笑来:“不止不告状,还要帮你蒙混过关。”
“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谢云流冲他眨眨眼,一副“深得我意”的嘚瑟样子,引得李忘生又是一阵无奈摇头。
得益于提前预约,两人一入座就有侍应开始端菜上桌,如谢云流所说,确实色香味俱全。
“两位需要另点酒水吗?”桌旁侍应递上菜单给谢云流,“今天新到了一批红酒,您也许会喜欢。”
“红酒喝吗?”谢云流看向李忘生。
李忘生看他那副藏不住心动的表情,答应得十分干脆:“好。”
两个小时后,谢云流驮着某个酒量堪比小学生的人回到家,十分无语。
“喝得那么爽快,结果就那么点的量啊你。”他把人放到沙发上,长出一口气,“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见这么菜的人。”
李忘生晕乎乎地趴在沙发上,口齿不清道:“师…兄……海量……”
“说什么呢,”谢云流单手撑在他一侧,低头凑到他面前,看着那张醉意朦胧、染上酡红的脸,“偷偷狡辩?”
李忘生蹭着柔软的沙发垫往内侧挪了挪,由侧躺转成平躺的姿势,醉眼朦胧地望着上方满脸揶揄的人:“忘生……甘拜下风……”
说到后几个字声音渐弱,迷迷瞪瞪就要合眼。
谢云流忙去捏他鼻子:“不准睡,这里会着凉的。”
李忘生晃着脑袋反抗,挣扎不开又抬起手来掰谢云流的魔爪:“嗯、难受……”
谢云流被他那双一点力气都没的手握着,空调吹来的阵阵凉意中,连素来冰凉的小道士都似乎带了些温度。
他缓缓松开自己作怪的手指,情不自禁抚上那张白净的脸庞。
李忘生像是想要睁眼,却又晕得睁不开,一双眼就勉强眯着条缝,含着水波一样软软望着他。
这视线并不常见,虽说李忘生总也是温柔的,可这样潋滟的眼神,并不像在看普通朋友。
倒有点像……
谢云流一颗心脏突兀地猛跳起来,骤然加快的速度猝不及防,令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我、我扶你回卧室?”他难得磕绊一下,“头抬起来点,一下就好。”
李忘生醉了酒,乖得像只初生的小羊羔,听话地努力抬起脑袋来,就感到一只温热的手掌抚上后颈。
他们贴得很近,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李忘生就有一边身体贴上了谢云流的胸膛臂膀。再等对方有力的手臂往下拢住他的肩膀,整个人更是不受控制地被往那块胸膛上压得更紧。
头脑是迷糊的,思维是朦胧的,眼睛是睁不开的,人是虚软无力的。
可那颗脑袋却还能自顾自地蹭了蹭,笑眯眯道:“听到了……心跳……”
谢云流本欲发力把他上身从沙发拔起来的动作,倏然停滞。
“……好快……”胸前的那颗小脑瓜,还在不知死活地乱动着,试图将耳朵贴得更靠近那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
他闭了闭眼,改变了主意。
空着的手臂钻到自膝盖处散开的布料下,一个用力,就打横把人抱了起来。
李忘生惊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抬手勾住他脖颈,这下眯着的眼睛总算睁开了,圆滚的黑润瞳眸吃惊地对上谢云流垂下的眼。
谢云流面目平静地抱着他往卧室走,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可李忘生却仿佛察觉了什么危险,始终紧张地看着他。
轻盈垂顺的衣摆先一步挨上床单,李忘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紧接着陷入柔软的大床中。
谢云流将手臂从他脖下抽出来,人也顺势坐在床边,自上而下地静静凝视他。
李忘生惴惴地躺在那里,与他对视了许久,才找回声音:“……衣服…不干净……”
谢云流挑起嘴角:“那帮你脱了?”
李忘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一双眼呆呆地望着他。
于是谢云流又把他抱起来,在层叠繁复的鹤羽中寻找起那藏得极深的“关窍”。
靠得太近,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眼睛找不到,谢云流就伸手去摸索,从平坦的小腹摸到腰侧,正要再往后腰去,就被一只手握住探索的手指。
他扭头去看,正撞进李忘生深潭一样的黑眸里。
“……在这里。”李忘生的手带着他,摸到一个突起。
谢云流深深吐息着,颈侧倚靠着小道士的脑袋,微微一侧脸,就贴上了光洁的额头。
“还有这里……”李忘生低声道。
平时清亮的嗓音此刻染上几分醺然,说话时慢慢的,掺着些沙哑,听起来平添一丝缱绻。
谢云流一颗心横冲直撞,努力压着沉重的呼吸,拼命克制胸腔深处涌出的某种冲动。
最后一个绳结被拉开,腰带彻底松落,柔顺的外袍也散开,露出里头洁白的一层。
“……呼……”谢云流深呼吸一轮,装作轻松道,“脱了最外边这层就行吧?”
李忘生低低应了声,抬起手臂搭上他肩膀,借力坐直。
谢云流直勾勾地看着他伸手去剥那层雾一样的外衫。喜欢的人衣衫不整地坐在自己眼前,红着鼻尖脸颊,连色泽浅淡的嘴唇都饱满红润……这样的考验,未免太过严苛。
他喉结上下滚动几下,终于压着嗓子开口:“李忘生。”
李忘生就两眼迷蒙地掀起眼帘,看向他。
“……”谢云流急急喘了两下,攥紧了拳头,“……我想亲你。”
手心发了层薄汗,在震耳欲聋的心跳声中,连额头也紧张地泌出细汗。
李忘生眨巴着眼:“你想亲我。”
谢云流吞了口唾沫,紧张地点头。
李忘生看着他认真的神色,艰难地思索片刻,随后主动贴上来,圈住他的脖子。
“你想做什么都行。”他抿着嘴冲谢云流笑,“我都陪你。”
壁灯挥洒着橙黄暖光,玻璃窗映出对面高楼逐渐亮起的灯光,忙碌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享受属于自己的时光。
李忘生不知何时又眯起了眼,他的脸庞被谢云流单手捧着,整张脸都啾啾地亲了个遍,亲得万分流连,亲得他心里像被羽毛蹭过,痒得忍不住笑出来。
谢云流听着他那些动静,就忍不住更用力地圈住了他的腰,两副身体紧紧贴在一起,额头相抵,双唇之间不过毫厘。
灼热的呼吸彼此交缠,谢云流嘴角噙着笑,惩罚似的捏他下巴:“傻笑什么?”
李忘生就又吃吃笑了声,大着舌头道:“想起…小的时候,师兄也总爱亲我……”
“你还有师兄啊……”谢云流啄了下他鼻尖,轻笑道,“不过……我们现在做的,可不一样。”
说着,他往下低了低头,轻巧地含住了李忘生饱满的下唇。
醇香的红酒浸染过整个口腔,无论果冻一般的唇瓣,还是柔软光滑的小舌,都能尝到香甜的果味。
谢云流情不自禁地以舌尖搅弄那处初次探索的甜蜜,从整齐的齿列,到柔软的颊肉,再到光滑的上颚,他近乎贪婪地舔过每个角落,像要将怀里的人无分巨细地舔舐一遍那样,不放过每一个间隙。
李忘生被他紧紧搂在怀里,手上疲软地推拒着,似乎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想要叫停这超出自己意料的发展,可他并没有多少力气,连舌头也被重新缠住,想开口,又被严严实实地堵着嘴唇,柔韧的软舌步步紧逼,毫不迟疑地攻城略地,叫他找不到一丝出逃的空隙。
一个吻如久旱逢甘霖,激烈到堪比皲裂大地间主动探出无数根茎,热切地去亲吻高空的雨水。
谢云流只知道自己喜欢李忘生,却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如此渴望他。
像沙漠里干渴的旅人,临死的前一刻,迎来上天恩赏的一场骤雨。
于是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因这场雨而疯狂,欢呼着,振奋地,用尽一切去拥抱,不愿错过每一滴狂欢。
不停。不歇。彼此渗入。一分一秒都不肯剥离。
李忘生像一只被无数荆棘困住的白鹤,从最开始的勉力挣扎,到终于被密不透风的吻囚于深处,终于自一声几近窒息的悲唳开始,彻底放弃逃脱。
长时间的缺氧令他额间抽痛,越发模糊的意识像无数虚影飞速掠过,最终什么都无法捕获,惟余唇间纠缠不休的吸吮。
谢云流是那样热情地把对他的渴望暴露在这处小小的空间,唇舌搅弄的缠绵水声不曾停过一瞬,就像渴望了千万年,才终于吻到那片冰凉的雪。
这一刻,李忘生终于确定,谢云流是喜欢他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那一刻,他紧闭的眼才终于重新堪堪睁开,对上谢云流沉沉的一双黑眸。
——他一直等着他。等着他不再推拒,等着他睁开眼,不用言语,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告诉他答案。
炙热的鼻息混在一处,心跳声交织奏鸣,在谢云流压着他陷进羽绒软枕的同时,他也紧紧搂着对方的肩背,带着那副不断散发着热度的身体,一起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中央。
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掠夺终于到达尾声。谢云流仍不住地啄吻着他的唇瓣,舍不得离他太远。
李忘生缓缓抬手抚上他后脑,揉了揉柔顺的发丝。
“……”谢云流这才停下动作,几乎用气音道,“……喜欢你。”
李忘生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用那双犹带着水雾的眼。
“……”谢云流绝望地急喘着,沙哑道,“你别、别这样看着我。”
可李忘生手上依旧不停,听到他这样带着些憋屈的卡壳,眸中就染上湿软的笑意。
下一刻,他微抬下巴,主动吻上谢云流。
“!”谢云流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却只用了一秒时间就消化成功,反客为主地发起进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