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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这晚,帝都的夜幕,是浓到抹不开的墨se,适逢春深料峭,刚一入夜就下起了磅礴大雨。

豆大的雨珠争相恐后的砸在青砖瓦上,好似万千珍珠纷纷砸落银盘,每一颗都发出清脆咚咚的响声,一时便如闷闷的鼓声阵阵,把世间的所有声音都沉入了这雨声里。

这样不见星光的暗夜,又下着大雨,白日热闹纷呈的大街此刻势必是冷冷清清的,侧耳听去除了滴答滴答的雨声,再听不见其他。

不多久,纷乱闷重的雨声中多了点微微响动,随后一条幽长幽长的小巷里有条纤长影子踉踉跄跄的从雨中挣了出来。

近前一看,嚯,不得了,只见那人似是受伤不轻的样子,半边身子都溅了血,左肩还开开了个大洞,正汩汩往外冒血。

他的发丝凌乱,浑身sh透,肩头的血水顺着往下染透衣裳,一路走一路皆是鲜血点点,好生狼狈又吓人。

他一边往前跑一边频频往后看,眉头紧锁,眼神惶恐,好像身后的幽巷随时会跑出猛兽妖魔把他吞吃入腹,因此纵使受伤厉害也不敢停下来,可惜这夜se深沉,大雨顷城,路上行人袅袅,无人可以帮衬一把。

果然跑不了多久,他浑身的力气用尽,眼光也开始涣散,相信再跑不了多久就会力竭倒下。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深夜,一旦倒下了谁也说不准明日他还能不能睁开眼。

那帮贼人夜路袭击,主子等人现在都自顾不暇了,那还有空再ch0u人来找他呢?

为了活命,他只得咬牙坚持下去,捂着肩头继续往前拖了数丈。

许是苍天不忍心看他命丧于此,转过了巷口时,竟正好有人撑伞从前方走过,三十八骨的油纸伞,青油的伞面绘着一束灼灼桃花,朵朵开的热烈拥簇,在这漆夜银雨里好似下一刻就会从伞中延伸出来,隐约间像能闻见早春淡淡的桃花香。

冷清料峭的深夜能遇到路人经过,对现在的他无疑是天降恩赐,却又担心才出狼窝又入虎x。

万一这人趁火打劫呢?亦或看他一身血se,怕惹祸上身而不敢救他呢?

不论如何,他现在也只有这一条选择,只能搏一搏了!

于是他把身上的饰物丢弃了大半,再挣扎着走近些,隐约瞧见那伞下的人身形婀娜,背影瘦弱,竟是个nv子,便觉这活的赢面更大了些。

nv儿天生的心善柔软,b起男儿总是会多些同情心的。

那撑伞人许是察觉到身后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在这雨夜的小巷里自然要多些警觉,脚步就顿了一顿。

正当她暗暗把袖里的防身短匕紧紧捏住,然后猛然回身看向身后,她还未张口说话质问是何人,便有携带着早春梨花的香气与寒意雨水的sh冷身子一gu脑的倒入了自己怀里!

那nv子没料到突然的这一遭,下意识手忙脚乱的抱住了怀里的人,手里的油纸伞就滚落在地,翻了个转坠入水泊里溅起细小的水珠。

手足无措的抱着怀里浑身sh透的人,活了这些年她从未遇到这等事,瞬间心慌意乱的不知何故,而这时靠倒在她怀里的人强撑着扬头看向她,低哑嗓子说道:“后面有追匪,危险,你快走。”

沉沉夜se里,滔滔大雨下,那双直直盯着她的眼珠子璀璨如星夜下闪闪发光的宝石,光华流转。

雨珠噼啪打在耳边,把她也染得通透,她愣愣望着这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且那人也是再也支撑不住,说完就歪头在她怀里昏了过去。

大雨下那张脸惨白如金纸,身上也是越来越凉。

这时她才瞧见怀里的人浑身浴血,肩头的大洞深可见骨,很显然是突然之下被人袭击后一剑t0ng穿肩膀,费尽辛苦才勉强逃离开去,否则哪里撑得住到现在!

她不知道谁和他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一副要置他于si地的样子,且听着他说后面还有追手,时刻紧急,她到底不敢犹豫太久,幸亏她的住处就在附近不远,便咬了牙抱住怀里人的腰,半抱半扶的把他往斜角的巷子里带。

漆黑无光的巷子里,他缓缓睁开眼,先是察觉到附近是皇城普通的街巷,又听见身旁的柔弱nv子吭哧吭哧的喘气声,终于放过心昏了过去。

依望再醒过来的时候,睁开眼首先看见的是窗外一棵青青杨柳,有风从半掩的窗口吹进来,风里有清淡的柳香,还有薄薄的柳絮,挠的他鼻子发痒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这下便把不远处正捶药的人x1引了注意力,慌忙起身向他走近,关忧道:“你醒了?怎么样了,伤口还疼吗?”

他立刻低首看了看自己,见里衣规整,只换了件朴素的外袍,肩膀的衣物被稍稍扯开,露出缠绕的绷带。

幸亏这nv子恪守德行,也怕有损名声,不能光明正大的脱男子衣物,只扔掉了那件脏w破烂的外衣,简单的给他包扎上了药,他这才放下心,抬头对那救命恩人感激的笑了一笑:“伤口好多了,恩人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今后定会报答恩人。”

“不碍事,一点小事罢了。”

那姑娘看之年方二五上下,眉目清秀,温婉如柳:“我叫柳卿卿,你直唤便可,恩人恩人的唤着怪别扭的。”

倒是人如其名。

连名带姓的叫人总是有点怪的,何况这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礼仪不能落了,他便顺意的笑道:“那就称呼柳姑娘吧。”

他顿了一下,又道,“我名依望,柳姑娘也直呼便可。”

柳卿卿并不在意他遮掩名姓,在床边坐下,方是眉目温软的询问:“你昨夜怎会在那处受伤昏厥过去?”

“实不相瞒,我本是城南甜水巷何家的人,昨个跟着主子去别家办事,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就受了埋伏。”依望叹气道,“我主子家大业大,那伙贼人大概是受雇主子的对家来害主子的。”

柳卿卿啊了一声,她就是开门做生意的,这些事当然懂得几分。

他皱了眉头:“也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没用,没能护好主子,好几名弟兄都受了伤,我也挨了一剑,好不容易才从他们手里逃出,也不知主子他们现在怎样了。”

不提就罢了,一提此事他更是愁眉难展:“要是主子无事也就罢了,若是出了事,不知多少人要受难。”

话说至此,她哪里不懂这人就是随身奴仆一类的人,主子一旦受点伤害下人们都要跟着受苦受难,遇见脾气差的,偶尔被生生打si的也常见,柳卿卿忍不住道:“你为了护住他都差点si了,他还要打骂你们,着实太不讲理!”

“这话你也就当着我的面说说就成了,可千万别被我主子听到了,否则他定又要大发怒火。”依望低低叹气一声,再看她满目的不赞同与气se,不由一笑,反过来宽慰她道:“其实我主子待我很好的,你别担心,回去了我乖乖认个错,他就不会太过责骂于我。”

其实他没有说实话,他那个主子何止是脾气不好,那简直是恶劣的可怕,打骂下人算什么,随随便便的就杀个把人都是每日的常见事,不si不残就该感恩上苍了。

柳卿卿没有细想太多,她只看他愁容不展,眼里颇是生畏,便颇是同情他。

当奴当婢的就是这点可怜,是好是坏全在当家主的一念之间,遇到好的主子自然是件大好事,遇见坏的主子那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毕竟是仰人鼻息的过日子,天生就低人一等,所以当初无论他人怎么劝,她si活不肯去大户人家做活。

想起方才小小的喷嚏声,柳卿卿怕他受着伤又被凉春的风打了,起身把窗户关了大半,再端起早就熬好的药碗送到了他跟前,看他皱眉喝了半碗后,忽是建议道:“那你在我这里多养伤一段时间,等你主子火气下去了你再回去。你装的受伤厉害些,这样他应该就不太舍得罚你了。”

他还没做过这种卖乖的事,依望眨了眨眼:“这能行么?”

“怎么不行。”柳卿卿义正言辞的教他,“以前我偷溜外出玩的太久,爹爹知道气极了要罚我,我就在外面故意弄点小伤,爹爹回来看见了心疼我都来不及,哪里还舍得罚我!”

她细声嘱咐他,“到时候你就装受伤的很严重,在外治了很久才能撑住回去,你主子看见了一定不会再重重罚你的!”

得了,看来是个走惯黑路不怕鬼的人,依望眯眼洋洋笑了,却没告诉她自己是万万不可能这么做的。

她当初敢这么做是因为她爹爹疼ai她,可他的主子却不疼ai任何人,一旦半点事没顺得他的心,那后果都是极其惨烈。

他敢瞒着伤好不回去,还妄想骗他,除非他是嫌自己命活长了!

不过,这个人也是真有趣啊。

依望倚着背后的软枕,看柳卿卿在屋里忙来忙去,又是给他捶药又是帮他换药,忙的团团转,昨夜初见时原本温婉清淡如风中杨柳一般的nv子,此刻却是如同一个在jg心饲养娇贵花圃的养花人,多了几丝烟火气。

从花变ren,其中需要多少的打磨才能造就这样的人呢?

后来依望真的就在柳卿卿的住处暂时住了下来,美名其曰是在养伤,其实是暗暗查探这人的底细。

此次他受伤严重,这段时间还真的需要她来照顾自己,因此就必须要确保在养伤期间这人是安全可靠的,当然还为着那么一点私心。

用不了多久,他很快了解清楚这人的一切消息。

原来柳卿卿现在是独身一人,处于一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况,难怪她敢把依望一个好好大男儿带回家里,日日对面照顾却毫不担心亲友们的责怪质问。

从柳卿卿偶然的提话里,依望得知她出生普通家户,而父母前几年得病去世了。

她自小在帝都长大,周围亲戚寥寥,父母si后剩下她一人守着这座父母给她留下的门面,因为幼时家底不错,受过夫子教导,一手画技不错,便推辞了旁人介绍来的活计,开着不冷不淡的画伞生意以此养活自己。

大楚魏朝的民风开放,不太重视男nv分别,大街上nv子抛头露面的bb皆是,但一介弱柳之身在街头柳巷里穿梭到底是不太容易的,且少不得有些玩赖痞子打扰,不难想象这些年柳卿卿一人开门做生意是受了多少风风雨雨。

纵使如此,这人也依旧如同河畔边的杨柳轻蔓,蒲柳软条,无论受着风吹雨打也一步步稳泰的走了下去,低眉转眼间皆是柔se刚强。

这样柔软不失坚强的nv子,换做谁都颇为欣赏。

“吃药了。”

依望从窗外收回心神,转过头就见柳卿卿端着药碗走入屋子,随着她的靠近,g涩的苦味迅速蔓延开来,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伤的着实厉害,看病的大夫说他伤筋动骨,必须好生静养月余才可以随意走动,且日日要吃那碗又苦又涩的药,初时还好,但随着日日一顿三餐的吃下去,真吃的他快反胃了。

那大夫开了繁琐又重味的药方,味道不仅狠重,吃后他还总昏昏yu睡,浑身无力。

若非他亲眼瞧着那大夫开的药方,他都要怀疑那大夫是给他开的迷药!

他以前就算受了再重的的伤,也没这般的频繁吃药,怕是他伤还未好,就要先si在了那碗药上!

果然是民间的庸医,医术不jg,还自诩医世救民,回去了他定要跟主子把这人告上一状,把那害人不轻的庸医药匾砸的稀碎,看他还怎样祸害苍生!

他正这么胡天海乱的想着,柳卿卿却是走近没几步就停了步子,把药碗放在桌上转身出了门,过会儿又进来,再端着药碗走近床边。

依望的肩膀不能动,所以喝药都是柳卿卿喂他,喂就喂了,偏偏她不知怎么想的,拿的是勺子喂,一口一口的喝下去不禁费时费力,而且喝的越久越是苦味肆意,直把他熏得晕头转向,心里火燥!

顾及着这人是救命恩人,还任劳任怨的照顾着他这个半身残废,再多的不满,依望也就全忍了。

喝到中途,满面张狂的苦味险些把他熏得掉泪,他深刻怀疑那庸医绝对是在里面加了h连,实在忍不得了,便伸出受伤不重的右手要接过那碗久久喝不完的药。

“无需这般麻烦了,给我自己喝吧。”

柳卿卿也不坚持,把药碗给了他,看他皱着眉三两口把半碗要吞的g净,待他喝完后就从袖子里里捏了一颗东西递到依望嘴边。

依望看了,不由失笑:“蜜饯?你方才就是去拿了这个?”

柳卿卿点点头:“我瞧你怕苦,这药是喝着有点难熬,你吃了蜜饯就好许多了。”

他该怎么说自己并非怕苦,而是讨厌那药的苦味冲鼻呢?

何况,做了他这行的人,多大的苦也受了,谁还会在意那点不足一提的苦味?莫非她以为自己是那娇生惯养的贵家公子,一点小苦小病就嚷天嚷地,百般作待!

可瞧着柳卿卿温润如水的杏眼招子,依望也说不出g巴巴的拒绝,迟疑了片刻就张嘴hanzhu了那颗蜜饯。

那颗蜜饯不是很大,依望没太注意,一口hanzhu时不小心把柳卿卿的指头也含入半截,两人都是一愣,依望率先反应过来,急速往后缩回头,脸忍不住的红了些许。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他嘴里还含着蜜饯,说起话来半边脸是鼓囊的,偏偏竭力装作镇定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笑。

柳卿卿本也是微微红脸,但瞧见他一边急慌慌的道歉,一边费力的咬着蜜饯,鼓起的脸软软糯糯的,分外的就想伸手去戳一戳。

“无事。”她低下眼,袖下的手不自禁的搓了两下,似乎犹有那sh软的触觉。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站起身,拿起空碗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才是想起什么,回头问他,“中午你想吃什么?”

依望基本就是个残废,衣食行住全是柳卿卿一人打理,头一次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新鲜的不得了。

这么多年他当奴才当惯了,虽然没怎么伺候过别人,却也受不得这种事,本是不太习惯的,但被柳卿卿这么养着竟然也逐渐接受了,只能说习惯二字真是可怕。

“都可,我不挑。”

“前个儿我瞧你多吃了那道糖醋鱼排几口,要不中午就给你做这个?”

作甚连他多吃什么都记住了?又想到刚才的情景,依望额头的汗都要滴下来了,不答反劝道:“你做生意不易,鱼这玩意不便宜,还是别弄了,我吃清淡点便好。”

柳卿卿哦了一声,就走了。

依望继续回头望着窗外出神,他没什么可做的,这简朴的家里除了画具笔墨也没多余别物,幸而窗外视野宽阔,院中花草繁华,杨柳依依,风吹暖yan,倒是风景尚可。

他少有这般清净无事的时刻,竟然也能每日瞧着窗外的景se打发时日,不至于无聊的发慌。

到了响午,柳卿卿小心扶着他下了床,到了外间用饭,桌上简单的两菜一汤,足够他们二人食用,只菜se里还是多了那道糖醋鱼排。

他之前探听过,柳卿卿开的画伞坊生意算不得差,却说不上热闹,因她做事勤快,又画技细致,迎来客往的回头客倒是不少,每日入手最多的时候却最多一银。

这得来的银钱养活她一人倒是绰绰有余,但多了他一人,除去日日不少的药钱,还要隔三差五的给他做y菜疗养身子,就算她没说,他也知道这钱花如流水,说不得现在已经捉襟见肘了。

既然如此,何必还非要给他花大钱做这菜呢?

他与她,除了救命恩情,就再无其余了,她这样为他舍得的抛钱置银,倒像他是她的……

依望不能深想下去,也觉可笑,她怎会把他当那样人对待?也就是她心地善良,待人仁善罢了。

即便,她真的有那个心思,待她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怕是避他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如此待他。

想归这样想,他一向不喜欠人人情,于是默默的吃完饭后拿出了身上仅剩不多的一件贵物放到了柳卿卿眼皮下。

“这是主子以前赏给我的,应该也值得几个钱,你拿到城南的聚宝斋当了,也能换些银钱。”

他当时还不认识柳卿卿,为了防止那人趁火打劫,也怕那人顾虑不敢救他,就把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和多数饰物丢了大半,只留下几件勉强尚可的贵物。

原本想着那人对自己身上的贵重物品会生贪心,把他带回去后向他索要好处,不料遇到柳卿卿这个傻姑娘,不仅一点好处没有索求,还倒贴身家给他治伤养身。

柳卿卿正在收拾碗筷,闻言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双鱼翠扣玉簪,她坊中偶尔也会来几个贵公子,自然识得那玉se通透,是个好东西。

这一根玉簪或许就抵得她大半年辛辛苦苦的活计。

半月时光相处下来,这nv子温婉有礼却根骨不折,依望还怕她不收,没想到柳卿卿默了片刻竟就不吭一声的收下了,倒让他松了口气,又想到果然主子说的不错,再清傲风华的人也是受不住五斗米的诱惑。

“你日日躺在床上看杨柳,也看的烦闷,不如到外面看看?”

今日yan光不错,柳卿卿想让依望在外看看散散心,多呼x1些屋外的清新气也有益与他的恢复。

正好这几日也觉得自己手骨逐渐有力,依望便顺着她的意思,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好,听你的。”

于是柳卿卿在院子里摆了倚塌,小心翼翼的扶着依望在柳树下躺着休息,再给他抱来层毯子盖在他身上免得受凉。

毕竟是要养家糊口的人,也不能一颗心全部放在了依望身上,打理好依望后就拿来了画具和伞骨,开始在廊下忙碌起来。

一边忙着画伞,一边时不时的抬头看看树下的依望,简直像极了aic心的老妈子,随时随地的都在担忧旁边玩耍的孩子哪里磕着碰着了。

依望被她这幅模样逗得发笑,这么多年确实没被谁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过,也是生了趣味,便连周围的风景也不看了,g脆转头望着廊下的柳卿卿画伞。

廊下薄纱飘扬,五颜六se的伞面如同花开满园,春桃冬梅四季开遍,堆满了满座长廊。

手执各se画笔的素衣姑娘正认认真真的低头画着一览青山,浓密柔顺的黑发从肩头倾泻直下,露出半张素气淡se的侧脸,好似黑夜里一轮明月濯濯。

袅袅软纱下温软如柳的素雅姑娘坐在姹紫嫣红的百花之中。

此情此景,竟是美的好像一幅画。

依望不禁看呆了去,眼也不眨的盯着不放。

这样静谧安逸的时候,在他以前是从未有过的,更是他想也未曾想过。

有昨日没明日的日子,无时无刻的都在血雨腥风里穿梭,他如何敢想呢?

等到柳卿卿好不容易的画完了多日堆积的工活,手酸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长时间凝聚近物的眼睛更是一阵发昏,实在疲惫的厉害。

可当她一抬头随意望去,便见柳树下有人侧着头睡着了,眉宇清秀,唇红肤白,柳枝间的碎光打在他光滑洁白的下巴。

金光斑斑,嘴角还隐隐带着浅浅的笑意,几根垂下的柳枝在他耳边扫过,微风徐徐吹来,把他铺满塌边的长发扫落下来,垂在地面随风摆动。

细细的柳枝扫过他温秀的眉骨,却像是扫过她的心,轻轻痒痒的,挠人心肝,汩汩的暖意充斥而上,丰盈了她空荡太久的心房。

柳卿卿望着那睡着的人,在这细风暖yan里慢慢的笑了。

夏天要到了。

近夏将至,依望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走动都不妨碍。

既是好的差不多了,他就该离开了。

得知他要走的那日,依望的右肩还尚未完全恢复,柳卿卿正在给他梳头,闻言手上一顿,还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继续给他梳头再无他话了。

她一贯如此懂事t贴,从不会多问什么,依望也觉舒心许多,这样也好,省得他还要费心思编话骗人。

不知为何,他很不想骗她,往日的镇定坦荡,再名正言顺的谎言一旦对上她那双清澈透底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依稀知道缘由,却不敢深思。

帮依望梳清理头一头长发,再拿了桌边的簪子给他束好头发后,柳卿卿才轻声细语的问他:“那你后面还会来吗?”

话中的期翼明明昭昭,铜镜里的依望沉默片刻,低声答道:“会,柳姑娘的救命之恩我还没报呢,当然会再来的。”

其实他不该再来。

这个人已是意料之外的景况,按照规矩,这个人他本该解决g净,以绝后患才是,但这一月下来的相处,柳卿卿细致入微的照顾,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忍不下心动手已经是法外开恩,何必还要再来给双方多增麻烦呢?

但听着她那么轻声细语,期盼询问的时候,本该是“我已经给了你簪子作为补偿,咱们互不相欠”的话都滚到了喉咙口,再张口就神使鬼差的变成了这句。

果然,他一说完,柳卿卿微是紧张的神情顿时一松,温柔如水的眼眸也弥漫出许多的笑意,直把他看的心里发慌。

隐隐约约的,依望知晓自己的心貌似出了错。

之后柳卿卿难得固执的留他吃了顿午饭,然后亲自送他出了门,直送的他出了两条巷子,再过几个弯,出了巷口就是泱泱人群的繁华大街,依望便连连催促她回去。

柳卿卿的门店还开着,坊中没有伙计帮衬,独她一人迎客来往,确实也不能再送他,于是只多看了他两眼就转身回去了。

那真是个很古怪又有趣的姑娘,送他时依依不舍,恨不得如同祝英台一送十八关,就送他到了家,离开时却走势g脆,头也不回,很快那飘飘荡荡的素se衣角就消失在视线里。

独留依望一个人站在原地神情复杂,反复咂0临走时她多看他的那两眼。

波光潋滟,柔情暗涌。

在这几度咂0中,依望莫名其妙的红了脸。

“被猪油蒙了心不成……”冷清无人的巷口里,他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嘀咕道,“胡思乱想些什么,这要被老祖宗知道了,非发脾气了!”

自顾自的说完,定了定心,依望就转身往前,这次没了人跟着,他步伐极快,走势轻盈如雾,不用太久就转过了几条大街,穿过繁闹人群,最后停留在了一座五进五出的繁华大院。

若是柳卿卿在,她一定会惊讶与这里并不是依望所说的城南甜水巷。

相反,这里是相隔地南天北的城北方位,珠绣大街唯一的一户深宅大院,朱红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刻了四个大字,却是一笔一画都透着深深冷意。

——东缉事厂。

守门的三四名带刀侍卫一见到他,纷纷弯腰恭敬唤道:“大人回来了。”

依望理也不理他们,直接往里走,熟稔的越过两道门,一道瘦小的人影就急匆匆的迎了上前来。

依望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是淡淡:“小有,老祖宗呢?”

“g爹刚回,正在大厅发脾气呢。”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面目y柔,肤白墨发,淡淡水se点唇,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雌雄莫辨的美意,此刻却是苦意上涌,“好几个人都受了打,公子可快去劝劝吧!”

依望皱眉:“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又惹着他了?”

这个世道都这样了,竟还有人不怕si的敢去招惹老祖宗。

“还有哪个,除了二皇nv,谁还敢梗着脖子去顶撞g爹!”

闻言,依望立刻恍悟,又是无奈:“……真是冤家一对。”

老祖宗和二皇nv斗了十多年,每一次老祖宗见过二皇nv回来都要大发雷霆,二皇nv也在g0ng里闹得j飞狗跳,却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这些当奴为婢的没少因此受过打骂,依望不自禁的唏嘘道:“你是老祖宗的义子都劝不好,我哪里劝得住!”

“上次g爹被刺杀,你也丢了没能回来,g爹派人找过多次,却一直找不到你,便以为是二皇nv派人指使的,g爹大怒,今早就进g0ng与二皇nv吵了一架。”

那少年一面催促他往里走,一面细心讲解道,“正好你回来了,是怎样的还不是要你去解释解释,好生劝劝,总这么闹下去,谁受得住呀!”

“派人找过我多次?不应该啊,我早前已是透露出消息……”

话未说完,依望就被那少年疾步推着往大厅靠近,隔得足有数丈远的距离,就能听到大厅里猛然响起杯盏破碎的刺耳声音,紧随而后的便是一道尖利的咒骂声。

两人听了几句后不敢耽搁,忙是快步入内。

一进去就看到有两人跪在了旁边,跪在前面的人半边脸还肿了,鲜红的五指印刻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更显触目惊心,大片衣袍盖了层水渍茶梗,脚边亦是碎片无数,而他面无表情,神se平淡,依旧恭敬且敬重的乖乖跪着,仿佛挨打挨摔的不是自己一般。

坐在首座的是个身着紫袍曳撒的中年男子,看着三四十左右的年岁,样貌清隽,下巴无须,身形g瘦,面se苍白,典型生的太监刻薄又y柔的模样,眼角下的一颗黑痣更是平添几分柔情,偏偏又因主人此刻正在发火而显得暴戾十足。

走过那跪着的人时他悄悄瞥了一眼,随后便上前跪下,恭敬唤道:“依望叩见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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