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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阿凯,你到底是在搞什么?”红伶气呼呼的掏出烟,一旁年轻的保镖掏出打火机为她点火。“你不是第一天在酒店混了,为什么犯这种错?董屏也是你介绍来的,你明知在这种地方免不了要应付客人,居然还为小姐和客人打架?我这酒店到底还要不要开啊?”

“红伶姐,是我不对”董屏哭的梨花带雨,呜噎道:“我不该拒绝客人的酒,惹的客人不高兴”

红伶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你的确有不对,但念在你第一天上班,我也不怪你。”她瞪着于庭凯,冷冷道:“但你可不是这行的生手,你倒是为你的行为解释看看。”

于庭凯倔强的别过头去,抿着嘴不说话。

其实他心里也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但一时拉不下脸来,兀自生着闷气。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生气,或许是恨自己的冲动。以往看着被他“推下海”的小姐和客人应酬卖笑,也从来没有半点内疚抑或不舍,甚至还沾沾自喜自己“救人无数”今天到底是什么让他失去理智?为什么一开始上班就不对劲了?

“你如果对人家小妞有意思,就不要让她踏入这烟花界,这样你难受,她也不好过。”红伶冷冷道。

董屏和于庭凯双双一震。

“你胡说什么?”于庭凯首先暴喝出声。

董屏呆了呆,为他毫不考虑的否认感到难过。

“红伶姐,没这回事,阿凯他只是因为我是他介绍来的,所以他才会认为有责任保护我”

红伶为她的天真感到好笑。

“你别傻了,干我们这行的哪个不知道他于庭凯薄情寡义,根本不拿女人当一回事。大姐那里有多少应召女郎都是他‘推下海’的,像他这种专门赚女人皮肉钱的,会对哪个女人‘有责任’?你问问他,到现在是不是那些应召女郎接客他都还有得抽!”气头上的她也顾不得这些话有多伤人,把于庭凯的底全抖了出来。

董屏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你是真的吗?”

于庭凯抿着唇,不发一语点起一根烟,从的白雾里,阴郁的窥视着她的反应。

董屏只觉得青天霹雳,脑子里轰然作响。她颤抖的问:“所以你带我来,也是为了为了”

“你不是想赚钱吗?”于庭凯冷冷道:“我是在帮你,不要一副受骗的样子,到现在你可还没少掉一块肉。”

董屏握紧双拳,咬着唇瞪着他。

“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我的心肠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于庭凯冷笑。“要不你告诉我,不来酒店上班,你打算靠什么赚钱?你可不要狗咬吕洞宾。”

望着他讥诮无赖的脸,董屏只觉得整颗心都冷透了。原来自己一心信赖的支柱,竟然是如此歹毒薄幸的男人。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赚钱的工具——

虽然万般不愿的踏入酒店谋生,但她心里多少也是感激他的。原以为他真心帮助自己,没想到原来不过是以利益为出发点。

世界仿佛在眼前破灭了,这一刻她才发觉人性多么丑恶。

恨只恨自己家境贫困,明知他不安好心,但内心深处仍然不得不感谢他。离开这里,茫茫人海,何处才是她立足的地方?有哪份工作供的起家里沉重的负担?

她很想对他破口大骂,骂他辜负她的信任,然而整颗心却在矛盾里纠缠。

泪水盈在眉睫,董屏凄楚幽怨的望着他。

接到她的眼光,于庭凯沉默的别过头去。

见到场面有几分尴尬凝重,红伶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感到一丝后悔。她轻轻一叹。

“好吧,我看你也不适合这份工作,反正现在你也没损失什么,既然都明白了,我看你还是回乡下去吧。”

董屏垂着头,沉默不语。

于庭凯双手插在裤袋里,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吊儿唧当的望着她。

红冷拍拍他的肩,淡淡道:“这次你做得太过分了,她是个单纯的女孩,再怎么不得已也不必踏入这个烟花界。不像你之前那些女人,她们骨子里多少也是向往奢华糜烂的生活,你怎么利用她们,没人会说你半点不对;待我们这行,或多或少也要有点良心,这也算是为自己积一点阴德。”

于庭凯冷笑。

“我是在为自己积阴德呀,你问问她,如果不做这份工作,她还能干嘛?迟早也是把自己卖了。”

红伶的一番话激起他的叛逆性,硬是不肯承认错误。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边,看着她沉沦。污染一个纯洁的女孩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他就是要看她万劫不复。谁叫她那受骗的眼神,硬生生刺痛他的心。

红伶皱眉,对他的嘴硬无可奈何。每个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保护欲,何苦说出如此伤人又伤己的话?她就不信眼见着她一步步踏入他设下的陷阱,他更能无动于衷。

“我们出来混的,好歹也要有几分江湖义气,完全泯灭良心会天理不容的。”红伶轻叹道:“虽然我也希望手底下能有董屏这样外型出色的公关,但也不能、逼良为娼。,你说是不是?我的事业可是要做的长长久久的,任何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人我都不愿意用的。”

想当初她也是一个清纯的少女,为了偿还父亲的赌债,一头栽进烟花界。这一路走来,内心的悲苦到现在午夜梦回时还是常常哭着惊醒。自己是幸运的,遇到“大哥”救她逃脱卖皮肉的日子,但已经受创的心却是怎么也抚不平。如今有能力营生,虽然仍旧脱离不了“卖笑”但她却不希望酒店里的公关一如过去的她,连灵魂都卖掉了。

单纯的董屏,就仿佛当初刚踏入社会懵懂无知的她。自己也是乡下到台北来谋生的,就好像她,总是带着受惊、疑惑的眼神望着周遭每个人。而她,反正也烂了,实在不愿见到他人重蹈覆辙。

“大哥”常常告诉她,出来混,也要替自己留一点后路,坏事做绝是会遭天谴妁。表面上看来“大哥”走私烟毒、枪械、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但谁猜的到他每个月私下都会汇款到孤儿院、老人院?这要是传出去可能会成为黑社会里的笑柄,但她却深深知道“大哥”心里的恐惧。年纪愈大,愈害怕年轻时一意孤行的为非作歹,会报应在后代子孙的身上。“大哥”有三个儿子,两个也是混黑社会的儿子死在黑帮火并里,另一个有成就的,博士毕业后一次出游,死在警匪枪战的流弹里,以致于现在五十几岁了,还没能有后。之所以还没有脱离这个圈子,实在是有许多不得已。因此他常常私下告诫他生平唯一的红粉知己,也就是她:就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要找机会替自己积点阴德。

令她感叹的是,现下年轻一辈混江湖的,在他们眼里再也看不到“义气”两个字。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们任意杀人,即使牵累多少无辜也从不会有半点内疚。好比阿凯,推一个懵懂无知的女孩进火坑,眼里浮现的只有“”这个符号。

然而事实真的是如此吗?阿凯真如她以往印象中的薄情寡义吗?

“何况,董屏连和客人喝个酒,你都要砍人,这样的公关我实在用不起。”红伶苦笑。“我再怎么保护这里的公关,也不能不让她喝酒,毕竟我开的是‘酒’店,酒钱是我最大的收入来源呢。”

于庭凯别过头,闷闷地说:“我以为那杂碎是要欺负她。”

红伶摇摇头,无奈的笑笑。

“如果这样就算欺负人,那恐怕你真要应付不完了。”顿了一顿,叹道:“我看算了,你们还是别待了,如果可以,去找个一个月两、三万的工作,勉强还能糊口。”

董屏忽然抬起头,毅然道:“红伶姐,我不走。”

于庭凯点烟的手顿了顿,怔怔的看她。

红伶奇异的瞪着她,问道:“你不走!这里并不适合你啊。”

“方才是我不对,既然身为一个公关,就不能拒绝客人的酒,以后我不会了。”董屏坚决地说。

“可是”红伶转头看着于庭凯。

于庭凯若无其事的点起烟,对董屏的决定恍若未闻。

“我需要钱,没有比这里赚钱更容易了。”董屏凄楚的笑了笑。“从今以后我会学习当个称职的公关,不会再替红伶姐惹麻烦了。”

董屏几乎酒到杯干,几杯下来,已醉得不省人事。

虽然红伶要倩倩留意她,以防酒客对还是生手的她做出逾矩的举动,再次吓坏她。然而伤心沮丧的董屏却像是自虐似的,毫不拒绝客人的邀酒。

公关也有她们的生存法则,能免除喝酒自然少喝,否则一天几个钟头下来,胃早喝坏了。倩倩甚至还来不及教她避酒的方法,她已经喝醉了。

无奈,只好召来于庭凯,让他先送董屏回家。

在计程车上,两人坐在后座,董屏小脸埋在于庭凯胸膛,哭得伤心欲绝。

司机好奇的从后照镜张望,于庭凯大喝一声:“干!还看?”

司机缩缩脖子,专心的开车。

于庭凯烦躁的揽紧她,摇下车窗,让夜里沁凉的晚风吹散一车的酒气。

“呜你为什么要骗我”董屏模糊不清的哭嚷着。“我以为你要帮我你是好人可是骗我”

于庭凯一手拥着她,另一手从怀里摸索出压的扁扁的烟,闷闷的抽着。

董屏捶打他的胸膛,又是啃又是咬,眼泪鼻涕抹的他一身都是。

“你是坏人坏人可是我只有你不能走呜阿母我想回家”

“开快点!”于庭凯踹着司机的椅背,烦躁的怒吼。“是!是!”司机频频点头,油门催快。

董屏胃里急速翻搅,忽然“呕”的一声,吐的他半身秽物。

“妈的!”于庭凯又踹椅背。“停车!”

司机连忙停车,煞车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不去。

于庭凯踢开车门,顺道抽了车后几张面纸,将董屏抱下车,专心清理两人身上的秽物。

司机见机不可失,忽然油门用力一踩,箭一般的急驰而去,忙不迭的逃离这个煞星,连车资也不要了。

“妈的!再让我看见你,砍死你!”他对着扑鼻而来的黑烟挥拳怒吼。幸好离小套房不远了。他无奈的背起董屏,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趴在他背后的董屏只觉得头晕目眩,对着他的后颈又大吐特吐,温热的秽物治着颈项而下,弄得他一身臭气难当。

于庭凯心里简直要干死了,却仍然无言的一步步背着她,朝小套房走去。

终于到家了,于庭凯将她放平在床上,顾不得自己一身肮脏,先拿条湿毛巾擦拭她哭花的脸,也除去她又脏又皱的露肩小礼服。

对于映入眼帘雪白无瑕的胴体,他已无心欣赏。先烧一壶茶,再快速的到浴室冲洗,换下一身脏臭难耐的衣服,才神清气爽的走出来。

床上的董屏泪痕未干,半睡半醒的断断续续抽泣着。

于庭凯坐在床旁,点一根烟,在缭绕的烟雾里陷入沉思。

好半晌,茶壶的气笛声惊醒他,这才手忙脚乱的冲泡一杯浓茶,半扶半抱的将董屏靠在自己臂弯,将热呼呼的茶水吹的稍凉,缓缓凑近她唇边。

“喝点热茶解解酒。”他耐心的哄着。

董屏呓语着:“走开!坏人”手一挥,挥掉热茶,溅的他一身都是。

热水泼在于庭凯穿着短衣短裤的身上,烫得他低声咒骂。手忙脚乱的清理一身的茶叶水渍,大腿和手臂上已经浮现一片烫肿的红迹。

换做平时,他大概不分青红皂白先打醒她再说。但也不知为什么,他只是乱七八糟骂个几句,自认倒霉的清理一片狼藉。

末了,他只是将董屏安置在床上,替她盖上薄被,垂头丧气的走进浴室,默默的低头清洗堆在角落的衣裤。

哗啦啦的水声冲击着堆满秽物和泡沫的衣服,也冲击着他找不到良心、空荡荡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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