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回 有惊无险死里逃生 旧雨重逢相顾无言
秦钟回王府时,小厮等的正急,见秦钟回来了,连忙迎上去道:“秦小相公可算是回来了,王爷因你未与他提起便离府,正生气呢。”秦钟问:“王爷呢?”小厮道:“王爷不在府里,西平郡王有要事请王爷去商议,要晚上才回。”秦钟叹气:“那便罢了,且随他去。我去看看柳二哥。”便往柳湘莲所居厢房去。
当日柳湘莲借柳生之名往忠顺王府去,因他生得俊美,唱的又好,果然博得忠顺王爷青睐,当夜忠顺王府便派了人来接柳湘莲去王府一叙。柳湘莲笑着应了,心里头却十分忐忑。他对蒋玉菡只说要献身忠顺王爷,却隐了替北静王府做事一项,只因个中因由复杂,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变数,便叫蒋玉菡只以为他用以色侍人这等法子去救薛蟠便是。谁知蒋玉菡得知柳湘莲此举,心有不安,竟求到了秦钟那里。秦钟知道了薛蟠出事,又牵连着贾家一干人等,又求到北静王爷这里。当夜柳湘莲借口侍奉忠顺王爷,于卧房等候忠顺王爷时竟撬出忠顺王府一本账簿来,又打昏了一个换水的小厮,换上了小厮衣衫,揣着账簿出逃,却被忠顺王府的人发现,故而只来得及拿到半本。他一路险之又险,若非北静王府有人接应,早就要死在忠顺王府的手下,而手上那半本账簿也叫北静王府能与忠顺王府周旋,松开了紧咬着贾府的那一张口子,连带着也松了薛蟠一案的审判,才叫薛家得以凑钱将人无罪赎出。
后头一番运转柳湘莲自然不知,他不过是借着同薛蝌奔走的这段日子窥见一点天机,又借着这点天机将自己锻成北静王府的一把刀,刺向忠顺王府的软肋,迫使以忠顺王爷为首的那些人暂且服软,好叫贾府死里逃生,薛蟠被贾府牵连一事也可挣的一线生机。自然了,柳湘莲亦怕自己连累姑妈家里,于是从头到尾只是化名柳生,并不敢用自己真名,走前也将鸳鸯剑和全部家当送回,真正孑然一人才敢去做这等风险之事,只是忠顺王府将他记恨上了不依不饶,他身负重伤也无处可去,还是秦钟惦记从前情谊,将他藏在了北静王府的内宅,才暂时逃过外面忠顺王府的追捕,只是叫薛蟠人等牵肠挂肚,皆以为柳湘莲折在了忠顺王府里头。秦钟又不知他们的心情,柳湘莲更是昏迷数日,才叫柳姑妈他们也得不到一点音讯。后来柳湘莲才醒了,一醒来便托秦钟去送信叫姑妈他们放心,才有秦钟走薛家这一遭的事来。
秦钟去了柳湘莲屋里,满屋的血腥气过了几天方才消散些许,床上的人伤痕累累,险些就没了一条命。“柳二哥。”秦钟叫他,坐了下来,“今日可觉得好些了吗?”北静王府数不清的上好伤药都用在了柳湘莲身上,因秦钟求情,王府御用的太医也替柳湘莲看诊用药,苏鳖散和活血接骨丹都给柳湘莲用上了,甚至动用了王府珍藏的一颗回生续命丹,才叫柳湘莲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如今只需用活血止痛散和四妙汤,再配以食补调养的,大约三月时间便能下床。
“已经大好了。”柳湘莲淡笑,“多谢你和北静王爷出手相助。”秦钟叹道:“不必言谢,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再谋往后。”他顿了顿,道:“我替你捎了信回去,薛大哥很担心你。”柳湘莲听见薛蟠姓名,亦是眉心微动:“他……都好?”“都好。薛大哥从监里出来,虽然憔悴了些,但到底没受什么苦。薛家不如从前富贵,如今冷清了不少,但古来几人能在抄家灭族之祸下保全自身?如今薛大哥一家子平平安安,便是万幸了。”秦钟轻声安慰。柳湘莲也知秦钟所言不假,贾家遭难,与他连理的史王薛三家亦伤的伤,残的残,曾经四大家族如今落得人走茶凉的结局,没有落狱流放便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柳湘莲突然想起王一贴那句谶语。七杀居命落闲宫,巨宿羊陀更照冲,若不伤肢必损骨,空门僧道可兴隆。邪念纠结,如草生根,渐至洪胀腐溃,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如今他贪恋与薛蟠情谊,本可独善其身,却因薛蟠落难而执意以身入局,弃家弃财弃身,舍心舍欲舍情,抱着孤注一掷念头以身饲虎,与那忠顺王府纠缠周旋,险些搭上自己的性命,落得凄惨下场,只为替北静王府铸一把好刀,替薛蟠筹谋一线生机。如今北静王府算与忠顺王府成犄角之势,那半本账簿虽暂且要挟住了忠顺王府,却因缺失的另一半不能彻底按死,而柳湘莲也因身入死局,不得不抛却姓名来历,从此只能做柳生,再无柳湘莲一名,否则便要牵连姑妈家里。柳湘莲一时也有些迷茫,不知自己这样究竟值不值得,也不知道是否应了那道士的无常谶语和王一贴的忠告。如今他无名无姓,无身无份,从红尘中来,又隐于红尘,普天之下竟无他的容身之处,思来想去便也只能去寻空门入道。怪道是“空门僧道可兴隆”。柳湘莲轻轻叹气,又想起与薛蟠的最后一面,那时薛蟠只当他冷心冷情,两人不欢而散,如今薛蟠得以解脱,不知是否后悔当日与他争吵,那柄鸳鸯剑也不知是否仍留在薛蟠身边。如今他身负重伤又遭缉捕,无法出入北静王府,更不能轻易替薛蟠捎信,唯有在秦钟处听的一两句消息,然而秦钟说的少,他便担心秦钟有所隐瞒,秦钟说的多,他又恐惧薛蟠根本不在意自己,一时竟怅然若失,思念成疾,愈发消瘦下去。正是:
未曾怜处却多心,侬为君痴君不知。
人生自是人间客,长笺写意已多时。
烛影穿帘月明知,今日心事怨入诗。
红尘旧恨知多少,游人终夜不眠时。
两月后,柳湘莲身上大好,拄着拐杖能起身走动,只是仍不能行动自如。他拄拐出了屋子,只瞧见外头天空一碧如洗,是雨过天青色。野净天晴,湿翠争荣,烟雾牵愁中,寒雨过清明。他想:“如今我身体既已大好,也不该在北静王府多加叨扰,一则如今风头渐过,若再逗留倒失了离开的最好时机,二则终究与他们不亲近,留的时日多了倒欠下人情来,现下走了则恰好两相抵了,并不相干。”于是思忖定后便要更衣请辞。秦钟得知柳湘莲要走,挽留一番,湘莲却执意请辞。秦钟无可奈何,也只得随他去,却道:“你身子虽能下地,却尚未全愈,若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强留你,只是京里如今不安全了,我会请王爷替你备一辆马车送你出城,若是无事,此生便不要再回京里,免得再遇上什么祸端。”秦钟思虑周到,柳湘莲便不再推辞,只是秦钟说他身体虚弱,独自上路多有不便,便叫他再等几日,王府特意安排人手护送他出城。
柳湘莲等了三日,终于等到秦钟预备好一切。他辞别了北静王府,从后门走,登上早预备在后门小巷的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个人,正是秦钟替他预备护送的车夫,车里有五十两银子路费和两包替换衣物包袱。因有北静王府庇护,马车一路畅通无阻,行至城外方歇。柳湘莲道:“你已护送我到这里,不必再往前送,可以回去复命了。”车夫却道:“主子令我好生护送公子回去。”柳湘莲听的声音耳熟,却未多想,只道:“替我谢过你家主子,你不必再护送下去,只回去说我无事即可。”
可那车夫却并不应答。柳湘莲心下生疑,立刻怀疑是忠顺王府派遣之人,心下一紧,然而那人转过身来,才见竟是薛蟠。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金风玉露经年别,星河月照花似雪。
今夜停车旧人逢,依旧当时月圆缺。
薛蟠一身车夫打扮,柳湘莲怔怔望向他,久别重逢下竟一时无言。突然薛蟠张臂扑在柳湘莲身上,柳湘莲一惊,来不及反应,薛蟠便亲了上来。他们久未相见,身心皆因种种俗事沉寂空漠,如今乍见情郎,周身激动蓬勃起来,直将牙磕着牙,血浸着血。
薛蟠热泪涌出,咬的柳湘莲嘴唇血迹斑斑,道:“谁许你这样为我?谁许你私自瞒我?”柳湘莲紧紧箍着薛蟠后腰,也不答话,反将薛蟠唇瓣咬的血肉模糊。他呼吸粗重,与薛蟠鼻息打在一起,分不清你我,捋不清对错,腰间硬梆梆一根顶在薛蟠腿根,薛蟠又翻身骑在柳湘莲身上,一边亲他一边伸手去脱自己裤子。马车内狭窄,两个大男人人高马大动作难以施展,然而他们全身血液都似沸腾一般,五内滚烫,好似一把烈火直将两人烧得体无完肤。薛蟠胯中夹着湘莲那物,将一根肉虫蹭得昂扬起来,挺如枪杆,筋络扭曲虬结,卵囊饱胀。他掰开自己肉穴,硬硬地吞入湘莲阳物。
柳湘莲咬紧牙关,他许久未跟薛蟠亲近,如今乍然破门,只觉下身筋粗冠蓬,被薛蟠夹得欲仙欲飞,一个挺腰便狠狠顶入,将薛蟠按在马车壁上肏弄。精水飞溅间,未语缠绵时。马车内室窄小,逼得他们不得不紧紧贴在一起。柳湘莲掐着薛蟠后腰,紧紧伏在他身上。薛蟠在监里瘦了些,身上都摸到几根肋骨,然肉臀紧紧贴在柳湘莲胯上,湘莲孽物入得啪啪作响,白色精浆与淫液哗啦啦似胶液粘稠。薛蟠扬起后臀去迎湘莲阳物,一张嫩穴含得鼓鼓囊囊紧紧绷绷,将柳湘莲绞出白白亮亮点点滴滴的浓稠黏浆。柳湘莲死死箍住薛蟠身子,精如洪流,一番狂风浪颠,骨骨耸动,将子子孙孙尽数撒入薛蟠穴里,薛蟠亦突突几下,翘着自己阳物泄在了马车里头。
他们一见面还未说上什么话便大干一场,热汗淋漓,欲火勃发,情动难抑。柳湘莲咬着薛蟠脖子还要再来,却被薛蟠按住,薛蟠看向柳湘莲眼底,自己情欲稍醒几分,冷道:“你就无话对我可说?”柳湘莲也冷静下来,薛蟠手心按在他唇上。湘莲握住薛蟠的手,道:“我不说,难道你就不知?”薛蟠红了眼睛,怒道:“你不说,我如何知道?我又不是你们这等水晶玲珑心肝的人,一句话能读出八百个心眼子。你薛大爷生性最厌扭扭捏捏婆婆妈妈,一便是一,二便是二,又不是什么仇人见面尚要勾心斗角,一家子说话为何总要绕那许多圈子,倒不如直截了当来的痛快一些!”又揪住湘莲衣领面目狰狞道:“姓柳的,今儿我们便把话给说明白了,你若还想与我在一块儿,就把心里的话都掏出来叫我看个究竟,你若铁了心与我恩断义绝,今日见了便分道扬镳,日后也不必再见了!”柳湘莲定定望向他,他指间托起薛蟠散乱发丝,叹道:“我确实……心悦于你。”
薛蟠听的心头一跳。
他当然知道,他早就知道。柳湘莲心悦他,他本该再更早一点就知道的。从他娶妻开始,柳湘莲那些莫名其妙的含酸拈醋,突然辞别,种种行径而来,他早就知道这个人心悦自己。
只是当时薛蟠一心只洋洋自得,想从前柳湘莲何等冷心冷面凛如霜雪,最后还不是落入自己股掌之间,一颗心被自己攥得酸涩难言,擒纵自如间翻手是雨,合手为云。他将一颗真心揉搓扁圆,肆意玩弄,时而冷着,时而热着,他以为他们不过是露水情缘,一时情好,这样的戏弄也不过是床笫情趣罢了。
可柳湘莲竟真了心,他竟是真心的。
薛蟠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眼红鼻酸,他死死地盯着柳湘莲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听着柳湘莲的下文。可是柳湘莲却似乎只有这句话可说,又闭上了嘴巴不言。
薛蟠突然恼怒起来,掐着柳湘莲的脖子逼问:“你若只有这么一句,就是存心要与我分手了?”柳湘莲笑道:“我还能说什么?难道你能从此改了从前?”薛蟠一愣,柳湘莲以为他是犹豫,叹口气道:“蟠儿。”他多久未唤薛蟠的名字,听的薛蟠都忍不住软了力气。柳湘莲捉住薛蟠的手,将手从脖子上摘下,紧紧握在手心:“我心悦你,我认了。但是又能如何?”他顿了顿,继续道:“当日我曾得高人指点,得一谶语,若与你再纠缠下去,便是邪念纠结,如草生根,必定伤肢折股,唯空门僧道可解。当日我不明白,如今我却明白了。”薛蟠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柳湘莲更紧紧握住他的手:“如今这个局面,是我自己选的,我并不悔可若叫我用这样的东西来博你的同情和愧疚,我又不愿。我柳湘莲何等傲骨,若是因为这样才能叫你对我于心有愧,才能留住你一时片刻,倒不如趁早分手了事,何必彼此纠缠不休?”柳湘莲眼眶通红,声音亦激动起来,紧紧捉着薛蟠手腕,在他腕上掐着青紫指痕,恨道:“我不愿再做你可有可无的后路,也不愿再见你娶妻生子,幸福美满。”
薛蟠起先双眼通红,满面怒容,渐渐地倒卸了力气,静静看着柳湘莲赤红双眼,又慢慢地沉了脸色,最后听得柳湘莲那句话,勃然大怒,反挣出湘莲束缚,反将柳湘莲压倒在马车里面,按着柳湘莲双手怒道:“事到如今,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等薄情寡义的小人,分明已经非你不可,却还能想着娶妻生子,与别的女人白首到老?”柳湘莲亦怒道:“难道不是吗?”他恨恨咬牙:“即便今日你说的是真心话,真心想与我好,岂知他日是不是又改了?薛蟠,你从不是什么从一而终之人,前有香菱后有夏氏,我又要如何信你?”薛蟠亦大怒,偏偏柳湘莲说的有理,他竟一时无法反驳,于是忿道:“从前我不明白,难道今后我还不能明白?姓柳的,我从不知道你是这等小心眼的人,香菱早叫我娘收了认作干女儿了,那夏金桂也早趁我落狱与我和离,我身边再无一个女人,你若真这样吃醋,就该对我死缠烂打,严防死守我再去盯上别的女人才是,怎能这样轻易舍了我去?”柳湘莲道:“我能缠你多久?我能守你多久?你迟早是要舍我的,既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就此一拍两散算了!”薛蟠掉下泪来:“那你为何又要这样救我!”
他的泪顺势落在柳湘莲唇上,倒将柳湘莲满腔的怒气一下封住。柳湘莲哪见过薛蟠如此哭泣模样,一时竟忘了回答,只怔怔看着薛蟠落泪。薛蟠噙泪看着湘莲:“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人?一会儿绝情绝义要与我两不相欠,一会儿又情深意重舍出身家性命救我。柳湘莲,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叫我与你好聚好散,偏偏是你纠缠不休,叫我对你心有愧疚,又叫我对你旧情难忘,我的心全住着你一人,又有什么心思再去与别的女子成亲生子?”薛蟠垂头,将额头抵在柳湘莲肩上,泣道:“薄情寡义的是你,生死相依的是你,你占尽了一切先机,叫我做了这个恶人,到头来还要倒打一把,说我始乱终弃,不仁不义。是,我薛蟠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未想过从一而终,可你柳湘莲难道就是什么好人?”
柳湘莲感到肩头湿意,沉默以对,不再与薛蟠顶嘴,只将掌心轻拍薛蟠后背,好似安慰。薛蟠俯在湘莲身上啜泣:“如今我什么都没了,家里败了,钱也散了,还有一个老母和两个妹妹要养,即便你叫我去成亲,也没有哪个女子肯嫁我这样的人了。事到如今,你还说要与我分手的狠话,柳湘莲,你到底有没有心?”薛蟠此言半真半假,但凡世间男子,只要心里肯,焉有娶不到妻的人?偏偏柳湘莲听着薛蟠这番假话,心里头便软了些许。他握住薛蟠的手,轻声道:“我只问你一件事。”薛蟠红着眼等他,他问:“若叫你从此随我浪迹天涯,再不去找别人,你肯不肯?”谁料薛蟠竟狠狠咬了一口柳湘莲肩膀,牙印深可见血。湘莲吃痛,薛蟠恨道:“我自然不愿意!”未等湘莲失望,薛蟠道:“随你浪迹天涯,我的母亲和妹妹,还有你那个姑妈,难道也跟着我们一起去?还是都一起舍了一了百了?”他按着柳湘莲肩膀:“世上那有成了家还要浪迹天涯的人?又不是戏文里行走江湖为生的大侠,你既许了我,就该随我在家呆着安身立业,一同赡养长辈,为我妹妹挣个好前程才是!”
柳湘莲定定看向薛蟠,突然明白了薛蟠的意思。他又喜又疑,一时不敢相信:“你是……允了?”薛蟠恨恨看着湘莲:“若是后半句话……”
他突然住了口,看着湘莲,笑了。
“不错,大爷我应了。”
“小柳儿,今后我只有你了,你若敢始乱终弃,你薛大爷必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薛蟠与柳湘莲欢好一场,车里翻云覆雨一通,险些都将马车颠散。末了两人一身湿汗黏在一起,湘莲替薛蟠抚起耳边鬓发,道:“你这样过来,伯母可知道?”薛蟠听出湘莲意思,踢了他一脚,哼一声:“你当我母亲跟你一样藏奸险诈?”又道:“早在你送了那几百两银子时,我母亲便不再介怀你我的关系了。”薛蟠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催促:“差点忘了,这次出来接你,是要带你回家给母亲瞧瞧。妈妈说要当面谢你。”湘莲愣住:“伯母要见我?”薛蟠盯着他,突然红了脸,道:“你我都已经定了终身,难道你还不肯去见我的家人?”想他薛大公子一生风流纵情,哪里会有这等小女子的扭捏情态,一时又羞又恼,忍不住手指戳在湘莲心口:“还愣着干什么?快收拾起来去驾车——随我回家!”
虽然一番波折,好在并未有什么差错,两人到底还是顺顺利利回了家里。
如今薛家冷清,搬到了一间旧宅住着,虽然小了些,却也洁净,虽然家中当铺尽被没收,打点薛蟠一事上下又费了不少银钱,如今家里几算一贫如洗,唯当日薛姨妈嫁来的几分嫁妆傍身,薛姨妈便出些随身金宝腾换,置来一些银钱好供养全家几口生计。
马车驶到薛家门口时是香菱来开的门,香菱见薛蟠和一年轻俊美男子在一块儿,立刻认出柳湘莲来,笑着说:“妈妈在家等了哥哥许久,方才还念着呢,可巧就来了。”柳湘莲虽听薛蟠说香菱已被收为义女一事,可仍是半信半疑,如今见香菱口口声声妈妈哥哥的,心下才信了此事。又见香菱往屋里头喊:“妈妈,哥哥回来了。”屋里的薛姨妈听见了香菱声音,叫宝钗扶着一同出来,见到薛蟠和湘莲携手入内,柳湘莲一见到薛姨妈,下意识要与薛蟠避嫌,松开了薛蟠的手。薛姨妈却好似没有看见,一下握住二人双手,眼含热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宝钗忙递了帕子替薛姨妈拭泪:“头先哥哥不在的时候,妈妈哭了多少泪来,大夫才说不能哭了,怎么如今见到了二位哥哥,又开始哭了呢。”又盈盈笑说:“哥哥这番可真叫我们全家上下操心透了,待会吃饭可要和二哥哥一同跟妈妈敬个酒赔罪才好。”柳湘莲一时不解宝钗的“二哥哥”从何而来,却听薛蟠笑嘻嘻道:“酒自然是要敬的,妈妈还是别哭了,大家一块进去说说话,别叫站在风口里,一群人一起吹风受冻,可不好了。”薛姨妈擦泪道:“是呢,我竟忘了这个。快,快请柳相公一起进去。”竟紧紧抓着湘莲的手与他一起进门。
如今薛家里头冷清下来,除了两个从小伺候的丫头,那些婆子小厮尽数皆打发走了,因而家里的酒菜也不比从前奢华,只一壶热酒,豆腐、面筋、青菜几盘,再一碗鲜鱼和一碗腊肉便罢。香菱伺候着布菜,薛蟠便道:“如今你已是我妹妹,不再是家里的丫头了,这些活我们自己来罢,只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就是了。”香菱惶恐不安,连忙拒绝。薛姨妈笑道:“你哥哥说的极是,我既认了你做女儿,那有再将你当丫头使的道理,你便和宝钗坐在一块吧。”宝钗亦笑:“姐姐快坐吧,如今家里不比从前,还守着那些虚礼作甚么?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吃顿便饭,才是最好呢。”香菱听得心里暖暖,半推半就坐在了宝钗身边。薛姨妈又道:“你们也不必伺候了,去吃饭吧,我们一家子自己说些话。”两个小丫头便也退了下去。
如此一来桌上便只剩下薛家几口和柳湘莲。湘莲深觉自己格格不入,心中正忐忑,薛姨妈此刻却突然满了酒,举杯对湘莲道:“柳相公,这一杯我先敬你。”柳湘莲忙站起来,不敢失了礼数。薛姨妈与他敬了一杯,才道:“从前我对柳相公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伤了柳相公的心,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你。可若再问我后不后悔,我却是不悔的。”薛蟠一听这话头,觉得不对,急道:“妈妈!”宝钗连忙按住薛蟠,摇头示意。薛姨妈继续道:“凡天下父母者,没有不为孩子操心打算的,蟠儿如此,宝钗亦如此,今后香菱也是如此。”香菱听着眼眶也湿,默默垂泪。薛姨妈看向湘莲:“所以当日你与蟠儿相好,我知你真心疼他,既欣慰,又伤心。欣慰蟠儿从来只知与那些狐朋狗友作伴,竟能得了你这样的真心人,又伤心你们终究是男子之身,即便我舍得,以蟠儿的脾性,你们又要如何厮守终生?”薛蟠忍不住道:“妈妈怎么这样说我?我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薛姨妈睨他一眼,薛蟠便闭了嘴,只是桌下的手攥紧柳湘莲的手,显是怕湘莲又被母亲说的动摇。
柳湘莲却望着薛姨妈道:“伯母的意思我都明白,我也从未怪过伯母。当日一走了之,实是我自己顺心而为,并不与伯母相干。”薛姨妈道:“自蟠儿落了大难,他那些往日的三朋四友竟一个都不曾来,若非蟠儿的从弟薛蝌照料帮持,我们这一家子那还挨得到今日团聚?而若非你舍身相助,蟠儿又岂能轻易从监里捞出?这份恩情,是薛家上下欠你的,亦是蟠儿欠你的。”说罢,薛姨妈竟站起到头要拜。柳湘莲慌得连忙扶住薛姨妈阻了跪拜,自己先跪了下去,道:“伯母若是如此,可是折煞了晚辈的寿数。我与薛兄弟相交一场,他既蒙难,大丈夫自当两肋插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伯母实在不必如此重谢。”薛姨妈捧住湘莲双手,道:“你如今还唤我伯母,我便知那日是真真伤了你的心,如今你虽与蟠儿回来了,心里头却仍不信蟠儿,是不是?”
柳湘莲沉默,无言以对。薛蟠看的心焦,又要出声,宝钗按住薛蟠肩膀,再次摇头请他安静。薛姨妈从怀里取出一样物什,竟是当日赠给湘莲又被湘莲退回的玉佩。薛姨妈将玉佩重新放入湘莲掌心,道:“当日我将此玉佩交给你,是想以兄弟之名,叫你对蟠儿死了心,好让家里安生一些。”薛蟠听的心急如焚,几乎跺脚要起,可是连香菱都对他摇头,请他耐心倾听。薛姨妈道:“我从前只觉得唯有男女在一块儿才是安生日子,可如今金桂走了,舍下蟠儿一人,香菱又认了蟠儿做哥哥,不好再回去。家里经历了这样的事,我思来想去,只想叫蟠儿守着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不至于若有来日,又是一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凄凉光景。”她死死握住柳湘莲的手,叫柳湘莲将那块玉佩死死攥在掌心,硌得生疼,道:“蟠儿入狱以来,你替他多方奔走,又是替我们拿回几千两银子的官司,又是当了家里物件筹钱,还舍身去了王府求情,我明白了你的真心,从此再不疑你藏奸,也不拦着你与蟠儿往来了。”
柳湘莲听着动容,一时失语:“伯母……”薛姨妈含泪笑:“只是你们终究都是男子,不能同男女一样明媒正娶。蟠儿在我这里发了誓,此生再不娶其他女子。今日便由我做主,认了你做义子,从此你在外便是蟠儿的弟弟,在家便跟蟠儿作夫妻,这样可好?”他这番言辞已经做出极大让步,侥是湘莲也听的震撼,下意识望向薛蟠:“你,立了誓?”薛蟠一下子面红耳赤起来,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来,还是宝钗笑道:“是啊,哥哥自从出来以后便洗心革面,说要改了从前性子,好好守着我们过活,听到二哥哥出了事,急着去寻人,又想起来什么,折回来直接在妈妈面前跪下,赌咒发誓说此生再不娶其他嫂子了,这辈子一心一意只要二哥哥一人了。”宝钗微笑,香菱从容,显然这是薛家早就商定好了的,几人脸上竟无一丝异色,唯独薛蟠红着脸粗声粗气梗道:“我又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畜牲,有这样的人为我舍生忘死的,若我还能没心没肝去娶别的女子,岂不是连猪狗都不如了?”他声音强硬,面上却恼羞成怒,骂道:“婆婆妈妈磨磨蹭蹭的,我妈妈要认你作干儿子,你还不应?”
柳湘莲被弄得晕晕乎乎,薛蟠又催的急,竟真的迷迷糊糊敬了薛姨妈酒,又磕了三个头,便算是正式认了薛姨妈做干妈。如此一来,他在外头与薛蟠行兄弟之名,在家却与薛蟠是夫妻之实,便算是过了门路,再没有别的阻碍了。宝钗和香菱亦来敬酒认他这个哥哥,一家子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竟就将这章揭了过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夜里湘莲自然宿在薛家,与薛蟠吃睡一处。如今家里人少了,连打水洗漱一连事都得自己干,好在薛蟠在监里也惯了,倒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薛蟠倒了水回来,便见柳湘莲在灯下摩挲那枚玉佩。湘莲散了束发,仅着寝衣,将那玉佩捧在手中盘弄,一颗凉玉捂得温津生热,烛光荧荧又称得湘莲标致花容。薛蟠看的心里痒痒,直叹自己竟有这样的好福气,能与如此大美人相伴终身,便靠在湘莲背上问他:“你看这劳什子作甚么呢?”柳湘莲背上一沉,便知是薛蟠黏了上来,也未躲开,只问:“这枚玉佩当真是为了认子所赠?”薛蟠挂在湘莲肩上,接过柳湘莲手中玉佩:“这当然是我母亲哄骗你的说辞,为了拆散我们才编出的这些瞎话。若真是如他所说,怎么不给金桂,怎么不给香菱?”又将玉佩仔细挂在湘莲颈上,指腹蹭着柳湘莲细白肌肤,道:“但我母亲今日的诚心是作不了假的。这一年来我们家潦倒落魄,除了自家兄弟,没人真心相助,就连那贾府亦是自身难保,唯有你四处奔走,舍生忘死地为我,我母亲是真心想对你好。故而如此说来,这枚玉佩也的确是为了认子所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