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她听见这么一句话。
抬头去看,见到是隔壁孟家的哥哥,正歪着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她就跟他说:“他们笑话我,说我是丑八怪。”
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又不敢哭出声,只能一直憋气,然后用嘴呼吸。
池鹤停好车,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问她:“为什么要叫你丑八怪,你长得又不丑。”
祝余就低着头,小声地说是因为她的胎记,那个时候她多讨厌自己的胎记,讨厌到看电视见到有人用那种烧热的铁钳烫卷发,都会想要不自己也找找有没有这东西,然后烧热了往自己脖子上一烫,等伤口好了说不定胎记也跟着那层脱落的皮变没了。
池鹤认真看了一下她的胎记,跟她说:“这不丑,他们叫你丑八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你这个胎记的来历。”
小孩子哪懂什么,从来没听说过胎记还有来历的,只会震惊地看向他,满脸不敢相信。
他解释起来振振有词:“你这个叫鹤吻痕,是从国外来的说法,传说小孩都是仙鹤送来的,仙鹤叼着小孩的后脖颈,叼得久了,这块皮肤就会变红,就留下来了。”
小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我是中国人。”
“啊,一样的,你没见过你妈妈拜送子观音么?”他说得煞有介事,“观音座下有送子鸟,你就是观音菩萨让送子鸟送来的,不过你家住得有点远,鸟飞了很久,所以你脖子上的痕迹就比较大,要花很久才能散开,就像你平时摔倒碰出来的淤青那样。”
祝余将信将疑:“……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你的是红色的,红色的才这样,很多人的胎记都是青色的,那个不太一样。”
他说得太笃定了,还有理有据似的,一点都不像胡诌,祝余年纪小嘛,一下就被忽悠住了,哦哦两声,再也哭不出来。
池鹤又跟她说:“他们笑话你,是他们不识货,真理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他们都是蠢蛋。”
还教她:“你也不用跟他们解释,他们不会信的,你以后穿有领子的衣服,再留长发,很容易就挡住了,他们看不到,就不会说你了。”
她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下一次该剪头发的时候死活不肯去,就算她妈打她,她也不肯去剪了,说自己可以扎头发,不用谁帮忙。
老太太又附和两句,她妈就没坚持,只是时不时会说她作妖,小小年纪就学会打扮,心思不正,以后会如何如何。
不是什么好话,祝余一直到很久以后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母亲这么致力于贬低自己的亲生女儿。
——她很确定自己是亲生的,她问过奶奶。
因为这件事,她觉得隔壁的哥哥人还挺好的,于是每次上学放学见到池鹤,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
周末的时候她要去找关夏禾,和她一起去闻度家的旧书店玩,见到池鹤正站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旧书店。
池鹤想了想,答应了,跟着她一起去找关夏禾。
从那天开始,三人组就变成了四人组。
看书的时候,关夏禾跟闻度看漫画,《海贼王》,《网球王子》,《犬夜叉》这些,还有《老夫子》和《哆啦a梦》、《七龙珠》之类的单行本,或者是连载漫画的《卡通先锋》,而祝余看的都是什么《傲慢与偏见》、《简爱》这一类,反正一看封面,就知道是推荐给青少年的文学名著系列。
至于池鹤,他什么都看,古今中外,拿到什么看什么。
有一次祝余找不到某一本书,急得到处乱转,他忽然说了句:“不用太执着于一样东西或者一件事,你更应该在意的是你看书的心情,只有那一本书才能给你快乐吗?放松点,说不定过几天它就自己出现了,也可能你看了别的书,就不需要它了。”
当时她只是听劝,换了本书,最后看得美滋滋。
后来在成长过程中,每次见到母亲在自己和弟弟之间的区别对待,她都会想起这番话。
然后在某一天明白过来,他也许不是在劝她,而是在劝他自己。
一个人过于执着某件事,比如被爱,或者被认可,那么无论他享有多少资源,获得多少能力,都很难解救他的困境。
自我认可,自己爱自己,不要被外界干扰,才能过好这辈子,人生是她自己的,而不是父母的。
这些背后的细节和自己的想法,祝余从来没有跟关夏禾和闻度提起过。
但在与池鹤重逢的这个夜晚,介意的夏夜的徐徐微风,她却轻轻松松地说了出来。
轻描淡写,是因为事情早就成了过去,她现在也不再不好意思。
倒是关夏禾和闻度听得啧啧称奇:“妈耶,也太会编故事了,你居然还信了?”
“我感觉他比我还适合当儿童作家,实在是太会了。”
“难怪你们能玩到一起去,真的太会说了,幸好他不是骗子,不然你真的要被骗惨了。”
“不过那个时候小鱼也没什么可被骗的?”
祝余笑起来,点点头:“那时候我小嘛,也不懂这些,他说得好像真的,我就信了。”
其实她还信了蛮久的,一直到高考体检,医生特地问了一下她这个红斑是不是天生就有的,她说是,医生就松口气的模样,这时她才感觉到,可能真实情况跟池鹤讲的有点出入。
后来大学,有一次她去拔智齿,出诊室的时候听到有个妈妈对女儿说要带她去皮肤科看看痘痘,她心里一动,也挂了个皮肤科的号,去问医生,能不能用激光祛除这块胎记。
医生说可以去掉,但她这胎记有点大了,得到整形科住院做,门诊暂时做不了,又说这是一种良性血管畸形,不影响健康,红色是正常色素沉着,让她有时间再去整形科也行。
那时候她已经很习惯这块胎记的存在了,常年穿有领的衣服,长发只扎一半,都已经习惯了,并没觉得对生活有影响,大学的同学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笑话她,加上也没钱,所以她一拖二拖,手术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闻度这时又问她:“后来我听说过一个说法,说池鹤哥是被他妈妈接走了,你们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关夏禾不知道,扭头看向祝余。
可惜祝余也不清楚,她摇摇头,耸了一下肩,“不知道,后来没见过了,也没办法问呐。”
三人一路往前走,经过了咖啡店门口,祝余看了眼亮着灯的自助咖啡屋,对闻度说:“你明天过来拿豆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