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阿利克·加尔,我们查过了,没有这个人,这只是个笔名,它不该出现在我们的正式合同上。”贝拉米把那份合同推给我,面色不善:“女皇出版社本就不想接受这种危险分子的作品,只是看在阿利克确实有些名气的面子上。”
“别在意这个,名字只是称谓。”我眯着眼浅笑:“况且您接受的危险分子还少吗?在这些所谓的‘危险分子’当中,阿利克会是您最优秀的摇钱树。”
话虽如此,但我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布莱泽战役后,阿利克能从审判中逃脱就已经很幸运了,不该在这种时候露头。事实上,阿利克也并不是一个笔名,他只是没能在战后拿到身份卡,只是这一点我不能明说。
况且我们确实需要钱,我尝试去一家琴行教小孩弹琴,可惜战后的布莱泽没几家愿意送孩子去学,没过多久,那家琴行就倒闭了。
我还在寻找新的机会,而我的外甥阿利克,却直到现在还是只会闷头写一些无聊的违禁书。
姐姐当年高嫁给了伯爵,这是我们家族的骄傲,以至于她临终时托我照顾她的儿子阿利克,我也一口答应下来。但她娇惯出的这个儿子,如今却成了我的拖累。
我总不能无条件供养他和他的情人直到他们无忧无虑地死去。
至少现在,还有这种地下报社愿意接受他的垃圾作品,那就该让他也替我分担些经济压力。不得不说,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事,他倒是很在行。
“我当然也清楚。”主编贝拉米终于动摇了,他盯着合同上的名字,眼里的贪婪已经显而易见:“阿利克,他的作品我有幸看到过一些,他的文字,他的思想,简直太美妙了,即便没有我,他在圈子里也已经很出名了,只是之前他不肯把作品拿来卖钱。”
“那是过去。他现在也已经想通了。”我趁热打铁地补充道:“有皇后报社帮他锦上添花,他也能收获应得的利益,有什么不好的呢?”
“我需要考虑一下。”贝拉米还是摇摇头:“我这周末之前给你答复吧。”
贝拉米是个强硬的家伙,能让他退到这个程度,已经十分理想,我点点头,寒暄了两句便出了门。
走出昏暗的巷子,是一片小集市,我远远看到了格林,他在那里跟菜贩讨价还价,腰背挺得很直,看上去不卑不亢,银灰色的头发让他在人群中格外耀眼,跟小贩还个价,都能让他还出统领军队的气势。
我忽然觉得这场景很奇妙,毕竟格林在家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是我外甥阿利克的情人——不过这是我的想法,如果用阿利克的说法来讲,格林只是他的奴隶。
我对他们两个男人的爱恨情仇没有兴趣,但我本人倒是不讨厌格林。
比起我的亲外甥,这家伙反而更懂事贴心,会在我向阿利克抱怨没钱的时候,主动帮忙干活赚点家用。可惜后来阿利克十分反对他出来工作,我跟阿利克针对家里的经济状况吵了一架,结果就是阿利克宁愿我拿他的作品去卖,也不要格林继续工作。
对此,格林似乎十分内疚,这事本来不能怨他,但他还是经常愧疚地对我们道歉。而他自己,也只能在买菜上替我俭省了。
不过抛开这些不谈,格林的厨艺倒也是一流,我远远看了他一会儿,悠然地踱到他背后问他:“今天要做些什么?”
格林身形一僵,回头望向我,又迅速地低下头去:“先生。”
我点点头,对他笑道:“我想,今天可以炖些鸡肉,要加奶油。”
他抬眼凝视我片刻,随后点头答应下来。
最后我们两人一道买了肉,并肩回到家里。
格林每每进了门,就要跪在地上,我懒得管他,也不怎么拒绝他一些细微的侍奉,比如替我换鞋、收拾外套、烧上热水。
这说到底只是小事,朋友之间有这种行为也未尝不可。可一旦阿利克像见了蛋糕的蟑螂般爬出来,一切就变了味道。
除了必须的情况外,阿利克是不允许格林站起来的。
对于这些旧贵族的恶趣味,我不赞同,也不想干涉——这些家伙世世代代这样,不是我一个人的三言两语所能改变的。
于是我只是默默看着格林跪到地上,爬到阿利克脚边,随后我瞧见阿利克的脚轻轻一抬,格林便如同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头,被他踢到了一边。
我轻轻“啧”了一声,坐到沙发上鼓捣那台旧收音机,不想再看他们,阿利克倒是少见地坐在了我对面,开口对我问道:“成交了吗?多少钱?”
“还不好说。”我抬了抬眼,没瞧见阿利克的神色,倒是瞥见挪过来的格林。
在我印象里,没有格林不会做的事,这台比我父亲还年长的收音机十分难搞,也只有格林能轻易调好。
我瞧着格林跪在我们脚边,替我们调试那台设备,继续回答道:“你的身份卡还是个问题,不过运气好的话,也能谈成,我想——三百托比还是能有的。”
“三百?!”阿利克猛然叫起来:“你的意思是,你要把我一整本书,只卖他们三百托比?!”
“冷静点,阿利克,这已经够多了。”我有些不耐烦:“我们一个月的地租是十五托比,三百足够你们两个一年的房费和伙食费。”
“一年?你以为我那本书写了多久?光是初版就写了两年!以后我还要继续润色……”
“够了阿利克,我不管这个。”我皱起眉,摇摇头:“这是能谈出的最高价格了,我甚至没有算你的洽谈委托费。要么你快点写你那些破东西,要么你自己想别的办法。总之这三百托比就是你们两个拖油瓶一年的花费,明年该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
说完,我回了自己房间,不打算再和这个四体不勤的小少爷多嘴,毕竟三百确实只是他们的费用,我还要为我自己的生计发愁。
预料之中的,阿利克将怒火发泄到了格林身上。
我在屋里听到的声音不大,或许是因为上次声音太大遭到邻居投诉,我骂了他们,他们确实懂了收敛——总之我听着没什么大事。
直到我闻着食物的香气,走出屋门,才意识到阿利克的狂躁症或许更严重了。
进屋时格林烧的那壶水,被烧得滚烫,淋在格林身上。那可怖的红痕极其刺眼,我只是看着都觉得疼。
况且格林的衣服很少,换了件新的出来,却又被阿利克拿鞭子抽破。
我很是佩服格林,被虐待成这样,也仅仅是闷哼了那么几声。但随后,我心里漫起一种隐约的恐惧:我听过格林的惨叫,从阿利克的房间传来。
那时的格林经历了什么呢?我倒不是要关心格林,但如果阿利克做过比眼下还过分的事,那我就必须关注起来。
毕竟格林是尼卡人,而我和阿利克是坦桑人。
在过去,尼卡人确实是我们的奴隶,但随着战争的失败,坦桑人的地位急转直下,如今尼卡人才是共和国的一等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