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武篇9
虽然带着御酒需要万事小心,但这左右不过几日的路程,酒队便是再慢也快要到肃王府了。
一路上都未发生什么事,只有冯权遇了几次不大不小的磕碰,皇甫记着冯权的头风症,也不敢再提要将他送回襄武的话,只是终日将人带在身边,尽力保护,即便如此冯权也被砸了两次,后背上黑青一片,直把皇甫吓得手忙脚乱的。
冯权的心却是一直悬在半空。
一路无事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嘶。”一阵钻心地疼痛窜了上来,冯权咬牙,回头瞪了一眼满脸委屈的皇甫,“轻点儿,你是觉得我还不够疼么。”
皇甫抿嘴,塞了他一嘴的牛肉。
冯权暗自叹气,皇甫这糟心的祸害……原本他服软皇甫还是听话的,渐渐的竟然不顶事儿了,现在变得软硬不吃的,越发的不好对付了。既然是软硬不吃了,冯权也懒得跟他虚与委蛇,脾气越发大了起来,有时候冯权都觉得自己有些怪异,也不知什么时候变成这般的臭脾气,动不动就着急上火,什么圣人言什么君子修身通通被他抛到了脑后去。
冯权只觉得他之前的猜测或许是真的,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力量在修正他的行为,而他受的那些伤并不重,虽然不足以伤及性命,但却足够使得皇甫将他送回襄武,只不过皇甫被他的头风症所震慑,因为后来皇甫即便没有提及送他离开,他也因为思虑过重又头疼了一次,皇甫哪里还敢再触禁忌。
前日自他被突然掉落的石块砸中后背,皇甫就臭着一张脸,话也不肯跟他说。
冯权将衣服穿好,看了一眼正在整理伤药的皇甫,实在想象不到这人究竟遇上了什么样的事。“阿云。”冯权叫着,皇甫侧脸,冯权看他还是摆着脸色,心头就冒火,“你个祸害。”
皇甫的脸上顿时色彩纷呈,冯权便抵拳闷笑,皇甫撅着嘴好似是生气,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冯权发现他只要一骂人,皇甫的反应就尤其好玩,他便时不时的逗逗皇甫,算是苦中作乐。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耍脾气耍回襄武去么?”
冯权坐在铺上,神色淡淡,皇甫始终没有应声。
冯权觉得自己真是自讨没趣,翻身躺下了。
半睡半醒间,感觉皇甫躺在了身侧,冯权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是动了动手指,摸到了皇甫的衣袖,攥在了手里,皇甫似乎是察觉到了,小心地把衣袖抽了出来,冯权手里一空,眼皮霍然抬了起来,捉住了皇甫的手腕。
皇甫的面孔瞬间就红了,冯权想要质问的话也不由得咽了下去,转而担心起来,“怎么了?是风寒了么?”伸手在皇甫的后颈处探了探,有些发热。
皇甫眼神有些发飘,磕巴着,“没,没有……”
“是有些烫的。”冯权自顾自地喃着,突然惊诧地看他,“你说话了!”
皇甫垂眸,冯权撇嘴,一言不发的躺回了铺上。
“阿睿。”皇甫低声叫着,冯权使起了小性子,侧身躺着,不理会某个祸害。
某祸害往他身边蹭了蹭,可怜巴巴地开口,“阿睿。”
“你说我是祸害,我也觉得我是个祸害,才让你接连遇着危险,你就是生气,我也还是一直想着要把你送回襄武。”
“我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你受苦受累,我都一直待在你身边了,可你还是受伤了,我就觉得自己,真的一点儿用都没有……”
冯权闭着眼睛,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不生气了。
“睡吧。”冯权不由得泄气,皇甫想必是吃准了他心软又好哄,才这么肆无忌惮的。
真是个祸害。
学得一塌糊涂,拍马屁倒是炉火纯青的。”
“啊?”皇甫抓了抓耳朵,“我没有。”
冯权莞尔,他自然知道皇甫的话是真心的。“你喜欢我穿这个?”皇甫虽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十分老实的点头,冯权叹气,“你既喜欢,便随你吧。”
之前说让皇甫穿旧衣,不过冯权在逗他,既然是要买,怎么会不给他买,但是给他买了新衣后,皇甫却不是很高兴,冯权实在费解,这二愣子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天色近晚,两人拿着大大小小的包裹迤迤然的回到了小院,正巧看到马家的少年郎从正房里退了出来,举止恭敬,神色忧郁,冯权皱眉,觉得这正房里住的只怕不是什么养花的匠人吧……
“君客住的可还舒心?若有不适还请告知在下。”少年郎眉眼一展,一边接过皇甫手里的包裹,一边问着。
“小郎不用忧心我们,住的很好的。”皇甫笑得爽朗,三人一同行到了东厢,少年郎放下包裹后便转身离开了,之前还神采奕奕的皇甫顿时疲累的瘫在了床上,腰酸背疼……
冯权虽也有些乏了,但这一天多数的东西都是皇甫在拿着,他不过是拎了两个柿饼的纸袋,相比之下他可是轻松的很。冯权坐到床边,挽了袖子,揉捏着皇甫的肩膀,皇甫下意识低哼了一声,侧目见是冯权,便没有再挪动。“阿云,你可是不喜欢我给你买的衣服?”
“没有……”
“那你为何不悦?”
皇甫眉峰一抖,他那点龌龊的心思还是不要讲出来污了冯权的耳朵罢……
冯权见他又沉默,手下便不留情了。
“哎呀疼!”皇甫惨叫着从床上爬起来,将冯权的双手紧紧攥住,生怕他又掐自己。
“快说。”
皇甫犹豫再三,有些羞赧,“我就是想,穿你穿过的……”
“啊?”冯权诧异,“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毛病?”只想穿旧的?
皇甫撇嘴,既然都说出来了,也就不怕丢人了,随即凑了上去,“你要是肯先试一下,那我就穿。”
“哪里有人偏要穿旧衣的。”
皇甫厚脸皮的笑了,“你穿过的,我觉得穿着踏实。”
冯权心里一动,皇甫分明是在笑着,他却听着话里话外都是苦涩。
踏实?许是皇甫平日里总笑逐颜开的,他便不自觉地忽略了皇甫如今是孤身一人,六亲断绝,有家也归不得,不知会在将来的哪一日便,不得相见了……每日生活在这样的惶恐中,叫他如何能得踏实呢……
冯权眉眼一软,抱住了皇甫的身子,“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皇甫瞬间眼眶微红,紧紧地回抱着,仿佛冯权下一秒便会消失一般。
“我不会舍下你一个人的。”
【注】
事关重九花会的一切都是瞎编的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东汉男子多穿直裾,直领披衣也是有的。青色为卑,切莫犯了忌讳。
布庄售卖布匹,也做成衣。
革带与锦带都是腰带一类,革带多为带钩有点像现在的皮带,锦带相反。
云云的惶恐不安会贯穿全文主要是为了让睿睿心疼
穿男友衣服什么的最有爱了既然要追求刺激,那就贯彻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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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八月初十重九花会,天还只是蒙蒙亮,各家各户便已经将家中娇养了一年的鲜花摆在了门外,城中有头有脸的富户则是围了一大片空地,用各色的菊花将此地填的花团锦簇,除开秋菊外,还有不少旁的花种,像是娇小的金桂,莹白的玉兰,与菊花一同争奇斗艳,芳香弥漫,直引了不少人驻足观赏。
离着此地不远有一片湖泊,湖边建着长廊亭台,正是往年六艺集英的会场,今年的会场上仍旧聚集了大批慕名而来的文人骚客,而皇甫与冯权此刻还在城中的长街上游荡。
皇甫既乐于穿他的旧衣,冯权便遂了他的意,将买给皇甫的新衣穿了一天,入夜了才脱下来转交给皇甫。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羞耻的,直至看到皇甫满面欣喜,冯权的羞耻才随着秋风吹去了远方。
长街上人头攒动,路两边摊贩吆喝着,着实热闹,冯权听了只觉得脑瓜生疼,皇甫偏偏爱听这些吵嚷,他也不得不跟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好在皇甫还是挂心他的状态,将他紧紧牵着,直握得他手腕都疼了。
皇甫在一处摊位前停留了许久,一直打量着摊上的东西,摸着滑不溜丢的下巴,做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模样,冯权无语的盯着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想的……
“啊!”皇甫突然茅塞顿开,指着摊上的东西,“这果然是芋头吧!”
摊主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讪讪的笑了。
“你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吧。”冯权白眼一翻,简直不忍直视。
“我又怎么了。”
“芋头这种东西也用着看这么半天?”
“那我忘了嘛,哪知道都快到中秋了。我还想着往年的重九花会上不曾见过这种东西呢。”
冯权一脸怀疑,这么重要的花会,日子竟然都是不确定的么?
皇甫也不好明讲,他这么多年都没正经逛过花会吧……
皇甫家一向是斗醉一赛上的重头戏,不容得马虎,二哥忙前忙后,大兄又一向严厉不准这个不准那个的,真不愧是阿翁的儿子……便导致他虽年年都来,却一次都没有在花会上玩过,前期是准备斗醉,取了魁首后又得应酬来自四面八方的富商,每年都忙到头晕目眩的,结果好不容易挨到了最后一日的赏宴完毕可以得空清闲了,结果城中的花会已经结束了……
真是惨不忍睹……
皇甫为往年的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拽着冯权继续往前走。
日头渐渐升了起来,冯权才终于将没见过世面的皇甫从人群中抓出来,看了一眼他腰间挂的大大小小的香囊香袋,忍俊不禁。“这都是些什么?”冯权顺手拽了一个绣着赤色千瓣菊的香囊,捏了一把,里面装得似乎还有鲜嫩的花瓣,凑在鼻上一嗅,的确是好闻的。
“香囊啊,你挑一个吧。”皇甫献宝似的捧起一堆,冯权将手里的那个砸进了他怀里。
“你挂这么多做什么?换言之,这又不是端午,花瓣虽是刚摘下的,但留香太短,不出三日便都无用了。”
“啊?”皇甫一脸沮丧,他也没想那么多……在家的时候,香囊那些都是随取随用的东西,原来还会有香气散尽的一日么?“那我拿回去退了吧。”
“算了,别去。”哪里会有人肯退这样的小玩意儿,左右也是些便宜的东西,值不了几个钱,就当扔着玩了。
“可这都是你的钱啊。”皇甫扁着嘴,瞧着很不开心。
“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冯权笑着,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反应有些大了,突地想起了手腕上的淤青,便抬手给他瞧,“与其心疼那几个小钱,你倒不如心疼心疼我,你的劲儿若是再大些我的骨头怕是也要被你捏碎了。”
皇甫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淤青了的手腕,赔笑,“你干嘛不说呀,怪疼的……”
冯权嘴角一扯,嘲讽道,“你眼里都是香囊,哪里还放得下我。”
皇甫一愣,呆呆地看着冯权,冯权自个儿也觉得这话怪怪的,一时间沉默下来。
皇甫只当自己听错了,将人引到了湖边的清静处,拿了身上常备的伤药,涂抹在那片淤青上,缓慢的揉着,低眉顺目的,有些不太像平日里嬉笑怒骂的皇甫,冯权的目光一转,落在了皇甫的手上,那一双手其实算不得丰润白皙,但握住他手腕的时候能感受的到修长的手指无比有力,抚摸过肌肤的手掌带着细细的薄茧,衣袖不时地会蹭过他的指尖,使得他心头也痒痒的……
冯权想起了刚刚他埋怨皇甫的话,也不知是怎么竟会脱口而出那么一句,神情不觉尴尬,忽地一阵琴声起,皇甫霍然抬头,静静地听了半晌,看向了冯权,疑惑道,“这是什么曲子?听着蛮耳熟的。”
冯权哑口无言,看着皇甫久久都说不出话来,直把皇甫看得心中惶惶,“皇甫长喻,你可还记得《礼记》都要跟着他一起去会周公了。
皇甫的头猛地一点,惊醒过来,揉了揉发困的眼睛,继续念着,冯权停了动作静耳一听,疑惑了半刻,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莫不是念得串行了吧。
“阿云。”
冯权的声音在耳边一绕,皇甫立刻精神抖擞。
“别念了。”冯权过来将他的书拿走了,皇甫惴惴不安地缩了缩头。
“我会用功的。”
冯权轻笑,“我没有生气,只是你这样念不到心里去,通读一遍也是枉然。”
“我不是故意的。”皇甫沮丧的垂着头。
“你的字写的那般好,抄书可是个比念书还要枯燥的事,你都能一丝不苟的完成了,却不知是为何念书这般吃力呢?”
“抄书就只是抄字嘛,也不用想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就……”
“那你抄了那多书,可有记住的?”
“我全都能默写出来的!不管是《周礼》还是《诗经》,我都抄过很多遍了!”皇甫自信满满。
“那你将《诗经》,想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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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既定,清秋侧寒,三地丰硕而俯拾即是矣。遂感于上帝之阐化,尝于国祚之汩越,持此金戈以兵,辟除邪魔浮淫。人事飙尘,古风遗存,孤芳自赏,桂魄独明,何以使之放流,于世颠沛。夫百川之源,皆归于海,珠联璧合,乃作阜昌,是故集天下英,鉴之九华……”
二楼的主台上,有大儒念起了今年份的秋赋,有人专心听着,也有人暗自打盹。
每年的秋赋都大同小异的,文鉴的常客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之后,几场文鉴下来,冯权也确定了这文鉴与其他的赌卖场并无不同,他不关心也不在意会是哪一家拔得头筹,反而是比较在意皇甫在医馆里是不是困了乏了。
加之马上就是午时了,也不知皇甫吃不吃的惯医馆的饭菜……
主台上又换了一件东西上来,冯权无意识的瞥了一眼,突然神色一顿。
“这一颗石珠经鉴定乃是先秦之物……”匠人正在下方侃侃而谈,冯权眼睛一转,看向了对面的马静息。
“那颗珠子可有名头?”
这么多场过去,冯权还是头一次问起文鉴的宝物,马静息愣了一下,转而堆笑,“石珠是与那只觚一同送来的,似乎是墓中随葬的,匠人看过,说是玉石一类,但因石头过于普通,并无什么价值,不过珠子通体圆润,品相不错,冯君可是喜欢?”
冯权摩挲着手里的流云杯,淡淡一笑,“瞧着挺好看的。”
“北五号加价一金。”匠人得了马静息的示意,喊了一声,一时间杂乱的场中静了下来,只传来了众人窃窃私语。
“北五号?”
“那不是马家么?”
“马家不是不参与文鉴么?”
“必然是做个面子罢。”
还没等众人猜明白马家的意图,突然北一号也加了一金。
“这什么意思啊?何时三楼也争抢开早场的宝物了?”
马静息想着以马家的名义拍下,应该就不会有人不识相的抬价了,却是没想到竟然有三楼的客人来凑热闹。北一号……马静息回忆了一下,狄道柴家?
“北七号加价一金。”
北七号,是狄道的辛家。马静息皱眉,这两家要做什么?
“北五号加价一金。”
“北一号加价一金。”
众人哗然。
柴明…这个讨厌的家伙…
冯权失笑,“有趣。”
马静息连忙招来了仆从对其耳语了一番。
“北五号加价一金。”
“北一号加价十金。”
“他!”马静息气急,倏地站了起来,想要亲自去同柴明说一下此事,冯权却是拦住了他。
“小郎切莫着急。”
“他欺人太甚了!”马静息委屈,他都让人转诉了马家于此物有用,柴明却一意孤行。
“这里可是津阜,马家不可失了身份。”冯权轻笑,“小郎你的脾性太过柔和,应跋扈一些,更跋扈一些。”冯权一边说着,一边掀开了竹帘的一角,将桌上的酒坛随手扔了出去。
砰的一声巨响,惊了二楼主台上的客人们一跳。
“北五号加价一金。”
马静息惊骇地看着冯权,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做出这种事情的。虽然父亲也时常提点他,不要胆小怕事,津阜是马家的地盘,不可由着旁人撒野,可他就是学不来父亲所说的使人谈之色变的本事。
仆从将石珠送上来时,马静息才堪堪回了神。
“客人,会不会生气啊?”
冯权苦笑,这个马静息,真是……“该生气的人是你,他们,是不敢生气的。”冯权将石珠拿了起来,珠子只有杯口大小,通体发白,上有细纹交错。
春华秋实……不知会是个什么宝贝。
早场尚未结束,冯权突然要提出离开,马静息欲送他却被拒绝了。冯权想着要回去做些吃食拿去给皇甫,晚场的文鉴也不打算过来了,便同马静息告辞后独自回小院去了。
冯权在厨房忙完已经是正午了,回房拿食盒的时候,忽地想起了拿回来的石珠,打算拿到医馆去慢慢研究,走到窗前的长桌时却不见了珠子的身影。
怪了……他虽然只是随手放下了,但也不至于丢了吧,小院里也没有旁人了。
冯权俯身在四周仔细找了半刻,才在桌边的花盆里找到了那颗珠子,冯权叹了口气,可能是风大把珠子给吹动,才滚到花盆里去了。
这可值十六金呢……
冯权伸手捡起了珠子,随即一顿,嘶…是他眼花么?怎么感觉比原来要莹润了…真是怪事……冯权满腹疑虑地将珠子收了起来,抬眼时却见那花盆中的重瓣菊枯萎了,就连叶子都从叶边开始变黄了。
房里的花,不是有花匠在照料么?怎么成这样了?冯权扫了一眼桌子另一边摆着的花盆,里面的秋菊开得正艳,花瓣娇嫩,枝叶宽大。
冯权奇怪的打量着两盆花,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春华秋实……春华秋实……该不会是与这珠子有关吧……
冯权从怀里掏出了珠子,试探地将珠子扔进了另一盆花中,稍候了片刻,也没有什么怪事发生,冯权撇嘴,看来是他想错了。
不过,会不会是因为时间太短了……冯权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左右他也要去看阿云,就先扔着吧。
冯权提着食盒绕开了热闹的人群,左拐右拐的终于到了医馆门口,进到了医馆里面,往常坐堂的医工已经换成了宋先生的徒弟,堂中不见皇甫的身影,冯权左右环顾确定是不在便问了坐堂的医工,才得知皇甫跟着宋先生到后堂去了。
“自头前部入发际五分处。”
“神庭。”
“于耳屏上切迹前,张口呈凹陷处。”
“耳门。”
“位顶部后正中线上,后发际凹陷处。”
“哑门。”
“喉结旁开半指处。”
“……人迎。”
宋先生一边在皇甫的头上点来点去,一边问着,皇甫也很是认真的对答着。
冯权看着在石桌旁教学的两人,眼睛微眯,披头散发就算了,只是教头部的穴位脱了衣服像什么样子……
“阿云。”冯权忍不住叫了一声,两人看了过来,冯权含笑点头,“宋先生。”
“阿睿你怎么过来了?”皇甫一见是冯权,顿时喜笑颜开的。
宋先生看了一眼两人,瞧见了冯权提着食盒知道他的来意,便笑着离开了。
冯权将食盒放在了石桌上,顺手拿起了桌上的外袍,扔给了皇甫,“怎么在这儿宽衣解带的,没个体统。”冯权半是埋怨的问着,皇甫将外袍穿好,伸手去抓食盒。
“刚跟先生照料了病人热得很就脱了。”皇甫应着,“你竟然给我送饭!”
冯权嘴角噙着笑,“我对你可还行?”
“阿睿对我最好了!”
冯权得了夸奖一时间竟雀跃起来,挽着皇甫身后的长发,帮他把头发簪了起来。
“哎,你不是去九华之鉴了么?觉得如何?”皇甫将食盒里的吃食摆了一桌,问了一句。
“说来意思也不大。”冯权摇头,顺势坐在了皇甫身边,“宋先生确定了明早走么?”
皇甫摇头,将嘴里的饭咽了下去,“他今天入夜就走。”
“是么。”冯权微不可察地笑了,那他们便不必同行了,“怎么这么早?夜路也不好走吧。”
“他担心家里女儿,若不是被我拖住,他今早就走了。”
冯权沉吟,那还真是可惜啊……
“阿睿。”
“嗯。”
“那个,”皇甫欲言又止,“你怎么会想要去安故啊?”他定下要随宋先生到安故去,就做好了要同冯权分道扬镳的打算,却不曾想,他刚说了此事,冯权竟然说要跟他一起去。
冯权哑然,他总不能说他不愿意皇甫跟宋先生两个人一起出行吧。“怎么,我不好去安故的么?是不是安故有你曾经的未婚妻啊?”
【我家阿翁近几年也说要给我娶亲……】冯权笑着。
“啊?”皇甫也不知道冯权是怎么跳越到未婚妻的问题上的,连忙否认,“没有啊……”他只是以为冯权是要回临洮啊。
“你说你家阿翁给你说亲,不知是说得哪家闺秀?”
“阿翁他,他只是提了一句该物色了。”
冯权恍作大悟,“就没有物色好的么?”
“没有。”
冯权仍不死心,“你自己没有物色好的么?”
皇甫闻言,看着冯权的脸,猛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应着,“没,没有……”
冯权见他隐瞒,心里就不由得生气,“皇甫长喻。”冯权脸色一沉,皇甫一愣,只好苦笑着点头。
“有是有……”皇甫皱着眉头,可他又不能娶……
皇甫说了实话,冯权却也没感觉到自己高兴起来。
什么扫兴的问题……
冯权气哼哼的回去了,皇甫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又说错了。
原来皇甫一开始是不打算和他一起去安故的么?
他偏要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二愣子到底是看上哪个傻子了!
冯权坐在房间里生闷气,想了许久,终于不大气了,这才想起来他走时还扔下了一颗珠子的,回头一看,冯权神色一变,随即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将花盆里的珠子拿了出来,的确是比之前要莹润很多,而那盆原本生机盎然的秋菊已然变作了一堆枯枝败叶,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这可有点耸人听闻了……
冯权拿着珠子看了许久,转身将珠子又扔进了房里其他完好的花盆中,搬了矮凳坐下静静地看着。
一刻后,花盆中的花渐渐的收卷了花瓣,叶边深绿渐褪,半个时辰后,花瓣开始萎缩脱落,叶片泛黄,一个时辰后,花瓣尽垂,叶片枯黄,一触即落。
冯权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将房中的两盆秋菊都试验了一遍,不多不少,都是正好一个时辰。
如果是别的花呢?
冯权推门出去想要搬些别的花种,却是一眼瞧见了正房的那盆枯枝。
如果是死的呢?
不知道为何,他就是觉得那盆枯枝是死的。
犹豫再三,冯权实在好奇,便上前去敲了正房的门,却无人应答。既如此,那就方便很多了……冯权将莹润透亮的珠子放在了枯枝旁边,又怕花匠回来瞧见给他扔了就不好了,便松了松土,将珠子埋到了枯枝的根部,然后扬长而去。
得了如此宝贝,以后就可以…嗯…好像也没什么用处,啧,不过,可以给阿云看嘛,就当变戏法了……冯权笑笑,回房睡觉去了。
结果,一直到皇甫回来叫醒了他,那盆花还是没有半点变化。
但是,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冯权心想,是不是需要的时辰是不一样的?那就先埋着吧,明日待他们走时,这花还没好转,他再挖出来便是。
“阿睿,你看什么呢?”
“你说,那盆花,是什么花呢?”
皇甫顺着冯权的手看到了正房窗前摆着的那盆光杆,摇头,“不认得。”
冯权笑着看他,“是啊,你认得什么?”
皇甫撅嘴,突然伸手抚上了他的后颈,在某处停下了,自信满满的说着,“我认得这是风池穴。”
冯权不自在的拍开了他的手,称赞道,“是是,你最厉害了。”
月过半空,小院里一片安宁祥和,冯权迷糊中听见有人喊了一声,过后就没了声响,睁着眼躺了一会儿,有点…急……晚起好像还忘了将溺器拿回来了……麻烦死了,外面那么冷……冯权叹着气艰难的爬了起来。
“阿睿?”皇甫揉着眼睛,“怎么了?”
“起夜。”冯权披了外袍,趿拉着鞋就往外走。
“我也去。”皇甫打了个呵欠,翻身下了床。
起夜跟着干什么?冯权无奈,站在门口等他,秋风一吹,冯权打了个哆嗦,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四处看了一眼,突然被正房的那盆花勾住了目光,八月十四的月亮已经近似圆满了,清亮的月光从半空洒下来,正照在正房的窗前。
那原本只是枯枝的盆中生出了繁密而细长的叶片,数朵嫩黄的娇花争奇斗艳般的绽开着。冯权愣了片刻,连忙快步走了过去,离得近了,瞧得便更加清楚,这种花他是见过的,名叫白茸,花开瓣大,显得很是荣贵,花期在五月,而不是现在的八月。
嫩黄的花瓣边缘还镶了一圈正红,花的基部有着紫色的斑块,显然是十分难得的品种。
冯权看得愣住,忽地回了神,连忙扒开了盆中的土,将之前埋进去的珠子挖了出来,已然没了那莹润透亮的模样,变回了原本形容普通的石珠。
皇甫也跑了过来,还没开口叫冯权便被盛开的白茸惊得目瞪口呆,“哇!这花开得真是惊艳绝俗!”皇甫啧啧称奇,却又突然想起了昏时,“哎!它之前不还是枯枝,怎么突然开花了?”
“小郎,你快来看。”
原本住在正房的花匠老人与后院的马静息跑了前来。
“这……”马静息满面喜色,老人却仿佛见鬼一般。
“老仆午后回来时还是空荡荡的,刚刚起来喝水才突然瞧见这盆里竟然开花了。”
“你,你快去拉匹马来,我要去说与父亲知!”马静息欣喜若狂,见老人还愣在原地,也等不及老人去牵马,抱起花盆就往后院跑。
【注】
开头的秋赋是胡诌的
白茸就是牡丹。【鼠姑和鹿韭太难听了】ψ_>
二愣子看上了大傻子,完美的爱情〃 ̄︶ ̄人 ̄︶ ̄〃
睿睿:恰柠檬!
为之者劳,居之者逸。——张衡《东京赋》
据说他出生后,父亲并不在身边,只有叔父在,便为他取了乳名逸之。
逸之自能跑能跳以后,就变作了家中的祸害,登梯上房、攀墙爬树都只是家常便饭。每每遇了父亲在家时,总得听上父亲唉声叹气地念叨——他幼时是如何乖顺可爱,安静无害。若只是念叨便算了,可随着念叨还会有来自父亲的‘疼爱’——跪祠堂,是逸之的一大难事。
逸之的母亲生下他后便过世了,家中只有父亲和叔父,父亲虽疼他,但同时亦是严苛的很,而叔父虽常常不言不语,只是抚一抚琴,但在家里却是个说一不二的角色,便是积威甚重的父亲有时都比不上叔父沉一次脸来得有用。
不过对他,叔父却又异常的温和。
而父亲在许多大事上都会同叔父商议,平常也更加敬重叔父。
逸之在摸透这一关系后,叔父便成了他最大的荫庇。
但逸之很快便发现叔父在课业一事上的严苛堪比罚他跪祠堂的父亲。
‘跪祠堂’这一项家法他从未深刻体会过,因着叔父总会神兵天降的将他拯救,但课业上,却没有任何人来解救他。
叔父是个立身极正的人。
可惜这一结论是他在步入中年后才终于了解并不得不承认的。而在那之前,他与叔父早已势如水火。
但少年时,他却不大明白叔父对他那般疾言厉色究竟为何,只是在心里积攒了一堆怒气,凭借着粗浅的常识买了泻药回来,下在了叔父的茶盏中,想让叔父也吃吃苦头。就在他暗暗得意之时,叔父并没有像他预想中受到了泻药的折磨,而是差点毒发身亡。
叔父中毒,父亲勃然大怒,在家中彻查此事,才揪出了下毒之人,而他则是始作俑者,下毒的人只是将泻药换成了毒药,借由他的手,送进了叔父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