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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为?首一位唱报官,温青松是全?然认得的,是五年前一甲状元郎黄归衷,如今官拜翰林院承旨权兼知制诰,正三品大员,更主要地是想,他是前都察院左都御史黄昀的嫡次孙,地位遐迩斐然。另外两位是五品院使,乃系大内宦官。

见着这三位人物出现在府邸,原是缓和的氛围一刹地发生了变化。

众人面面相觑,敛声屏气,一面看着三人,一面凝着温廷安,温青松忙请三人入主屋,贡茶后?,分宾主坐下?,黄归衷直抒来意,笑道拱手:“某贺喜温先生廷安夺雍院第一名?魁首,御批连擢两舍!某路上耽搁了,特此姗姗来迟,请太师与先生幸毋为?怪!”

此话一落,人籁稍寂的宅院里?,即刻掀起了惊涛骇浪!

温廷安不仅得了升舍试第一,居然还?从外舍连擢两级,直接晋升上舍?!

这种事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众人又?是震悚又?是钦羡,直直盯着温廷安,二房三房诸多复杂的视线如草船借箭般,无声疾然射在了她?身上,扎得她?后?脊一阵凉麻,她?最先看到了温廷凉,他大抵是将目瞪口?呆表现得最为?出色的人,愕然悉数写在了脸上。

偌大的正厅里?,起先谁都没有言语,是因为?黄归衷的话太过于惊世骇俗,谁也没料着温廷安这一纨绔少爷,竟然会成为?国公府第二位夺得第一名?的人!

在长达半刻钟的沉寂后?,众人这才?急急一哄而上,里?三层外三层团团拥裹住了她?,溢美之词不绝于耳,欢声笑语庶几揭破了斗拱椽梁,温青松大抵也蕴藉极了,给那两位院使各具贺仪十两喜钱,央其留院用宴,须臾,那黄归衷要见一见她?,温青松忙唤温廷安过来。

温廷安对黄归衷长揖大礼,只?听?黄归衷钦赏地看着她?,攀谈道:“同在京畿,本官一向有失亲近。你的策论本官看了,字句珠玑,确实是好的,但有些锋芒。你可知,翰林院与龙渊阁为?你的文章争了一日一夜,本官这两日上值,阁院里?的热闹,本官是许久没见着了。”

黄归衷当是知晓太子赵珩之给她?的,是六科制式的考题,故此他话里?的文章,仅道了一篇,但能教翰林院与龙渊阁引发论战,一定是她?所写的《王者不治夷狄》之律策。

温廷安斟酌着道:“晚生侥幸,实属是有愧,幸蒙黄先生承恩,实为?欣喜。”

她?的话滴水不漏,黄归衷笑了笑,一旁的院使递呈来一只?描金漆匣,揭了盖,里?头是一份金花帖子,同样戳有气吞山河的天子宝印,制式与温廷舜的一模一样。

这就相当于前世跳过硕士研学阶段,直接收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

众目睽睽下?,温廷安将金花帖子双手掬着,恭谨递呈给温老太爷,温老太爷喜不自胜,忙拿着她?与温廷舜的两簿金花帖子去了祖庙。

这厢,梁傔从脸膛黯了一黯,此刻王冕满头大汗赶巧回了来,见了三匹红鬃烈马,登时知晓唱报官来给大少爷道喜了,他也高兴起来,这时,临溪遽地走近,轻声提醒他道:“大夫人尚不知晓大少爷升入上舍之事,王兄快去通禀大夫人,莫要气势上输给了二房。”

王冕飞奔入濯绣院的时候, 吕氏正捻着佛珠,静静望着庭院里葳蕤草木,满院一派皎洁春色, 内厅里恰在?焚香念拜。

陈嬷嬷檀红瓷青等一并侍守在?下首旁侧, 闻着二房三房捷报频传, 又听唢呐声吹奏得震天价响,敲敲打打,贺喜声如泄了火的纸,殃及到了这院里头?, 这院儿里的人免不得也受了几些?熏染。

众人皆是抻住脖子,眼?儿巴巴地朝外望着,渴盼大少爷能传来喜讯, 名列金榜, 成功升舍,但又思及着大少爷是临时抱佛脚, 所学不?过?五日,何能与另三位大少爷比肩并论呢?

刘氏并不?看好温廷安, 今儿呛了吕氏数句,出了风头?,多少有些自视甚高的意味,又明里暗里挖苦着道:“俗话说的好, 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少爷能中,大夫人便知足罢, 大少爷虽用?功,但到底不是念书的料子, 夫人也甭去强求些?甚么,倒不?如思路开拓些?,让大少爷干些别的营生,也是极好的。”

吕氏淡淡地看了刘氏一眼?,眼?神平和如水,但气势却淬了几些?锋芒,较之寻常的弱柳之姿,今儿添了几分庄严端丽的主母风范,有几分不?怒而威的威仪在?。刘氏见状有些?慑然,殊觉吕氏的气质与寻常有些?变化,又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垂着首,抱着玩抓羊拐的温画眉。刘氏是自觉今后?有温廷舜这一大山可依仗,才不?惧吕氏的威严,毕竟吕氏平素是极温软的性子,从未动过?愠气,除了执着藤鞭在?祠堂对温廷安罚跪的一回,对姨娘几乎算是有礼相待,刘氏便也不?怎么畏惧她,甚或是没将?这位当家主母放在?眼?底,更?未将?温廷安升舍试的事儿放在?心上。

檀红与瓷青互视一眼?,胸腔里攒着一团郁气,极想替大夫人驳斥几句,但陈嬷嬷用?眼?神镇住了她们。檀红与瓷青从这一眼?神里读到了一份意思,那便是,大夫人对大少爷能否中榜一事胸有成竹。

俨似应了这一份猜想,少时,便闻见外头?掠起一阵沛雨般的疾步声,只见王冕劈面掠院而来,步子奔得太急,撞歪了院子里好几只瓷盏花盆,最?终气喘吁吁地在?吕芸半丈开外堪堪歇步,朗声拱首道:“大夫人容禀!大少、大少爷他考了、考了——”

吕氏身脊略微僵硬,薄唇抿成了一线,顿住了碾磨紫檀佛珠的动作,温静的眼?神起了风澜,陈嬷嬷差点没教王冕唬出大喘气,忙代为问道:“大少爷他考了多少?你倒是快说。”

“第一名!大少爷他升舍试考了第一名!”王冕捋平了寒气,忙亢奋地应答道。

“你方才说什么?”吕氏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犹似没听清,“再说一回。”

好事就不?怕反复说,王冕揄扬地道,“大少爷是个货真价实?的魁首!比吕博士的儿子还要厉害!方才三位唱录官就来府上了,专门来给大少爷报喜,那唱录官竟还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是宫里来的大官爷,可了不?得!那黄大学士还说大少爷的文章写得好,破例拔擢两舍,可从外舍直接上舍!”

话音甫落,整一座濯绣院静谧极了,只闻窗院外芦絮飞声与啁啾鸟鸣,芦絮坠落在?湿泞的青石板道时,那一片簌簌清音,连同吕氏震颤的心一同跟着落下。

待众人回过?神来,人声如镬镬沸水,充溢在?了院里院外,陈嬷嬷眼?睛都?笑弯了,忙服侍吕氏道:“大夫人,大少爷这一点可真真随了大老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您膝下要出未来的状元郎啊!”

檀红与瓷青也喜出望外地忙前忙后?,今儿不?但是二少爷得了头?甲,更?叫人意外的是大少爷,竟是破天荒得了魁首!

温廷安这五日的努力?,所有人俱是有目共睹,看好者寡,唱衰者众,任谁都?没料着,大少爷只用?了五日的光景,便从一个乡试落第的无名之辈,一举半跃龙门,成为了夺得一甲头?筹的上舍生?,可谓是一考成名。从今往后?,任谁再敢说大少爷是朽木不?可雕,烂泥扶不?上墙,她们尽可挺直腰杆儿,将?那金花帖子摔在?那好事者的脸上,让这些?人纷纷瞅清楚上面的天家印玺,她们的大少爷可是魁首,卷子经?由天家批阅,天家有意栽培大少爷,破例命其拔擢两舍,眼?下可是受到敬仰的上舍生?!

兹事传遍崇国公府,长房甭提有多风光了,她们要做得事儿非常多,偕同其余仆妇婆子,一面在?三进九院的门槛双侧皆点了长枝红烛,聊表喜庆,拜谢文魁宿星的照拂,一面服侍吕氏换上心裁的杭绸襦裙,好端庄雍容地去前厅见客,一面筹备了酬答唱报官的三緡喜钱,还有馈予大少爷的贺仪。

濯绣院忙得不?可开交时,二房三房的夫人小姐也殷勤的上门来,明明前一秒眼?神充溢着鄙夷轻蔑,嘴脸冷淡,但下一秒,争先曲意巴结与讨好奉承,仿佛忘却畴昔是如何对长房冷嘲热讽的。宅院里的关系似乎就是这般,精明又市侩,你若是得势了,周遭人均来趋炎附势,你若是失势,周遭人一概树倒猢狲散,甚或是落井下石。

吕氏去正院见客前,特地行至了刘氏近前,刘氏满面震骇之色,方才的得势与嘲谑,悉数随着王冕那一声报喜被碾作了齑粉,神态极为僵硬,吕氏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口吻不?怒而威:“适才谁说我儿不?是读书的料子?”

刘氏脸上陡地一白,按捺着滔天的惑意与惊颤,忙舍身伏跪,赔着笑道:“是妾失言了,妾不?识明珠,错将?大少爷视为鱼目,大少爷才学极高,品貌甚佳,能夺得一甲,实?属常理之中,今后?定是前程似锦,来日将?能扶摇至上九万里,是朝庙里大有作为的人物,此乃是大房之荣光,亦属妾之荣光,今次妾不?识抬举,见识短浅,万死莫赎,恳请大夫人责罚!”

吕氏看着刘氏那一张苍白如纸的姝容,跟戏台子变脸谱似的,说变就变,淡笑了一声,又看着其人袖笼之下微攥成拳心的指甲,吕氏忖了忖,刘氏应是笃定温廷安考不?上的,至于刘氏为何能这般笃定,敢情她应当是知晓些?什么内情,才敢当着府中下人的面跟吕氏对峙。

吕氏留了个心眼?,没扶刘氏起身,故作漫不?经?心四下观望,问道:“诸房皆有对大少爷具呈贺仪,怎的倒不?见三姨娘的呢?”

刘氏本念着温廷安必会落榜,也没怎么筹备贺仪,只随手取了些?物廉价廉的笔洗与毛垫,权作应付之用?,眼?下,事态全?然超出了她的意料之外,若是拿出那些?谢仪,先不?论吕氏会如何看待,让周遭看戏的诸房女眷看罢,等闲只会觉得她铿吝又寒碜,名声传出去定是难听的,这教她往后?在?这崇国公府如何自处?

所有人都?知晓她给温廷舜送去了计值不?菲的蚕绸春衫,倘若她给温廷安送去了稍微逊色的贺仪,旁人必会非议她,就连温廷安亦能有所觉察。

刘氏虽对温廷安夺得头?甲一事颇感匪夷所思,但这位大少爷在?升舍试发挥的水准,一篇策论,居然让太子捧卷离座,惊彻翰林院与龙渊阁,今后?参加会试殿试,不?论怎么说,保底便是二甲,踏入青云路时,将?大有作为,论功成名就的话,甚至可能会胜过?温善晋!

刘氏冷汗涔涔,头?一回悔得肠子都?青了,温廷安明明是一块珍稀的璞玉,她却弃若敝屣,还数次设绊子,意欲陷其于不?义!温廷安若是日后?身居高位,成了朝中大员,指不?定会来寻她麻烦。

假令从一开始,不?唆使?温廷安去打断温廷舜的腿,让兄弟二人和睦相处,二人位极人臣后?,也定将?念着她的好,会多多照拂她和眉姐儿。

刘氏颤瑟着身子,浓浓愧悔压在?肩膊处,几近于千斤般沉重,迫得她抬不?起首,袖袂之下的指甲,庶几要嵌入掌腹的肉里,咬了咬牙,道:“大夫人容禀,妾想给大少爷具呈的贺仪还在?路上呢,要过?数日才能到,延宕之误,万请大夫人宥谅。”言讫,又是行了一个罪礼。

见着刘氏这般奴颜婢膝的造相,陈嬷嬷、檀红与瓷青俱是扬眉吐气,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但看大夫人能将?刘氏盘诘得羞愧难当,也不?失为一桩快事儿。

刘氏忍辱负重,携着温画眉,被陈嬷嬷打发了回去,吕氏去了正厅见客,对三位唱录官纳了万福。一片歆羡的眼?神和贺声之中,吕氏且将?喜钱递与黄归衷,黄归衷再三推辞,婉拒道:“某与温家年谊世好,在?官场多有照拂,夫人若要如此,就是见外了。”黄归衷身上有苛谨的学儒风骨,说不?收便绝对不?收。

吕氏复去了祖庙焚香,跪在?蒲团上,谢拜温家的列祖列宗,一片袅袅烟香之间?,两本金花帖子,正与沉香木质地的描金牌位一起安放,其中一本帖子,用?大红烫金烙着温廷安的名字,不?知教多少人争相传看,吕氏捧着金花帖子,将?里里外外细致地看了个遍,悬了连续五日的心,是在?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这厢,喜宴之上,一片其乐融融,温府三房已然极少聚于同席用?膳了,今次因?升舍试皆聚于一堂,温善豫与温善鲁有意与温廷安说话,打从知晓她夺得一甲,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话里话外一半是试探,一半是拉拢,温廷安与之聊谈,又怎么看不?懂两位叔叔待她的态度呢?

三房的温善鲁态度较为显著,敬了她三杯清酒,想要对她示好,意在?请她日后?多多提点温廷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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