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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老妇人看她这样入神,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道:“小姑娘可是喜欢吃石榴呢,老身可不瞒你,别看这花开的好,可这树,它不挂果儿。要不是老头子非要留着,早没了。”

旁边老头瞬间涨红了脸,嚷道:“不挂果怎么了,人活一世,草木一春,非得有个果儿才行?”又转头对着薛凌道:姑娘我跟你说,这花五月初就开,年年开到七月,怕是皇宫里,也找不出这么美的石榴花。你可千万别把树给砍了。≈ot;

老妇人也不恼,笑着哄道:“好好好,不挂果不挂果。我就是跟人姑娘说说,总不好诓骗人家。”

薛凌在平城从未见过石榴,回了京也没格外留意这些东西,只是一时看花开的灿烂,有些走神,并不是在意挂不挂果。看这对老夫妻有意思,笑着道:“老伯这么喜欢,怎不一道移了去。”

老头连连摆手:“不好移,不好移。这人挪活,树挪死啊。我老了,它也老了,就希望都能落个好。”

薛凌又把眼神移到花上,人活一世,也这般不挂果呢?

老头凑到老妇人身边悄声问:“是咱俩成婚那年种的吧。”

老妇人一瞬间娇羞不已,锤了一把老头,低声道:“是”。顿了一顿,又偏过身子去,佯装抱怨道:“怎在外人面前说这些。”

“就此处吧,我带了钱,若两位老人家没异议,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薛凌咧了咧嘴角,她喜欢这个宅子。

付了钱,老妇人还在唠叨些陈年旧事,不外乎怎么置办的这处宅子,如何跟相公操持一家,又问薛凌是哪家的闺女,可是要给自己置办嫁妆,怎么小小年纪就一人出来营生了。薛凌真话假话夹杂着附和,跟着伙计交接了地契房契一系列杂件,转身去了临江仙喝茶。

五月新荷已露尖,临江仙的点心一应拿荷叶盛着递了进来。新出炉的桃花酥还冒着些热气,熏的荷叶清香味也更浓烈。一叶翠色映粉红,雅致的很。旁边白瓷匜里盛着供客人洁手的清水,也没忘了放两瓣莲花点缀,此处确实是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暮色渐垂,楼下行人来往如织,江风吹的人心里头痒痒。薛凌靠窗坐着,有种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错觉。那对老夫妻说是还要多留一晚,薛凌自然无所谓这种事情,只是惦记着自己什么时候该去帮老李头收拾下那堆破烂。

她长长的喘了一口气,以后在京中,多少有个去处了。虽不甚喜甜,却对这桃花酥难以罢休。说起来,苏夫人府上减了糖的更合她口味些,但其他地方正常甜的,也吃的十分欣喜。

一吃,就能回到三年前的马车里。所有的事情都还没发生,鲁文安捧着两大盒子看着她道:“买这么多,吃不完放坏了都。”

人是喜欢那件物事呢,还是喜欢那件物事跟人相关啊?

酥皮在唇齿间有轻微脆响,间或啜一小口清茶解腻,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天地都静了下来。薛凌伸手进匜里沾了些水,想着齐家的事儿,手指却不听使唤的在桌子上划出个“赵”来。

她描了太多百家姓,人一走神,难免习惯成自然,抬手就照着模子来。写完愣了一愣,才用手掌抹掉,郑重的写上一个“齐”。

于薛凌而言,齐家已经毫无用处,只是此刻,她仍是忍不住叹了叹气,不知道齐世言是死是活。这场事,纵然是齐世言自导自演,但如果当日自己不送上门,也许,不是这个下场。

老李头手上那张布条,基本已经能确定整件事的经过了。应是魏塱连手拓跋铣困平城在前,而后又送无忧去死栽赃阿爹在后。如果真如苏夫人所说,阿爹还未被定罪就已经死在牢里,那应该就是魏塱派人下的毒手,防着夜长梦多,就不知道当时牢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薛凌看了一眼窗外,想着这几天得找个晚上去会会永乐公主,齐清猗所讲多是自己的事,没说清楚永乐公主到底是怎么知道无忧一事的,不如亲自去谈谈。

自回京,已经三年余了,可前两年多,好像只过了一日,偏最近数月,倒像是过了十来年。安城粮草,石亓来梁,齐世言罢官,挑开薛璃身份,齐清猗落胎,魏熠身死,老李头归来,一连串的事让人应接不暇。

手指不时沾着水在桌上涂涂抹抹,薛凌越想越多,喘气重了些,连带着胸口有些抽痛。手摸上去放记起,江玉枫那狗当晚下手不轻,这会还没好全,于是桌子上又多出个“江”字来。

水渍干的快,这般此消彼长,翻来覆去,桌面上也没留下多少内容。既然已经摸到了胸口,那一线剑伤也透过单衣跃然于指尖。陈王魏熠,自己曾替陈王魏熠挨了一剑。江玉枫转眼就不记得,只记得魏熠死了。可魏熠,本来就是要死的。没她薛凌,只怕死的还快点。她只是没拦,并不曾动手。

这些道理,去哪才说的通?

自然是说不通的,齐世言也说不通。毕竟当年无忧一事,他也仅仅就是顺水推舟,没伸手拦而已。

伙计进来收拾残羹时,桌面上已经只隐约可见一个霍字了。

不想干的事儿多了去,总也还是要干。薛凌提着一包零嘴往齐府晃荡,打算拿回去哄两句齐清霏。闲人杂事太多,想也无益,只管一步步走着先。她反而没那么急着找魏塱,毕竟当年魏塱身在幕后,并没当面咬自己。那年一路生死,都是霍云昇这狗咄咄逼人。陈王府一事,又是霍云昇阴魂不散。

故而这半个下午的心思,最后都汇聚到桌子上的那个“霍”。

路人只看少女提着糖纸包,脸上笑容可人,混不知薛凌心里头翻来覆去想的是:

霍云昇,究竟什么时候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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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

这一方天地,似乎从未改过,擦肩而过的那些人,高矮胖瘦,分不清李姓王张。

难得齐府居然还有人守门,薛凌暗恨自己没翻墙,省的无端看人白眼。毕竟一下午都在想那些陈年往事,想的人本就厌烦。再对上一张龇牙咧嘴的脸,就更是无名火起,忍不住想抬腿踹那小厮两脚。

这府里人人看她薛凌不顺眼,可知她薛凌没准是那一家子最坦荡的一个?好在这两年修身养性的不错,顿了顿脚步,只作假装没看见的往自己院里去了。

到了院门口,发现绿栀居然守在门外,一见薛凌身影,小跑着过来焦急道:“夫人和大小姐都在里面,坐好久了”。说着不忘拿手指指着门里,脸上表情又是焦急又是尴尬。薛凌将手上纸包递给绿栀,笑了笑,示意不用担忧,朝着齐清霏院子的方向扬了扬头,示意她拿着零嘴过去,然后自己进了院。院里还有几个丫鬟守着,不知是齐夫人身边的,还是哪来的。

右手已经贴着腰身垂了下来。齐清猗坐她屋里,薛凌还想的过去,不知齐夫人是拿的什么脸坐里面?莫不是自己太好说话,反叫这一家子蹬鼻子上脸。

裙脚掠过小径青石板,又蜿蜒至台阶上。门没关,烛火也燃的旺。确实是齐夫人和齐清猗坐在桌前,桌上还摆着茶水瓜果。不像是她俩闯进来,倒像是薛凌误入了母女谈心的地儿。这一想,薛凌步子又轻了些。这可不是齐府的地儿,跟她本就毫无多大关系。

跨过门槛,还未近身侧,薛凌便道:“夫人何事?”

齐夫人未答,齐清猗仍是惯常柔声语调道:“落儿回来了,坐下来说话”。说着捡了一只扣着的茶碗,替薛凌添了些茶水。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看二人并未把恶意挂在脸上,薛凌也不好发作。多走了几步坐到桌边,缓缓把右手搁在了桌子上。

齐清猗知道她袖口里装着平意,对这个动作了然于心,却未变脸色。笑笑道:“落儿不必介怀,娘亲说她有一物定要亲自归还才能心安,并非有什么事过来为难。”

薛凌把眼神移到齐夫人身上,道:“夫人客气”。嘴上恭敬,身体动作却诚实的很,说话之时,左手只顾着去拨弄那只茶碗,浑然没有把齐夫人放在眼里。

齐夫人抬起脸来,眼眶红肿,显然被齐世言的事打击的不轻,但这会却也举止得体,并未失态。只盯着薛凌,将手上盒子慢慢推过来。道:“原是老身受不起,今日特来还给薛小姐”。她把“薛小姐”三个字咬的格外重

齐夫人记起初见薛凌那天,粗布单衣的姑娘跪在自己面前,神色惊慌,一双手上尽是老茧。而今,明明是与自己一道坐着,却睥睨万物,倒好像自个儿跪着似的。她也活了四五十了,再未见过,天底下哪个姑娘有这般眼神。

盒子里,是那串八宝玉菩提。薛凌拿起来捏在手上瞧了瞧,这破烂玩意,她都记不太清是干啥的了,齐夫人巴巴的守在这一晚上,搞这出是给谁看。看着看着,便佯作滑了手,一串珠子眼看就要跌落在地。薛凌赶紧俯身想去接住,袖子里平意暗暗冒出一点寒光,上好的金丝线便从中断开,十来颗玉菩提咕噜噜滚了一地。

薛凌笑了一下,假装叹了叹气,拾起一粒来,放到桌子上道:“可惜了。”

是可惜了,也不知道这一串能卖多少钱,如今她有了自己的落脚处,少不得处处花钱,又没有第二个魏忠讹诈,苏府那边也不好坑了,可不得算计着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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