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节
“是!”大师兄说。
“你带领十八金刚看守正殿四角,除武僧外,其余弟子不得擅自走动,免得被心魔所破,务必诵咏佛经,清净自身。”清慧又说。
“是!”大师兄一招手,正殿四扇大门全部打开,无论是辈分高的还是刚刚入寺的小和尚都在往里走。他们急而不乱,找到一方安静之地便盘腿打坐,口出佛经之语。很快木鱼声徐徐响起,好似这只是一次最为平凡的晚课。
此时此刻,千佛山的黑色乌云已经压到了禅房的上方,仿佛要席卷一切。
“你也入殿吧。”清慧见时候到了。
“可是住持您……”大师兄目光如炬。
“这是本寺的劫数,也是老衲的功课。你无需替我担心,只管护好自身即可。”清慧挥了挥手,“一切皆是命数因果,若老衲今日不成,则寺破僧亡,还望十八金刚法阵能护住全寺。”
大师兄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眉心的法印开始隐隐发热。
“若今日能护住全寺,还望寺内弟子不要乱了心智,如自然人般修佛念经,放下内心执念,不得妄想。”清慧说完指向正殿大门,“快进去吧,这里有我。”
大师兄原本是想陪住持一起,但显然这不是自己的功课了,于是双手合十对住持行了佛礼,转身后轻装上阵,只关注眼下自己的功课。入殿后随着他一声“关殿门”,四面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殿内烛火通明,几百根蜡烛的光辉映在巨大金佛的眼中,好似佛观人间。
而殿外风雷四起,几乎要将清慧吹翻倒地。他定了定神,坚定不移地走向殿前巨石,最后盘腿落座,将九环法杖横向放于身前,轻声念起了佛经。
而秦翎的院落已经不再洁净,处处弥漫着臭味。
被毒蛊侵蚀的人都会冒出一股臭,比腐尸还要臭上数倍。明明潘曲星没到跟前,可钟言已经臭到想吐。
可钟言此时此刻最心疼的人却是何清涟,她作为一个平凡的女子什么都没做错,甚至尽量避开了女子一生中有可能遇到的歧路,但只是被潘曲星发疯一般爱慕上了,她便被活活拖进人间炼狱。
她不敢在秦家表现出对秦守业的情,找不到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还要日日面对着仇人,看着他占据了秦泠的身子逍遥快活却对他毫无办法。哪怕到了现在,她作为一个娘亲还要亲眼看着孩儿的身子变成这样
这该是怎样的疼痛,钟言无法感同身受,但必定生不如死。而他在秦家的这些时日居然没怀疑过秦泠的里子就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潘曲星,真正天真无邪的小泠不知所踪。
“我的孩子到底在哪儿?”何清涟宛如一头困兽,她实在没法目视小泠的身子变成这样。若一切都没发生,今年的小泠已经长大成人,会给娘亲摘野花,也会读书骑马。
大公鸡此时再次扑腾翅膀腾空而起,从悬空处蹬踹着那些外露的肠子,如同一只骁勇善战的斗鸡。每一根羽毛都炸得竖直,鲜红鸡冠高高挺立,好似和这人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今日势必要将他啄死。
然而它如何能和狡猾奸诈的潘曲星斗上几个来回,潘曲星虽然身受重伤但仍旧可以伤他,抬腿一脚将它踹下了墙檐。
大公鸡重重地落在地上,这声音好似砸进钟言的心间。他忽然想起和这只鸡的初遇,就是成亲那日,那时候它和自己拜堂并未啼鸣,第二日才来找自己算账。可这些时日下来它从未真正的伤过自己,只是尽心竭力地护着秦翎。
但是它好像……从一开始就对潘曲星很不友好,在所有人都没发觉潘曲星这个里子的时候,大公鸡已经开始啄他了。乃至最后啄光了能救他的蓝瑛紫,这才导致潘曲星无药可医,最后全身溃烂。它还总是在屋子里乱转,没事就去瞧瞧秦翎,还会在秦瑶来的时候到她脚下趴窝。
莫非……莫非!钟言忽然全身发冷,一个既可怕又极有可能的想法生成。潘曲星痛恨秦守业,必定也会痛恨秦守业和何清涟的孩子,他不会让真正的秦泠死去,反而会让秦泠活着,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的身子却不能回去,有话说不出,有娘亲认不得。
元墨曾经和自己说过,这只镇宅的大公鸡已经六岁了,而且不同于别的雄鸡,它对母鸡毫无兴趣……
钟言瞳孔骤缩,它可能就是真正的秦泠!就是何清涟苦苦寻找了六年的儿子!
多可怕的诡计,就连钟言都想不出这样的计谋来,让一个小小孩童失去双亲和兄长疼爱,从人变成禽类,从此没了锦衣玉食,被人丢进鸡笼只能以杂草和毒虫为食。钟言背后冒出一层冷汗,他心爱之人的亲弟弟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但是没人认出来,反而和假冒的秦泠称兄道弟,在屋里喝茶闲聊。
刚这样想完,大公鸡又一次被踹了下来,这回直接咳出了鲜血。钟言单腿蹬地几乎是飞跃到它身下,将它牢牢地接在了怀中。
然而已经没用了,它伤得太重,又啄得太狠,连尖喙都断掉了,可见恨意之深。
潘曲星见钟言接住了公鸡便有所察觉,立即使出一招治鬼的法阵将钟言压在原地。钟言顿时无法抽身,这阵法极为高强,甚至远超了光明道人的手段!
光明道人还在房梁上,只看尽人间事,绝不插手。
“呵呵,你是不是想明白了?”潘曲星毒辣地盯着钟言,“从你嫁入秦家我便知道你是鬼了,没想到吧,你心疼秦翎也跟着心疼三少爷,可真没少心疼我啊。”
“禽兽!”钟言搂紧怀中的活物,“你将小泠困在这只鸡里,你不得好死!”
“小泠?”何清涟手中的袖里剑掉在地上,尖锐锋利的剑刃插入土中。她踉跄了两步,几乎眩晕,再看向那只鸡……
大公鸡动了动翅膀和尖喙,金色凤眼终于流出了一滴眼泪。他终于被娘亲找到了。
“小泠?”何清涟往前两步,试图走到钟言身边去抱它,然而钟言已经身入法阵,无人能够靠近。她只能站在几步之外,却怎么都没法将儿子和公鸡有所牵连,但最后又不得不逼着自己承认现实……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被人夺走身子,还把魂魄塞进了鸡的身子里头。
一瞬间,何清涟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她疼了一天一夜才听到孩儿啼哭。
“涟儿,你是不是很恨我啊?”潘曲星这时说,由于他一条腿都烂断了,站得有些不太稳当了,“可是我却觉着很有意思呢,谁让秦守业抢了我的女人,他的儿子就必须当畜生。”
何清涟慢慢地蹲下去,捡起了地上的袖里剑:“不,他不是抢了你的女人。”
“他就是!”潘曲星大吼。
但何清涟的那份清冷再一次让他清醒,深深地刺痛了他敏感的自卑心。
“不是,我与守业是真心爱慕彼此,珍视彼此,这些年哪怕我不曾与他太过亲近,他也没有对我不好过。”何清涟的手在发抖,“就算没有守业,我也不会喜欢你。”
“你闭嘴!”潘曲星吐出半条舌头,“你与我明明可以成亲,是你爹娘……”
“我爹娘怎么会看不出你是什么人?他们早早就告诉过我,你不可托付,凡事总寻求歪门邪道,成不了什么大事。”何清涟从前不敢说,生怕将他激怒,“他们说三岁便能看到老,你从小便不是踏实可靠之人,也不聪慧。”
“所以他们都死了!”潘曲星哈哈大笑起来,“都死在我手里。”
何清涟摇了摇头:“他们为死在自己的坚持之下,哪怕你那样逼迫他们都不曾点头,他们死于护女心切。果然,你并不是良人之选,我爹娘没有看走眼。你天性本恶,根本就不配活在世上,世上好男儿这样多,我就算不遇上守业也会遇上别人,为何要自断生路,偏偏选你这么个没有良心的畜生!”
说罢她脚下发力朝潘曲星而去,淬毒的袖里剑照准他的心口扎去。
“不要去!”钟言试图阻拦,她就算会些功夫和法术又怎么能是潘曲星的对手,潘曲星显然就是背后有高人支招,否则不可能会离魂诡术。可自己的身子牢牢定在原地,只能亲眼瞧着她的咽喉被潘曲星捏紧。
袖里剑掉在地上,何清涟的两只脚离开了地面。
“涟儿,若不是你今日和我说了这样多,我还不知道我在你心里一直都是如此可恶可恨之人,你可当真不顾我们那点缘分呐。”潘曲星一只眼珠子挂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