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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青年身后一个中年人,亦是牙倌打扮,扮相更为精黠市侩,他大喊冤枉,两股颤颤,剧烈哆嗦,哭喊道:“校尉大人冤枉啊,草民干这行二十多载了,端的是精诚所至童叟无欺,谅是您借给草民一百个胆,草民也不敢偷您家妹妹的铺契细软啊!”

崔校尉蹙眉,冷笑一声道:“若你们真是被冤枉的,那老子抓着你们的时候,你们跑什么跑?!”

中年人道:“那还不是因为大人您没个交代,还提着大刀,十分骇人得很,草民能不跑吗?”

那个青年也惶然道:“是啊,大、大人,您是不是对咱们有什么误会,会不会是、是您妹妹记错了人不成?您妹妹确乎是给草民谈过买卖,但没给草民这些东西,草民真的是冤枉!……”

崔校尉怒目圆瞪,声如铙钹:“他姥姥的,还敢狡辩!你们要没扯谎,那就是指责我妹妹说大话了?!”语罢便要拔刀。

顷刻之间,中年人和青年人吓得六神无主,涕泗横流,朝着周遭的行客跪着哭冤,青年人道:“校尉要杀人了!乱了乱了!这个世道真是乱了!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我李五连好人都难做啊!”

中年人道:“我李四行得正坐得直,向官府索了付身牌,干得是正经营生,也懂大邺之法,从不干骗乞偷盗之事,辛辛苦苦做营生,望着日子有奔头,但今日却是飞来横祸,这到底叫什么事儿啊……”

众人一看是官尉欺弱李家父子,怒不可遏,纷纷一涌而上,臭芝麻烂谷子一箩筐地扔在地上,崔校尉面沉似水,赪红了脸,命他们滚开,那一辆马车里的崔小姐低叹了一声,道:“算了,哥,我们斗不过这帮狡黠贼子,权当是吃一堑长一智罢……”

温廷安将这一切纳入眼中。

虽未了解全情,但依照崔校尉、崔小姐以及李氏父子的对白,她心里大致有了案情的轮廓。

李氏父子干得是牙倌营生,斡旋于买家与卖家之间促成交易,会扑低卖主的价格,高抬买主物价,从中牟取钱财差额,身份相当于前世的掮客。而崔小姐应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她手头有几座铺子和金银,行将转赁沽售,令李氏父子帮忙寻求买主,结果闹出了变数。

崔小姐说李氏父子偷赃了她的金银铺契。

李氏父子矢口否认,大呼冤屈,说崔小姐根本没将这些东西给他们。

妹妹受了委屈,崔校尉自不可能吞声忍辱,将那一柄金错刀往地面上一驻,冲着李氏父子道:“你们狗嘴都是谎言,到底有没有藏地契,去你们家搜一搜不就晓得了!”

李四硬气道:“大人,您没有衙门的巡检签,可没实权搜草民的家宅!您若赶这般作为,草民便告到青天大老爷那里去!”

崔校尉是个暴脾气,气得脸红脖子粗,那一柄金错刀眼看要招呼到李四身上,温廷舜上前一步:“校尉大人,且慢。”

崔校尉蹙紧了眉心,回望了来人一眼,见是一位身着儒生圆青领袍的少年,东风夜放花千树,衬得她身量清隽,仪姿端朗,是个文弱秀气的书生模样,便是勃然大怒,呵斥道:“你个小白脸,老子要替天行道,取了那奸人的项上人头,你拦老子作甚!”

温廷安沉寂着一张面容,心下低叹一声,这校尉果真是个一触就燃的暴脾气,想着什么便是什么,若不是思及崔小姐崔元昭是原书的女主,若能结交,必将对未来大有裨益,她也懒得蹚浑水。

崔元昭本是在沈云升高中之后出现的,戏份极少,但她是洛阳城远近闻名的美人胚子,生得楚楚动人,我见犹怜,还出身于军户世家,背景强悍,是男频爽文女主的标配。

温廷安凝声道:“大人此言差矣,倘若我不拦着您,您早已铸下弑害平民的大错了,就算是要替令妹评理,便应请县衙师爷申求公道才是,当街动用利刃,兹事传出去,对大人名声不好,也容易落人话柄,就算您不畏人言,亦是合该替令妹着想。”

李氏父子一听有儒生罩着自己,便开始吹鼻子瞪眼起来,挺了挺腰板,崔校尉脸色极为难看,毫不客气地啐了一口,“去他娘的公道,府衙里都是一群咬文嚼字的酸儒,能给老子什么公道,这些牙倌年年岁岁对他们供纳苞苴,互通关节,老子能用干仗解决的事儿便用干仗,可不想与他们打任何交道!”

李氏父子不以为意,仍旧撅着一张脸:“校尉大人您有话好好说,有理就好好讲,没事儿动什么手,您妹妹自个儿丢了铺契细软,您找她问去,干咱们有何关系?她虽说来寻过咱们,可没找咱们做成买卖啊,您妹妹出了事儿,拿咱们撒啥子气。再说了,您不过是个平庸校尉,崔家也不过是个落跑的军户子弟,军勋无两,您搁在这跟咱们神气什么?真的是。”

崔校尉捏紧了腰际长刀,面色陡变,凶横道:“你们二位贼秃方才说什么?有本事再给老子说一遍!”

依据原书,崔家是应征西南边陲的军户世家,崔老爷原是西南楚王麾下的家将,因是勉强挤进兵将之流,但崔老爷生性卑怯,在七年前一场西北战事之中守城不敌,弃城而逃,让六千多位骁勇将士死于血战,官家听罢盛怒,原是要对崔家满门抄斩,还是朝中一众文臣宰执替崔家请命,势头几近于力挽狂澜,官家这才作罢,最后发配崔老爷流徙两千里,终生不得归京,而崔家上下老小一律贬为庶民,九代不能入仕为官。

说起来,崔校尉崔元乾是个各中例外,披罪于西南边疆戍守六年,随楚王广积粮,拓商路,兴兵甲,立战功,官家睹其捷报,破格拔擢为大内八校尉之一,手下副兵一百。

原本做校尉很是威风,但崔家,仍旧逃脱不掉畏战潜逃的罪名,洛阳城里栖住着不少军户子弟的军属,不少痛失丈夫的妇孺,根本不待见崔家,是以今次,崔家小姐崔元昭当街讨要公道,近乎无人站在他们这端,个个帮衬着李氏父子,都一口咬定崔家故意生事儿。

众口铄金,崔家毫无辩驳之机。

难怪崔校尉不待见温廷安,因为他觉得她是一介酸儒,帮亲不帮理。

温廷安先摸出身份令牌,以示身份。

一看是太常寺上舍生的牌令,崔校尉和李氏父子俱未料到少年竟是大有来头,李氏父子的脸色变了几变,周遭人群亦是稍微安寂了些许。

唯有族学的生员才以襟色识人,但到了外头,绝大部分人只认准令牌玉符。

温廷安看到起了震慑之用,莞尔道:“惊动众人,委实是万不得已。沈某这人呢,就是这般爱打抱不平的,今次与温二少爷途经此地,看到了这一桩事儿,不拎清楚便不能罢休。众所周知,太常寺是与三法司走动颇为频繁,若是在查清崔家千金的金银地契究竟落在何处,我定请示三院与府衙给出一个公道,至于诓瞒犯科者,定是移交有司予以重惩。”

温廷安在洛阳城名气臭,人脉也广,但真正见过他的人,也只有崇国公府、族学和一些三教九流的狐朋狗友,大多数人只是闻过其名,但未睹其容。

是以,温廷安自称沈某,在场大家并无疑议。

温廷安拎出了一柄玉骨折扇,摊开,慢条斯理地扇了数下,笑语盈盈地看着崔家与李家:“你们看如何?”

听到三院,李氏父子面面相觑,一阵罕见的无语凝噎,顿了老半晌,亦是丝毫没带怕的,道了声好。

崔校尉捣刀归鞘,怒发冲冠道:“你这小子若是真能替老子将妹妹的铺契寻到,老子命就一条,还有几些闲丁,若你平素遭人欺着了,定供你差遣!这堂堂洛阳城,老子罩着你!”

那端,王冕看得冷汗濡濡,颇为不安,自家主儿主持公道也便罢了,怎的居然窃来了令牌,是何时窃来的,还把族学太常寺给牵扯进来了,万一事儿闹大了,闯了大祸,他可得怎么向温老太爷交代!

他忧心交兮,拱手对温廷舜恭谨道:“二少爷,咱大少爷总是兴之所至,不按常理行事,要不先差车夫,将您和三少爷五少爷送回国公府……”

“三弟五弟先走。”温廷安薄唇轻抿了抿,闲懒地以手支颐,嗓音喑哑温沉,在玄鹤纹帘幔的掩映之下,眸色显得淡寂又廖然,“长兄一腔古道热肠,立身为民,我怎能不捧个人场?”

王冕听着这话,颇觉有些不大对劲,但明面上只能暂先应承下来,这一会儿,温廷安招了他去,附耳说了几句话,李氏父子见二人在说悄悄话,眼神有些机警,亦是渐渐竖起了耳朵。

王冕避让一旁,容色踯躅:“温少……”

温廷安挑眉:“嗯?”

王冕不懂主子葫芦里卖着什么药,被迫改口:“沈公子,这事……”

“让你去,自有我的道理,去罢。”

王冕只得从命,率先办事儿去了。

这端,温廷安先对崔元乾道:“沈某可否同令妹问几句话?”

崔元乾剑眉怒挑,挽着臂,审视着她,冷嗤一声:“我妹一未出阁的小姑娘,你这小子居心叵测,想占她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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