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纵使一日梦醒,此番不过云烟,只要两心还是相知意,何愁大梦一场无处寻?
「放心吧,」见他抛却愁色终展眉,谢云流不觉舒了唇角,拿手摩挲他额上那点绯色:「就是哪天醒来,合籍文牒上你我名字都写得明明白白,你别想赖帐。」
李忘生眼睫微动,闷声笑道:「只怕师兄到时又要说,这文牒来由是我虚伪奸诈,貌似无辜,将你推入深渊,逼着你落了款……」
被点着名批评的人一怔,旋即佯怒,俯下身去啃笑弯了眼的道侣唇珠。
「忘生,你这都是从哪学来的坏?竟还会挤兑师兄了——」
枝梢重雪簌簌委地,惊起小雀一片,喁喁绕树低飞。帘外银鈎挂雨,河汉牵星,清风快适如许,送入絮语晏然。
【全篇完】
警告:时间线为正篇完结後的19年,剧情魔改,有生子有洛裴划线是洛裴!羊花!和一句话的姬祁。
芙蕖生香,菰菱招摇,又是一年长夏翩至。
西湖游人无分四季,向来梭流如织,只近日里却是要较平素越发热闹些——无他,藏剑山庄十年一度的名剑大会便在这旬举办,虽仍是那屈指可数的几位方得执剑帖一较高下,慕名前来一睹名宿风采者却要踏破了湖畔酒楼门槛,直叫掌柜娘子与夥计个个忙得脚不沾地,喜笑颜开。
「小二,劳烦上一份神仙鸭,粉蒸肉,再来道油爆虾、蓴菜羹,并一壶雨前龙井!」
「好嘞!」
牅侧雅座里,一道脆生生的少女嗓音响起,只见她明眸善睐,流雪动银,蛾眉螓首,顾盼生辉,虽还不曾长开,已能窥见几分殊色照人。
「点上这许多,若吃不完岂非浪费?」
她身旁的少年人颦起眉头,额间一点朱砂毫不女气,只给他剑眉星目化开几分冷峻,添了些许柔和:「还有,爹给我们的银两可不禁这般花用——」
「哎呀,光我们两个可能吃不完,可这不是还有故人在麽?」
小姑娘打断了他的念叨,往不远处呶呶嘴,雀跃地挥了挥手:「洛师兄、裴先生!一起坐呀!」
方登上楼的两人闻声看来,走在前头的裴元率先反应,笑着步向她二人:「长溯、浮生,你们也来了?」
少年人——李长溯眼前一黑,恨不得将身边正嫣然巧笑的妹妹一把敲晕过去。
人家洛师兄与裴先生这会显然是特意过来赏景小酌的,他妹妹横插这好大一杠,又是何苦来哉?
「我央了爹爹好久,他才愿意让哥哥带我来这儿吃饭呢,」谢浮生皱着鼻头,又转向无奈跟上裴元的洛风:「洛师兄,你脸色怎麽这般差?是被外边烈日晒晕了麽?」
明白个中缘故的李长溯伸手去捂她活像只小鹦鹉般说个没完的嘴:「谢浮生,你有点娴静的样子行不行?」
谢浮生压根不怕她这亲生哥哥,手一掰扯挣了开来,怒道:「李长溯,零花都在我身上,你要想喝西北风就再动本姑娘试试!」
他俩和唱双簧似的,裴元不禁失笑,拿眼看了看不知该先劝哪个好的洛风,出声道:「有我同行,你们洛师兄能有什麽事?」
这下洛风原先郁郁的面色总算雨过天霁,藉着重重衣袂遮掩捏了下他指尖,在裴元朝他投来略带警告的一瞥时松了手,边落座边道:「别吵了,若耽搁太久不回去,师父师叔怕是要责问你们了。」
一想到李忘生会边温温柔柔地说着「金银傍身多有危险,爹替你看着」边将她攒了许久的零花取走;谢云流会沉着脸道「这般贪玩,显是心性未定,不如再和爹练两个时辰的剑」,谢浮生立马不与哥哥吵了,提箸给洛风裴元布菜,可怜巴巴道:「师兄、裴先生,你们千万别和爹爹们说我和李长溯吵架了。」
顿了顿,又委屈道:「分明是他欺负我,你们看,碰得我脸都肿啦。」
李长溯简直要被他这妹妹气得仰倒。
亏得洛风是见他们自小斗嘴到大的,而裴元因他的缘故,亦常至纯阳走动,和这对兄妹自也熟悉,明白谢浮生就是这番古灵精怪的性子,於是笑着点了下桌案:「不怕,待你回纯阳了,再同清虚真人讨救兵教训他。」
大师兄同二师兄带着一双儿女齐来名剑大会,上官博玉和于睿便留在观中主持事务。谢浮生听得这话,笑嘻嘻道:「好呀,于睿师叔肯定站我这边。」又道:「裴先生何时再带之岚来玩儿呀?我求爹爹做了个布娃娃,和她一模一样,要送给她做礼物呢。」
「快了,她前几日才说想浮生姐姐,等这名剑大会了结,我便带她上山去。」
他俩有来有往的,李长溯插不进话接着训妹妹,索性转向同样无处置喙的洛风:「师兄是特意来看这回比试的麽?」
洛风自及冠後便同谢云流当年一般仗剑行侠,待在华山时日不多,只每旬捎信回来报平安。後来与裴元合了籍,回纯阳的次数倒是多了些——无他,谷之岚和谢浮生乃是忘年之交,小姑娘喜欢找姐姐玩,裴元向来疼宠这外甥女,自是有求必应;作为伴侣,洛风当然也就跟着回去了,顺带还能让师父师叔考校剑招。
「前回碰上明教来犯*,门中虽胜,却也因休养生息而未赴会。此次师父睽违多年上场,自然不能错过。」洛风道:「我也好奇碎星是何等模样。」
「可惜祁师叔这会远在疆外,却是来不及赶回。」李长溯给几人满上了茶,话中不无可惜:「此番与会者皆为一时之选,就是看上几招,想必剑术也会大有进益。」
洛风顿了顿,余光看了眼正和谢浮生说笑的裴元,低声道:「只怕碰上了也非妙事。」
说起紫虚子祁进,洛风也是前岁才认识的他——先是某次与裴元回纯阳时无意遇上祁进和吕岩索取长生丹药,後来这凌雪阁众倒像是对道门产生了兴趣,常素服来此与他师祖讨教道学。
当时洛风尚且不以为意,直到数月後同裴元上他姐姐家中拜访,夜半忽觉周身肃杀,睁眼一瞧,却见祁进正执剑立於门外,神色冷厉,显然来者不善。
洛风姑且不知他缘何如此,可在江湖行走多时,大抵也能明白眼下最好拔剑以对。
他们动静不小,裴元亦醒转过来,望清局势後一语不发,只自贴身小衣里摸出几根金针拈在指间,以备不时之需。
「你们并非谷家人。」
良久,祁进冽声道:「走吧,就当你们没来过。」
洛风起先还疑心他的目标是自己,此时听他一说,方知原是来找的谷家麻烦。眼下知道事关姐姐一家,裴元更不可能离去,愀然道:「却是不知谷家犯了何等过错,竟也需劳动凌雪阁?」
「谷云天勾结东瀛,意欲谋叛。」祁进答得简短,手中拦江铮响泠泠:「尔等若执意不走,休怪祁某得罪。」
且不说谷家绝无可能做出此等事,便是看在血浓於水的份上,裴元与洛风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祁进下手。正当剑拔弩张之际,房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散着发的小女孩儿抱着娃娃走了进来,瞧见这架势後先是一怔,而後便躲到裴元身後,细声道:「舅舅,洛叔叔,他是谁?」
三人俱是一愣,未及开口,又听谷之岚怯生生道:「是来找洛叔叔比试剑法的麽?」
祁进:……?
谁会半夜没事闯进寝房比试?
「是啊,这位祁叔叔性子急了些,也没先和你父母打声招呼便闯进来了。之岚,你和舅舅玩一会,洛叔叔和他出去说会话。」
见他因童言童语呆住,洛风索性一把上前将祁进手里的拦江剑撇开,边朝谷之岚微笑边将他半拉半扯地带出了门外。
「这位……祁兄弟。」等走到了远处廊下,洛风方撤去为了不吓着小姑娘而端出的笑,严声道:「我不知你的消息从何而来,但谷家决非此等乱臣。怕是你也不相信,否则怎会让我和裴元有机会阻止於你?」
凌雪阁中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要取这谷家上下性命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祁进先是释放杀意惊醒他二人,後又抛出背後缘由供他俩告诫谷云天,话下之意自无须多言。
祁进没答他的话,只道:「十日。十日後,来此处的就不仅仅是我。」
语毕,也不待洛风追问,足下一点,迳自踏风乘月而去。
後来,他与裴元连夜分头赶回纯阳和侠客岛*,向师门禀告此事。实则他也无甚把握师父师叔会不会同意涉入——师门向来奉行清静无为,这般忤逆天颜显非一贯秉持之道,倘若不允,那他也只能孤身犯险,伪装以保谷家平安了。
可出乎意料的,谢云流听罢,并未多说,只是颔首道:「明白了,且等我与你师叔解决就是。」
最终事情结束得简单而乾脆——多年不问世事的吕岩出山进了回宫,向玄宗道前夜观星,似有荧惑守心之象,若欲解此难,须以大仁大善化之。玄宗奉为圭臬,大赦天下,复开仓赈饥,轻徭役,减赋税。洛风和裴元不敢大意,在谷家前前後後又待了数日,直到十日之期已过,两人吊起许久的心这才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此事过後一月,洛裴二人再见到祁进,他已是吕岩门下,赐道号紫虚子。谷家一事虽是有惊无险,然则裴元始终对他提剑夜闯,还惊着了外甥女一事耿耿於怀,是以回回碰面皆无好脸色。这回祁进没来共襄盛举,洛风反倒松了口气。
就是门内近来却又谣传起古井之中忽地出现了怨鬼,似还偶有闻见那鬼喃喃喊着祁进名姓的,也不知是何处飘来的孤魂。
一阵推杯换盏,四人好不容易将满桌菜肴解决,谢浮生趁哥哥和洛风裴元相谈甚欢,寻着空隙偷摸着溜出了酒楼。
湖鱼翻波,凉风习习,她与船家赁了艘小舟,也不要人撑篙,自己荡到了莲潭藕洲间,采下一只荷叶蔽阳,悠悠地伏在船舷上哼起歌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纯阳纵有千万般好,又怎能敌过各有风情的盛唐气象?待她来年及笄,定也要和哥哥一般下山闯荡,踏遍这大好河山,让江湖皆知她谢浮生之名。
「师兄,看了一炷香功夫,眼不酸麽?」
几里外,藏剑山庄,供此次名剑大会赏剑来客暂宿的小楼之上,李忘生自局中错落棋子回神,抬眼却见谢云流仍倚窗盯着不远处的小女儿看,不禁扬起一抹笑:「浮生剑术不下长溯,自保绰绰有余,师兄不是最为清楚麽。」
闻声,谢云流转回身来,踱至他身旁坐下,揽过年近不惑,容光依旧照人的李忘生:「还说我,是谁出发前一日还想将她留在观里,不带她来的?」
半斤八两的李忘生垂下眼轻笑:「浮生随了师兄,性子不若长溯沉稳,我确实担忧她。」
「这是怪我了?」谢云流被他不轻不重逗了句,也不着恼,笑着咬了下他鼻尖:「莫忘了,这小混世魔王可是你自个求来的。」
求,怎麽求的?自然不是正儿八经地在注生娘娘面前点一柱清香掷两弯红筊,而是於青纱碧雾间曲着腿,缠着腰,在锦被上晃着雪顶嫣红,耸着腴白团脂,一声声宛转哭吟,要夫君灌满苞宫,哺喂玉壶的求。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让素来平和稳重的玉虚真人赧红了耳根。李忘生慢吞吞地伸手去收那玉白棋子,轻轻道:「师兄明日上场,此刻正忌浮躁,不如和忘生手谈一局,以定心神。」
「不成。」
从来最不耐烦行棋布局的谢云流可不应他这话,起身将人一把抱到怀中,顺手带上了正临风摇曳的窗棂:「不若我们谈些别的,好比这回师兄要是赢来碎星予你,师弟又要怎生奖励我?」
舟楫声远,荷华香重,帐中低哝软语似烟云袅娜,为珠帘玉幕所掩,却是再也听不清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