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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鬼差

 

「虽然猪的智商不低,但没有人想被叫作猪。」陆判一板一眼回道,朱何一时接不了话。

「那个……谢谢你救我一命……」

「让你遭受致命的伤害,是我失职,算不上恩情。」

「怎麽会是你失职……我……对不起……」朱何呆怔张着嘴,不敢再聊下去,好怕又说错话。

「用完饭,早点歇息。等你睡去,会将你送回yan世的住所。」陆判命令句吩咐完,起身要走。

朱何情急之下,上前拉住陆判的手。

陆判轻地收回手,似乎不喜欢被碰触,但还是站在原地等朱何发话。

「啊,对不起、对不起!」

「何事?」

「那个……你为什麽要选我?」

朱何一直在想,当他见到本人,一定要问清楚。

陆判看着朱何,认真回覆:「你摘了花。」

「什麽?」朱何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是误会什麽,陆判沉静的眉眼却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没什麽特别的原因,只因为朱何给无名屍放上几朵小白花,他就成了y间的鬼通事。

「你有悲悯亡者的心肠,这一点,足以任官。」

「我不明白……」

「贫贱时只想着自身苦痛的人,显达後鲜少想起他人。我无法保证你以後是否会变,但以你当时艰难的处境,仍有心同情更下者,难能可贵。」

世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善心,被这个人说起来好像是什麽珍贵的宝物。朱何忍不住厚脸皮地想:只要我这一生都为亡者摘花,是不是就能一直受你照顾?

朱何鼓起勇气问道:「那个……你喜欢花吗?」

「不喜欢。」

双方就这麽结束对话,朱何就像告白被拒绝,沮丧不已。

如那人所说,朱何醒来,已经回到出租套房。

他身上盖着洗净的旧棉被,很暖和;而平时充当被子的大外套和其它放在地上的衣物被整齐挂在窗边的衣架;积灰的窗户也变得一尘不染。

不难发现他睡着的时候,有「人」来打扫过了。

朱何窝回被子,闭眼装si好一会。他要是习惯这种被人照顾的生活,一个人该怎麽活?

听见楼上开门的声响,也差不多到他上班的时间,朱何决定回到房间好乾净的现实。

他折好被子,起身去浴室梳洗。总觉得身tb以前轻盈,走路的感觉轻松许多。进浴室还撞到门框,好像长高不少……他00後背,原本弯曲的脊椎竟然变直了。

「陆医生真是太厉害了……」朱何盈满尊敬的心情。

朱何打开水龙头,用清水洗脸,抬头看向镜子,莫名冒出一个浓眉大眼的美男子。他还以为看到鬼,转身却什麽也没有。

朱何困惑抓了下头发,镜中的美男子也跟着伸手抓住剪得有型的刘海。朱何呆滞地站在镜前,镜中的「他」也跟着发傻眨眼。

「啊啊啊!」

朱何觉得一定弄错什麽事,要联络「y间」那边。他跑向书桌,要去找小蝉给他的任官说明书,却发现他桌上的习作都被人用红笔改过,写上评语。

──错字太多,字t要尽量保持工整。

──要理解单元内容,不能一味si背公式。

──英文单字要记熟,早晨是「」不是「other」。

「对不起!」朱何把头叩上书桌谢罪,实在太丢脸了。

经过作业本洗脸,朱何稍微冷静下来,沉淀心情来面对现实,又去浴室看镜子,真的不是假的。

其实想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什麽鬼都见过,换张脸似乎也不奇怪。

说不定他从此能有不同的人生,大家见了他,就会喜欢他,不用再像过去那麽辛苦生活。

他也能像个正常的男人,去追求喜欢的人,太好了……

……等等,为什麽脑子会一直冒出各种想法,好恐怖!

朱何以前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而想一想还会忘记,惊觉他被改造的地方不只外表而已,耳边依稀响起陆医生的笑声。

朱何唉唉叫穿上制服,像他这麽一个平庸的蠢人什麽也没做就变好看变聪明,这样真的好吗?

他边想着,边听楼上的小夫妻情意绵绵的道别──

「我手下报告这一带有变态出没,你结束教会的工作早点回来。」

「好~」

「算了,还是我下班去接你,你再拿一顶安全帽过来。」

「好~顺道一起去喝酒吧~」

「你一个神职者在外面喝酒成何t统?」

「身分只是形式,信仰是放在心中的~就和你一样~」

「别老是说r0u麻的话。」

「因为你喜欢呀~」

「才没有!」

软绵绵的nv方,直让男方招架不住。

「小亚,我出门了。」

「阿官~路上小心~」

然後又是皮鞋下楼的脚步声,机车发动,扬长而去,朱何只望见一抹黑se的身影。

朱何跟着下楼,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也学人家喊了声:「我出门了。」

「路上小心哦~」楼上传来甜美的回应。

朱何站在铁梯上,怔怔转过头,看见黑长袍的nv子两手攀在矮墙上,看不出年纪,黑褐se的发丝绑成一束垂在右肩,在日光下闪闪发亮,衬着她脸蛋绽放的娴美笑容,就像天使一样。

「愿主祝福你~」

「谢、谢谢。」

朱何以为这就是变帅的福利。

朱何上班打卡,和小白花男人打过招呼,再跟两位大哥问安。

「你谁啊?」王哥摆出讨债的臭脸,廖哥则是打出狰狞的哈欠,这里不欢迎一八零的小帅哥。

「王大哥、廖大哥,我是朱何。」

「哪有可能?我们家小猪丑得像鬼一样。」

「因为……我刚动完手术。」朱何努力想出合适的说词,「你们看,我背有变直,水肿也消了。」

「哪家外科?这麽厉害!」廖大哥忍不住惊叹,王哥还是一脸狐疑。

「哪有可能?一个晚上就变了一个人?」

「一个晚上?我不是缺班好几天吗?」朱何看向墙边的日历。经历过术士的追杀、全身x手术、包成木乃伊跟着小蝉和小福去河边偷钓鱼被经过的官差大姊发现臭骂一顿……竟然只经过一夜的时间。

「昨晚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买饭回来就看不见人。」

「你们帮我买了排骨便当吗?在哪里?」朱何四处搜寻便当的踪影,他在y间吃了那个梦幻口味的排骨饭,对排骨便当ai得更深。

「早吃掉了!」

朱何着实露出失落的神情。

「只想着吃,真是猪!」王哥喋喋骂道,也因此确认这小子真的是朱何本人。

王哥和廖哥长年在殡葬界打滚,怪事见过不知凡几,一个憨呆的大胖子一夕变成高挑的大帅哥,他们只花了一顿早餐的时间就接受下来。

「小猪喔,今天局里有大人要来,你去把外面扫一扫。」

「好。」朱何出去扫地。

他们办公室就在垃圾场旁边,常有垃圾吹来附近,待他满头大汗把五大包的垃圾放进垃圾子车,已经快要中午。

「不好意思。」

朱何转身,看见两个年轻的nv子,整个人僵住,他实在不知道该怎麽跟人类异x说话。

「你能不能帮我们倒一下垃圾?」

朱何低着头,不敢对上视线,只是接过她们手上的垃圾。

朱何本来还想试着打招呼,问她们是不是住在附近?附近有没有好吃的排骨饭?可是等他倒完垃圾,两人已经走去路旁的轿车。

朱何听力也变得灵敏许多,可以听见她们的私语。

「那个清洁工还满帅的。」

「是外劳吧?」

如果是朱何以前那颗迟钝的脑子,大概不会把nv子的话放在心上,她们没有恶意,只是没想要跟他交流而已。

但他现在却忍不住感到难受,连她们没跟他道谢也想要计较,无心的几句话就让他明白到就算换了一张好看的脸,他的人生也不会改变,一样在底层为生活挣扎。

--

今天是令人悲伤的纪念日。

愿这块土地的亡魂安息。

朱何沮丧地回到办公室,王哥和廖哥嫌他手脚慢,他只是闷闷地应下。

「你快点把机器架好,人家要来讲习了。」

两个大哥把尘封在柜子的笔电和投影机拿出来,可是朱何实在不认识这些工具,不知道该怎麽下手。

噗噗噗,外头响起老机车的引擎声,小五十机车停在他们办公室前,走下一个穿西装、戴眼镜的男人。

人家安全帽都还没脱下,两个大哥赶紧谄媚地出去迎接。

「欢迎陆专员大驾光临!」

王哥私下托人去打听承办人的背景,这一打探可不得了,这人从外包厂商入主局处,一路g掉国考进来的博士、靠关系的官二代,最後成为统治环保局的传奇人物。

「没想到陆先生你这麽年轻啊,有没有nv朋友?」

「这是我个人稳私,再问就给我去si一si。」

王哥没想到初次见面就被堵住话,对方完全没打算卖他老脸。

陆专员挪好肩上的笔记电脑,提起脚踏垫上的公事包,直接走进办公室。

朱何背对门口,还不知道局里的大人物已经来了,只是手忙脚乱地想把每一条线装起来。

廖哥陪着笑脸:「陆先生,失礼啦,都怪我们的新人笨手笨脚。」

陆专员看着汗sh的朱何,又看向闲过头的王哥和廖哥,眼镜下的长眸凌厉瞪向两人。

两人缩了缩肩膀,好可怕啊!

陆专员放下笔电和公事包,挽起袖口,过去朱何那边。

低头忙着的朱何先是看见一双骨感的双手,再看向眼前的男人。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他却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陆专员唤道:「程朱何。」

「啊,是!」朱何记得电话那头的声音,连结到这人的身分。

「过来,看我的c作,记下来。」

「是。」

陆专员装好一遍,拆下线,让朱何再装一遍。等朱何学会架好机器,他又教朱何怎麽打开b里的简报。因为朱何连开机都不会,陆专员光是教他怎麽使用笔电的快键就耗上半个多小时。

陆专员手机一直响,朱何觉得很不好意思。

「小猪,你快一点,大家肚子饿了!」

「对不起,我再试一遍。」大家都说电脑很重要,朱何想要学起来。

陆专员念了一句:「粪土之墙不可圬也。」

「什麽?」

「意思是跟你一起工作的老pgu没救了。」

「陆先生,拍谢,我们听得见你的话。」

「不然我是骂鬼吗?既然都不会,还不主动过来学!」

「陆先生,你不能歧视残障人士,只对小帅哥好。」

「抱歉,我只歧视废物。」

「你是什麽意思?」

「老废物。」

王哥过来要跟没几斤r0u的陆专员钉孤枝,被陆专员一拳揍倒在地。

「我们继续。」陆专员解决老pgu,回头教电脑。

朱何後知後觉,原来他被特别对待了啊,变帅果然有好处。

终於完成报告的前置作业,陆专员开始讲解环保局未来的愿景──白领院长放消息出来,要重选首都。这座城市位於岛国中枢地带,交通、人口、建设、教育、产业,各方面都足以和南北直辖市一争。如果这里能成为首都市,现任市长和环保局长就能拿到入主中央的门票。

但行政资源匮乏和缺乏媒t曝光率是这座城市的y伤,短时间不可能同时把各部门拉抬到首都的水准,不如集中资源将某项施政拉到最一流,以此政绩为宣传主力。环保局长很努力争取机会市长的好朋友,因而雀屏中选。

所以,直到首都遴选结束,局处每一个人员都要像畜生一样拚命才行,明白了吗?

复杂的政治角力被陆专员剖析得相当清楚,小学生也听得懂,但大家只是呆呆看着他。

廖哥忍不住问道:「那个环境保护呢?」

「有资源才能谈理想。」陆专员漠然以对,好像对这议题满不在乎的样子,和满嘴口号的环保人士大相迳庭。

「听说你私下铲掉好几间工厂,害很多工仔失业。」

「那是自然淘汰。」

「也让很多建商抓去关。」

「开发山坡地等同谋杀人民,就是该si。」

「你是不惊被寻仇喔?」

「我等着。」

王哥和廖哥安静下来,这个人看来像斯文的读书人,但真的认识下去,才发现是个疯子。

「你好厉害喔!」朱何忍不住拍手,两个大哥和陆专员看向他,「呃,我只是觉得,这位陆大哥做了很多事,很厉害。」

「不要叫我大哥。」

「对不起。」

朱何记得好像谁也提醒过他……啊,是小蝉钓鱼的时候说的,不可以叫大哥,因为大哥是树,但「二哥」只有亲弟可以叫,所以折衷叫「陆哥」就好。

这时,外头有人叫唤,原来是便当外送。

「谁叫的饭?」王哥和廖哥相互对看。

「我。」陆专员到外头拎着三个便当回来,把其中一个盒盖明显撑起、加大分量的便当递给朱何。

朱何打开便当,惊喜喊道:「排骨便当!」

「这麽喜欢?」

「嗯!我昨天晚上吃到超级好吃的排骨饭喔!」

陆专员微微一笑。

朱何问:「你不一起吃吗?」

「我还要去巡点,等一下再吃。」

「真的吗?」

「真的。下午还要工作,去休息吧。」

朱何和两个大哥在沙发吃饭,陆专员则是从传真机拿了一叠陆续传来的文件,端正坐在办公桌批示。朱何第一次注意力没法留在排骨上,一边吃一边偷看。

「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倒是能配饭。」两个大哥窃窃私语,也在偷看人家。

「阿俊,伊叫盼观,你不觉得好像在哪听过?」

「嘿吼,好像和陆家老二同名……」

啪地一声,打断老男人的八卦。陆专员好像是什麽东西掉了,低身去找。两个大哥深x1口气,把吓出的魂吞回来。

朱何过去想要帮忙,看到桌下有枝红笔。陆专员伸手捡了好几次,可是红笔好像一直从他手指穿过去。

朱何怔怔看着这个奇怪的画面,虽然对方没有开口,他还是帮他捡起来。

「程朱何。」

「啊,是。」

「麻烦你先用这支笔写几个字,我拿不住全新的物品。」

「啊,好。」

朱何照作,再拿给陆专员,笔也没有再掉下去了。

朱何没有回去吃饭,站在办公桌一角等着帮别的忙,直到陆专员批改完所有文件,提着公事包起身。

「你要走了吗?」朱何忍不住问道。

陆专员从公事包拿出一本自制的电脑教学手册,叫朱何有空就多练习,学好基本应用软t。

「等你上手再还给我。」

「好。」

朱何看对方好像在赶时间,只是目送他离开,不好意思再问他什麽时候会来。

「小猪喔!」

「啊,什麽事?」

「伊电脑忘记了,快拿去给他。」王哥催促道。

「快去吼。」廖哥用温柔的口气鼓舞着。

朱何捧着笔电跑出去,好在对方还没走,只是坐在机车上,好像算准他会追出来一样。

「你的电脑。」

「谢谢。」

陆专员背好笔电,没有发动机车,而是叫住朱何。

「程朱何。」

「是!」

「工作还习惯吗?」

「啊,还习惯。」

「有什麽困难,打电话给我。」陆专员递出名片,朱何低头接过,「我是你的前辈,有问题尽管说,不要怕给我添麻烦。」

「好。」

「像我们这种出身差的人,起步总是b较慢。没关系,只要一直努力下去,一定会有回报,不要丧志。」

陆专员拍了拍朱何的肩头,才骑车离开。

朱何忍不住傻笑。

朱何整型後,正式开启新生活──白天收屍,晚上到各个定点收魂。

大概是主动选择si亡的关系,他负责的亡魂b意外si好「带团」,都知道自己已经不属於人世,简单说明就能上路。

「伯伯、大哥、姊姊,请跟我来,这边走就是地府。」

朱何以前很怕生,不敢和人对上视线,现在都能从容接待亡者。他觉得是常常和小蝉瞎聊练出来的口条以及整型成功带来的自信心。

但陆医生帮他弄出来的这张脸皮实在太会骗人,不少鬼小姐声称对朱何一见锺情,si也不肯走,想跟着朱何回yan间。朱何总是耐着x子劝了整夜。

鬼小姐b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朱何羞怯笑道:「算是有吧?看起来冷冰冰,其实很t贴,也很贤慧……」

鬼小姐们这才si心离开。

有时也会遇见後悔自杀的亡魂,闹到後来,恼羞要对朱何动手。

那些亡魂就被跟在朱何身边的三头犬一口吞了。

「小三,快吐出来,人家不是故意的。」朱何紧张地r0u住狗肚子,但三头犬只是对他摇尾巴。

也有些年纪大的亡者会把带下h泉的物品送给朱何,朱何面对长辈的好意只能不停道歉:他吃公家饭,不能收礼。

但亡者最後还是会把「遗物」指名送给那个温柔带路的年轻人,y曹特别为朱何捡了一个高丽菜篮当作置物柜,贴着朱何的画像放在审判堂外,篮子堆满亡者赠送的礼物。

朱何觉得这实在太惹人注目,很不好意思。公差大哥大姊看见他总是笑个不停,说他受si者欢迎的程度可以跟当年陆判大人当小判官b拟。

人si了,没了身分皮囊,特别能看出是否被真心对待。

一天,朱何把亡魂送来y曹,还没进城,就听见小蝉的叫喊。

「小朱!」

「什麽事?」

「你快来,要开庭了!」

小蝉拉住朱何,使出鬼步,从城门瞬间移动到都城的大殿。

大殿和朱何初次所见的样子很不一样,五扇门全开,灯火通明,挤满「人」。小蝉紧牵着他的手,朗声喊着「借过」。

朱何看小蝉一个nv孩子卡在「人群」之中,几乎要被压扁了,乾脆把她抱上肩头。

「哇哇,变得好高,视野好好!」

「小蝉,你带我来要做什麽?」

小蝉一手揽过朱何的脸庞,偏头对他笑了笑:「这是你经手的案子,一定要来看审判!」

「仙教的案子?」

「嗯,牵扯到仙道的案子通常很麻烦,本以为要拖个二三百年,多亏你才能这麽快开庭。我们事先把术士们挖眼弄哑打断手脚,保证旁听民众的安全。」小蝉笑着透露出术士在地狱遭受的刑罚。

朱何印象中人们通常都不想到法院去,不明白「大家」为什麽会这麽热衷,是想看到坏人受惩罚吗?

小蝉兴奋地告诉朱何:「这种大案子才会在大殿审判,日理万机的判官大人才会当主审,大家都是来看前辈的。」

朱何这才後知後觉明白小蝉为什麽这麽开心,是为了他开心,因为她知道他一直很想再见陆判一面。

「升堂。」

朱何听见这道声音,和四周的鬼众一道安静下来,屏息以待。

陆判曳着墨黑的古袍,以木簪束髻,慢步走上公案。

朱何凝视陆判沉静的侧脸,就像小蝉说的,虽然不是绝世美男子,但每一次见到他,都是那麽好看。

陆判和衣坐上侧边的位子,空出正位。小蝉像个小粉丝,无声对堂上的陆判呐喊:前辈、前辈!

「小蝉,你不用在上面吗?」

「我平常是坐在前辈旁边啦,我跟前辈说要带你过来,前辈说好。」小蝉嘿嘿笑道。

「谢谢你。」

「我才要谢谢你咧,遇到那麽可怕的事,差点si了,你还愿意留下来工作,我跟前辈都很高兴。」

朱何害羞地想:他也很高兴能帮上忙。

「肃静。」

堂上的大人一声令下,小蝉和朱何赶紧闭上嘴巴,不再私下聊着他们的大人。

「带犯嫌和冤者。」

被捆成一串粽子的术士们和案件三个被害人,由官差带上堂。

陆判给三名si者唱名,再命令冤者陈述冤情。

而si的司机:「他们说可以上天堂,我就相信了。」

杀si情人殉情的nv子:「呜呜,我还以为可以和情人相守……」

何院长哭求:「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要si,我不想si啊!」

何院长是审判的第一人。

「何安乐,你受邪道谋害而si,情犹可原,命你打扫剑山三百年即可转世成猪。」陆判说完,堂下的书记官小姐立刻打出审判书。

「你这算什麽情有可原?我跟你有仇对吧!」何院长不服气,想要像在世的时候站起身骂人,却马上被身後的鬼差踹跪下来。

何院长生时何曾被人打过?倒在地上哇哇叫。

「你身为医院主管,不思考如何改善医疗环境,竟带头压榨医护人员,该当何罪?」

「我冤枉啊……医院买设备也要钱,大家不是都这麽做?」

「错的就是错的,你有许多机会可以做出正确的决定,但你没有。」

「我……」

朱何看着歪头坐在地上的何院长,猜想他大概要说「我会改」,那是医院的人向他陈情,何院长常回的口头禅:「我会改」、「再评估看看」;可是何院长已经si了。

何院长被官差带走,接着是殉情的nv子。她正蓄势待发要向堂上的判官和旁观群众哭诉她苦情的一生,陆判直接说:「杀人,从中层地狱轮起,一百年。」

nv子大叫:「等一等,我是被邪教迷惑!」

「是你想杀人而杀,责无旁贷。」

「你不懂我有多麽ai他!他却说他有家庭,不能跟我在一起!」

「感情得不到回应就想毁掉对方,承认吧,就像你情人所说,你ai的从来只有你自己。」

「啊啊啊,我不甘心!」nv子被官差带下去。

最後一名计程车司机,伏在地上,对陆判重重叩首。

「判官先生,我的妻小……她们还好吗?」

「尚可。」

司机先生不再开口,静候结果。

「自杀,理应发配枉si城五十年──」

朱何对地狱还有一点概念,就是很多火、很多刀的地方,但不知道「枉si城」是什麽样子。

小蝉悄声向他说明:「嗯嗯嗯,像没有预算的小学游戏场或是荒废的廉价儿童乐园……我记得那座纸紮城就是用游戏场淘汰的器材改建的。」

「很可怕吗?」

「我待过一阵子,某方面来说,可怕的程度和地狱不相上下。」

「这样啊,那位大哥好可怜……」

「对呀。」

像是听见朱何和小蝉的祈愿,陆判又问:「陈凯生,你救过的车祸伤者有多少?」

陈司机抬起头来,像是抓到一丝希望:「对不起,我记不清……」

小蝉偷偷告诉朱何,站在陈司机身後的鬼差就是他送去医院的伤者之一,可惜最後还是伤重不治。

「你一生磊落,兢兢业业,不贪一分车钱。念你久病厌世,不愿拖累妻小,斟酌情事,判你在y曹驾驶公务车三年,期间可回yan世参加nv儿婚礼乙次。」

堂外爆出欢呼声,陈司机一连说了好几次谢谢。

小蝉把朱何的脑袋当鼓轻敲庆祝:「自杀的罪超重的,前辈这麽判下去,以後你带来的si者就可以早一点解脱了。」

正当众鬼以为完满收看了青天大戏,公堂响起幽魅的笑声。

「陆判,你这判决,本王不服。」

不知何时,堂上竟出现一名银发黑裳的男子,朱何看「他」一发话,所有鬼差的表情都凝结起来,连小蝉都收住笑容。

华裳男子拨了下银丝,堂而皇之坐上殿堂的大位。

对y曹治权最大的威胁,不是仙g0ng、道士,还是洪荒以来的si对头天上界,而是内部的封建王权。弹指间,就能毁去陆判呕心建立的法治。

人说陆判官一鬼之下,万鬼之上,那个「一鬼」指的就是这一位大人。

阎王驾到。

朱何这个还未受y曹封建t制影响的新人,只知陆判不知阎王,无法理解为什麽这个华服男人一出现,公堂气氛丕变。

刷刷刷,堂下若g鬼众齐齐跪了下来,给堂上那一位大人五t叩地,只有官职者能免跪礼,但也不再允许直视高堂。

是小民还是大人,尊卑立现。

阎王两指托着下颌,轻地一笑:「别这麽严肃,本王只是来旁听审判,与民同乐。」

「才怪……」小蝉很生气又不能生气,所以只能委屈地噘着嘴。

朱何不知道规矩,和小蝉成为堂下唯二仰首的笨蛋,非常醒目,随时都会成为大鬼宰杀的肥r0u。

陆判往两人看过去,朱何发现了,害羞地对他挥挥手。

陆判露出要把朱何和小蝉埋进土里的眼神,朱何终於接收到杀气,很是惊恐。

陆判用唇语对朱何交代下去──把她抓紧。

「啊?」朱何不太懂这个命令的意思,「她」是指小蝉吗?

陆判没有对朱何多作解释,因为阎王笑着往陆判看来。

「乖乖,连引渡自杀者的官差都自个找好了,陆判,你还真是有心。」阎王刻意瞥向朱何。

小蝉从朱何身上跳下来,横手护在朱何身前。

「陈判佐,你真是愈发标致,本王後g0ng正为你空着。」

小蝉大喊:「阎王大人,您不用想了,我心里从来只有陆判前辈!」

「陈知凉。」陆判喊了声,小蝉才咬住唇忍耐,「阎罗大人,公堂之上,勿作戏语。」

「真是的,是你先做了儿戏的判决,我才跟你开开玩笑。」阎王无视陆判不悦的神情,继续调笑说道:「本王虽给你裁量权,但你总不能违逆陛下立下的铁律。」

「陛下不管人间事,审判亡者的律法由卑职和大人起草。」

「这样啊……」阎王一脸恍然大悟,「所以自杀者该怎麽处决,由本王说的算,陆判,你说是吧?」

陆判没有回话。

「自杀者,以为一介凡子可以决定自己的命数,罪无可恕。别说之前判得太重,该说是太轻了。本王认为,为防众生以寻si为乐,应将自杀者的家人连坐,打入十八层地狱,永生不得超生。」

堂下陈司机听见妻nv也会被牵连进来,激动地想要求饶,被身後的公差按住,喝令他不准妄动。

「本王知道你在想什麽,绝不会容许你堂堂一名判官因公循私,趁陛下虚位,纵放那些和你私交甚笃的罪人,好b城外那个水鬼,或是那个据地为王的土匪。」阎王ch0u起陆判手边的卷宗,用卷宗一角挑起陆判的下颌,「陆判呀,还是你想趁这机会为自己开脱,教大家别再计较你跳河的经典戏码?」

「住口!」小蝉气得往前冲,朱何赶紧抓住她。

可是抓她一个没有用,四周的鬼和差爷一涌而上,密密包围住公案。

陆判倏地站起身:「下去,不准胡闹!」

「好啊你们,以为冥世没有王了吗?」阎王面对众鬼陈抗围事,仍是一派自若。

「阎罗大人!」

陆判终於有明显的情绪,阎王得逞一笑。

「陆判,反逆可是重罪,你要是自请魂禁y曹万年,本王就考虑免了这群贱民的si罪。」

「好。」陆判一口应下,「但下官仍认为自杀者应酌情处置,以此增加y曹的劳动力,当然,属下会把自己排除在外,请大人明察。」

「都什麽时候,还对你的法典念念不忘?」阎王想板着脸,但他实在藏不住笑。「好吧,你都这麽求我了……」

小蝉朗声大吼:「等一下,这个判决,我不服气!」

朱何虽然尽全力拉住小蝉,但她b三头犬还有活力许多,朱何反倒被她拉着跑到公堂下,离陆判只剩伸出手就能碰触的距离。

「这是不对的,为什麽变成都是陆判前辈的错!前辈到底做错什麽!」

「陈判佐,扰乱公堂秩序,拖下去,罚三板。」陆判毫不留情驱逐小蝉。

「罚就罚!」小蝉宁可抗命,也要把她的意见说给大家听,「前辈,你错了,你牺牲一个自己,大家也不可能得到幸福,因为你违背了y律的法则:赏善罚恶,公平!」

小蝉凛凛指正陆判的缺失,这在y曹,千百年来从未有过。

小蝉泪眼潺潺:「所以最努力的人,应该得到最多的幸福,不是吗?」

「不准哭,鬼哭伤魂。」

「我觉得……小蝉说的对,像你这麽好的人,应该得到幸福。」朱何认真为小蝉帮腔。

陆判骂道:「你搅什麽局?」

阎王大笑出声:「真是有情有义,陆判,就让这两个弟弟妹妹永远在地府陪着你,可好?」

陆判深叹口气,没理会阎王,探身向前,伸手对小蝉和朱何轻拍脑袋。

「前辈,怎麽突然给0头了?」小蝉不解,好像温柔的诀别。

陆判反身,向阎王低身谢罪。。

「阎罗大人,小的知错。」

「起来、起来,本王何时同你计较,只要你乖乖听话……」

陆判起身的同时,ch0u起耳後的木簪,一把抵住阎王的心口。

「禀大人,乖和听话,不是官员该有的特质。」

众鬼哗然,这下子,真是铁打的「谋反」了,众目睽睽,全y曹都是人证。

「陆判,你好大的胆子。」阎王低睨着陆判修长的手指,并不把一根木簪子放在眼里。

陆判平视看着y曹的主君。

「是我太纵容您,任您为所yu为。鬼王缺位,十殿已逝,您至今还未意识到一国之君该肩负的责任,才会不把人民放在眼里。」

「很好,在本王一掌把你拍下地狱之前,你还有什麽要罗嗦的?」

「有,请同意属下对陈凯生的判决,并以此做成判例。」

「你都行刺本王了,还在编你的法典?」

「属下不喜欢把事情搁着。」

阎王满心不悦,重哼一声,充作应下。

「另外,这是关於仙g0ng谋逆者的裁判──」陆判单手拿出袍中密封的审判书。

阎王用指尖拈来,一把火烧去。

「判什麽判?敢觊觎本王的地盘,一律杀无赦。」

原本底下捆成粽子的术士还幸灾乐祸看见y曹内哄,以为陆判官就此si在阎王手上,没想到阎王b陆判更狠,直接抹去他们抵罪的机会。

「大人,他们也只是天道下的傀儡。」

「奴才想要当王,就算是苍天羞辱下界的作戏,仍是罪该万si。」阎王将判书烧尽的火星弹向堂下术士所在。

不像残忍的火刑和刀刑,火光闪燃一瞬,术士们就在黑se的火焰中消失不见,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不只这几个罪人,阎王想灭了公堂所有对他不逊的鬼,就是一个弹指这麽简单。

堂下的鬼都在担心陆判的安危,陆判却慢条斯理收回木簪。

「多亏大人配合演出,仙g0ng的眼线这下必定误以为y曹君臣失和。」陆判拍着手,面无表情说道:「大人如此英明,想必不会同小人计较。」

「哈哈,竟敢为了两个目无尊长的小子跟本王翻脸,你以为这事就这麽揭过了吗?」阎王皮笑r0u不笑质问。

这时,堂外传来娇媚的nv声,提着花篮的古装丽人,笑咪咪踏破正门门槛。

「我来啦,我错过什麽好戏了吗?」

「孟姊~~~」小蝉喷泪呐喊。

阎王制止这nv人更进一步:「孟氏,你不是立誓,不g预内政在奈何玩你的花草?」

「哎呀,我说过吗?我不记得了呢!」孟姜对阎王咯咯笑道,会怕就好。「而且我走这趟也不是来g预什麽内政,只是来通知你,锺馗那土匪带兵来围城啦!」

应孟姜所说,城外号令声恰好传入大殿。

「交出陆判官、官、官──!」

号令之中又挟带一句锺馗特有的爽朗笑声:「阿判,辞官吧,我会养你!」

陆判在嘴边回了句:「去si吧。」

阎王回头,用力抓拉住陆判。

「你敢走?不顾这些小民的si活了吗?」

公堂突然涌入大水,浪来浪去,大水像是渔网,把堂下的鬼众全部卷走,只余下一层清水,还有鱼在水里悠游。

「h伊人,你来这里做什麽?」陆判头痛问道,麻烦人物几乎到齐了。

「陆大人,我想用这支鱼叉,来挑战一下公权力。」三百年不败的守城人,眯着眼睛说道。

「别忘了,还有我们呐!」大殿的正下方,从地狱底层幽幽上达多人的合音:「不过一个代管城池的王爷,竟敢如此嚣张,真以为那个位子是你的吗?」

阎王笑得露齿:「陆判,你长年收拢人心,就是为了营造这麽一个bg0ng的局面?」

陆判眼看收拾不了乱局,按着眉头喃喃:「横竖都是si,也只能这样了。」

阎王只消杀了陆判这个伴了他千年的左右手,即可安然保住大位,无鬼如陆判的名望可以威胁到他,但他仍是在等陆判一个解释。

陆判敛衽,对阎王恭敬拜了拜。

「阎罗大人,请念在多年君臣情谊,原谅我。」

「真是,只要你低头求我,我哪时没依过你?」阎王像是得了糖的孩子,沾沾自喜。

「谢大人。」

陆判全力挥出一记右g拳,阎王猝不及防,应声倒地。

最後大家有没有围殴阎王,小蝉不知道,只是擦乾长发,在偏厅办公室泡了鱼藻茶,和朱何聊天。

「小朱,你第一次来看审判,就看到y曹大革命,超幸运!」

「啊……」朱何穿着小蝉借他、像是修nv袍的nvx官差制服,还没有从公堂厮杀的气氛回过神来,「那个鬼王……」

「虽然人世把当鬼的王都叫鬼王,但我们鬼分得b较细,那个混蛋不是鬼王陛下,是阎王大人。」小蝉热心地向朱何指导y曹史,补充一个内行人才知道的注解:「鬼王陛下和一个美丽又邪恶的坏nv人私奔了,在人世经营牧场。」

「啊?」

「ai江山,更ai美人!」小蝉因为是nv孩子,喜欢浪漫的ai情故事,不像别的鬼公差唉唉叫着「陛下不在了,y间该怎麽办啊啊啊」。

也因为有着好歌喉、俊美非凡、一记眼神就让众鬼拜倒在祂冕服底下的鬼王陛下不在了,冥世的封建王权不再绝对。

「不过我实在想不通,各位大姊大哥平时都不会进都城,怕给陆判前辈添乱,今天怎麽就一起来了?」

「因为你吧?」

「我?」

大家都觉得陆判不会有错,小蝉却说他错了,这个y曹长年来「绝对」的认知被撼动,才会有接下来的行动。

小蝉听了朱何的说明,骄傲地点点头:「小朱,你真是太聪明了,我也觉得自己很勇敢、很厉害呢!」

「所以他才叫我抓住你啊……」朱何抱着头,现在後悔已经来不及了。

「陈知凉──」门外响起像是冤鬼索命的叫唤。

「前辈,你回来啦!」小蝉飞奔过去,在陆判身边跳步转圈,像是饿坏的宠物见到久违的饲主。

「三大板,过来领罚。」

小蝉咽了咽口水,这才想起自己闯祸了。

「那个,是我没拉住她,要罚就罚我吧!」朱何挺身英雄救美。

「小朱!」小蝉感动不已。

「很好,连坐。」

陆判说到做到,一顿揍下去,小蝉和朱何鼻青脸肿跪在他面前,小的知错了。

陆判没叫他们起身,坐上只剩三只脚的花梨圆桌,继续批改永远不会减少的公文,好像什麽也没发生过,不想多谈。

小蝉爬上前,过去半挨在陆判长腿上:「前辈,後来阎王怎麽了?」

「处理掉了。」

陆判亲手打倒y曹的daboss後,一一向各路j婆的英雄好汉赔罪,把「重伤」昏迷的阎王带回寝g0ng。

年前才花掉大半公帑、重新装潢过的寝g0ng,房里没有任何与公事有关的物件,满地都是从人间买来的游戏机。

千年来,汲汲营营得手的大位,怎知盈满空虚?

陆判着手整理像是垃圾场的房间,期间阎王转醒过来,背对着他,叫他「滚出去」。

陆判服侍祂的主君千年,这似乎是第一次听见祂对他说了实话。

陆判自知口拙说不出好话,只会说「大人请振作」、「您是君王,要勤政ai民」、「以後我不在,请您成为国家和人民的支柱」,令人生厌,不如不说,低身拜过就离开寝g0ng回到办公厅。

阎王以後一定还会再用今日的事找麻烦,但大致上,算是处理掉了。

在地狱门口走过一轮,陆判必须规劝後辈:「陈知凉,谏言如捋虎须,没有九分的把握不可冒进,不准再犯。」

「可是阎王欺负前辈,我实在看不下去。」

「我自有说服他的法子,不用你多事。阎罗大人只是不甘寂寞来乱一下。」

「前辈,你和我们都差点被阎王乱发脾气宰掉,你还在替他说话?」

陆判呼口长息,他其实知道阎王出来作乱那个愚蠢的原因。

「祂上次看见我在卤排骨,以为那一块是祂的份,没吃到才会记恨来找碴。现在猪r0u这麽贵,要是可以,我也想让所有人吃到r0u。」

为了一块排骨,y曹差点改朝换代,於是後人将这次众鬼揭竿而起迫使王权限缩的事件,称为「排骨饭革命」。

「啊啊啊!」朱何大叫出声,他震惊的不是冥世主这麽小心眼,而是陆判说出的某项实情,「那、那、那个排骨饭是你做的?」

「我说过啦,前辈煮饭很好吃喔,世界第一!」小蝉好不得意。

朱何是新人,所以不知道陆判的厨艺三界驰名,在食物普遍难吃的y间,是众鬼的心灵泉源,年年等着他七月半放饭。

「我只是喜欢做菜,刚好有人喜欢吃,那就足矣。」陆判看也不看他们,低头和公文奋斗着,「上次时间太赶,只能订便当给你,抱歉。」

「前辈你不用害羞。」

「住口。」

朱何脑袋过热,没意会到陆判後半段的话。等他热完机,突然站起身。

「不好意思,我要回人间一趟!」

朱何冲了出去,赶在天亮前,又风风火火冲了回来。

朱何两手捧着一束小白花,朝陆判半跪下来。

王哥和廖哥盯着朱何,总觉得猪小弟近来不只换了身t,也换了魂。

朱何一边在办公室拖地,一边哼着歌。

「可ai的伊~再看我一眼~再一眼~please、please!」

九成九九,谈恋ai了。

「小猪喔!」

「廖大哥,什麽事?」朱何灿笑回眸,好在他换了张好皮,不然大哥们都要吐了。

「怎麽换了新衣服?」王哥看朱何每天都有乾净的衬衫可以换,很不顺眼。

「啊,这是住我楼上的修nv小姐拿给我的,她说她隔壁邻居在回收公司工作,有很多旧衣服可以给我。」

朱何本以为楼上是年轻夫妻,没想到nv方是不能结婚的神职人员,可是他们每天的早安道别都感情好好。

「人家怎麽对你这麽好?」

「我也这麽觉得,我已经写好感谢卡,今天下班要拿给那位好心的大哥。」

「写什麽感谢卡,又不是小学生!」

「嘿嘿。」

王哥烦躁不是没有理由,局里已经有很多单位来问过朱何,没为什麽,就是要挖角。因为上个月局里唯一没被陆专员打枪回去的报告只有第零队,已经成了环保局内部的奇谈。

那份报告就是朱何一个人一字一字在电脑前打出来的。

王哥用膝盖想也知道,那个陆专员知道朱何刚学电脑,才给他特别放水。

凭什麽?他年轻的时候工作那麽辛苦,这小子却因为运气好,得了一具好皮囊,到哪里都有人照顾。

电话响起,王哥不耐地接通:「吵si了,不要再问我那只猪的事……哦,有人si了。」

廖哥招呼一声:「小猪喔,走了。」

「好。」

朱何带着工具上车。他已经适应新工作,不会再排斥和害怕,以为这一趟和其它案子没什麽不同。

公务车来到老旧的国宅,si者在五楼,又没有电梯,两个大哥再次选择摆老,叫朱何一个人上去。

朱何打开门,腐臭扑鼻而来。

屋里的窗户全被封si了,相当y暗,他得走到屍t身旁才能看见它完整的模样。

si者是用塑胶袋套头,窒息si去。

si者的身边卡片散落一地,卡片多是画着大ai心的手工廉价纸卡。

朱何拿起其中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的不是感谢的话,而是「老处nv」、「疯nv人」等刺人的字眼。

si者身上那袭泛h的白裙子,和朱何记忆中的翩翩白裙重合起来。

「老师?」

排骨饭突然变得不好吃了。

朱何怔怔看着便当,食不下咽。

「不吃就不要吃,看了真碍眼!」王哥走过去翻倒朱何的便当,存心要找碴。

「阿俊!」廖哥制止王哥幼稚的恶行。都不想想,人要是真的跑了,他们就没有小弟可以使唤了。

朱何徒手把饭菜捡回饭盒,继续走神。

「小猪喔,你被甩啦?」

朱何慢了半拍,才发现廖哥在问他话。

「不是被甩……」朱何努力忍耐才能不哭出来,「王大哥、廖大哥,那名白裙nv子,好像是我小学老师……」

「不过是个老师,又不是你老母!」

朱何想过,如果是他母亲一个人孤零零si在昏暗的小公寓里,他或许不会这麽难过。

朱何哽着喉咙问:「我可不可以……不要做了……」

「没路用,怎麽可以为了一点小事就不做!」

朱何不再软弱地哭诉,只是拿起随身带着的名片,在手心反覆看着。

虽然他很想打电话给对方,但如果他告诉对方,他很累,他不想要工作了,一定会造ren家的困扰。

通常白天由朱何收的屍,晚上亡魂就由他带下h泉,但他实在不敢面对白裙nv子。

他无法接受,塑胶袋中那张痛苦扭曲的脸,怎麽可能是当年美丽又温柔的老师?

朱何烧了纸花,去信y间,委托小蝉请假。

纸花烧出的烟立刻排列成字──生病了?还好吗?

朱何不敢回应小蝉的关心。

朱何环视他栖身的小套房,认为他不负责任丢下鬼通事的工作,不可以再厚脸皮拿人家的好处,就把带来的旧衣包一包,离家出走。

朱何在城里走来走去,找不到可以去的地方,到大半夜,他回到待了四年的安乐医院。

这个地方虽然没有什麽好的回忆,但也不会有人对他感到失望。

急诊室亮着灯,朱何走进去,想去地下室找个楼梯间休息。他经过急诊床位,看见角落的病床挂着点滴,却没有人陪在病床边,过去关心一声。

「你还好吗?要不要帮忙?」

「我想喝水……」被子下响起虚弱的回应。

朱何去饮水机倒了水过来,那人从被子下伸出一只半溃烂的手,接过水杯,咕噜咕噜灌下,很渴的样子。

「还要吗?」

「不用了,谢谢你。你不用待在这儿,我没事的……」被子下传来年轻的男声,朱何觉得有些耳熟。

「没关系,反正没有人等我回去,我刚好可以在椅子上睡觉。」朱何想说他伪装成家属,警卫大哥就不会赶他走了。

「哎哎,看来这一觉不用睡了,命也。」

「病人」想把j婆人赶走的小心机抵不过朱何迟钝的脑筋,只能拉开被子,露出一双淡se眸子。

朱何认得对方,毕竟很少人的眼睛像琉璃珠一样漂亮,而且靠这个人的预言便条,他才逃过一命,是他的大恩人。

「小安,你怎麽会在这里?」朱何记得陆家道士的小名。

「睡不着,来打点药,浪费健保。」

「你生病了吗?」

陆家道士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拢着发丝玩。

「我有认识一个厉害的医生,他也姓陆,可以拜托他帮你看病。」

陆家道士听了忍不住笑:「是吧?放眼三界,姓陆的总是很厉害呢!」

朱何看到对方笑,自己心情也轻松许多。

「朱何哥哥,你太认真了,偶尔逃走也不会世界毁灭。人非鬼神,总有做不到的事,不是麽?」

朱何知道对方是很厉害的修道者,不意外他会看穿自己的烦恼。

「我不知道该怎麽办……」朱何闭上眼就能看见那袭白裙子,他怎麽努力拖着双腿,也走不到那个充满绝望气息的房间,就这麽把老师孤零零地抛下。

「很简单,你可以什麽都不做,等着他来垂怜,和地府万千鬼众一样,只要哭就能得到谅解。」

朱何想过要这麽做,却在半途收手,连见也不敢见,不敢让那人看见他哭的丑态。

「但你既与平庸的众数没什麽不同,无法与他b肩,即离他遥远。」

「我不想……」朱何摇着头。

「我倒是知道那位大人希望你怎麽做,想细听麽?」

「想。」

「你咬紧牙,一肩担起苦难,再苦再痛也要完成使命,他就会给你00头。」陆家道士清了清喉咙,模仿起那人的口吻:「程朱何,你很坚强,做得好。」

朱何有些恍然,曾几何时,他梦中夜夜躲藏在角落的孩子,不再冀望那袭朦胧的白裙来拯救;而是他提着夜灯,将再也无法回家的亡魂,带向它们的归属。

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新si的它们:幽冥的世界一点也不吓人,因为那里有那人守着,所有冤屈都能得到平复。

朱何哽咽着请求:「我想……继续留在他身边……请教我怎麽做才好……」

陆家道士为朱何叹口大气:「你也真倒楣,眼界还在长就遇见这麽好的,这辈子大概和庸脂俗粉无缘了。」

「不倒楣,遇见他,我超幸运的……」朱何几乎要哭了出来。

「好吧,就是个傻子。」

陆家道士看朱何下定决心,从被子掏出一卷纸,纸上还有y曹的官印。

「来来,把状纸写好递上去。注意些,别写错字,他不喜欢文书有错别字。」

「谢谢……」朱何哽咽说道,他这麽没用,却总能得到他人的帮助。

陆家道士打断朱何的真情感谢。

「我对你这麽好,你一定不介意帮我一个小忙吧?」

「什麽忙?」

陆家道士又从单薄的医院床被拿出一盏油灯,麻烦朱何点亮它。

「大难之後必有後福,你这个劫没si成,总有些剩余的运气,挪一点点给我吧?朱何哥哥最好了!」

朱何没忘记小蝉耳提面命,对上笑起来加糖不用钱的陆家道士,一定要小心为上。

「点灯能做什麽?」

「只要灯亮着,我就能撑过今晚。」

朱何怔了一会才意会过来:「你病得很重吗?」

「嗯啊。」

「怎麽办?要不要找你家人过来?」

「不用、不用,si了正好能见到我家哥哥,不过我就是不想在审判殿见到他,才会苟且活下去。」

「为什麽?」

「我二哥在我这年纪,为了养大我,自尊和理想都抛了下来……是我对不起他。」

朱何没问对不起什麽,陆家道士只说了这麽一句话,就不再提家里的事,整个人又缩回被子里,很不舒服的样子。

朱何轻轻拍着被子盖着的脑袋:「小安,你等我一下,先不要睡喔。」

「嗯……」

朱何走鬼道回去出租套房,把台灯带来医院。既然道士说灯亮着就能活,他就找来最亮的一盏灯来续命。

陆家道士看见灯,挣开被单坐起身,两手抚着老台灯,就像那人还在他身边,思念不已。

「小安,预备──」

一、二、三,朱何按下开关。

「哇哇,超亮的!」

朱何带着清晨的露水,去y曹求见判官大人。

「陆先生,我想以通事的资格,提出再审。」

枉si城──

一群吐着长舌的男nv老少,聚在白裙nv子身边。

「仔细看,拉着绳头,像这样子穿过去,绳结就打好了。」白裙nv子将红se塑胶绳套上自己脖子,拎着绳子一端,示范教学。

驻城的鬼差在一旁看着,不愧是教育家,叫得动一群厌世到底的吊si鬼,教它们完成每日的业报。

「还没打好的过来,先将红绳两端拉在手上。来,过来,集合了,大家一起绕教室……绕城里一圈,合力完成今天的工作,好不好?」

「好──」

「老师、程老师!」城里的官差收到公文,快步赶来吊si鬼的区域找人。

白裙nv子听见这个称呼,眉头一皱:「有什麽事吗?」

「你的案子要重审,公文传输因为断网延误,快点,要开庭了。」

「为什麽突然重审?」

「请你当面询问判官大人。」

「法庭会很远吗?」

「很远。」

「啧,早知道si的时候就不穿高跟鞋了。」白裙nv子碎碎念,脱下半辈子没能穿过的珍珠白高跟鞋。教书要久站,根本不能穿有跟的鞋子。

白裙nv子走出报纸糊成的城门,那位把她叫来的官差回城去,换成一名年轻的大男孩接应她。

「你好,程老师,请上车。」

「哦,有车啊。」程老师看着年轻人手下的自行车,好歹有两轮,把高跟鞋重新穿起来,同时打量起眼前的年轻人:「我有教过你吗?」

「没有……」

程老师侧坐上车,一路上盯着眼前的年轻司机,但她印象中学生里实在没有像这个小帅哥轮廓的学生。

没有也好,在这里工作,可见si在年少的年纪。

「那个,老师……」

「嗯。」

「你还习惯这里的环境吗?」

「无聊si了!」

「我想也是……」

脚踏车骑士就是朱何本人,陆判叫他去带他老师过来,像个工具人,什麽都不要说。

朱何做好各方面心理准备过来接魂,但见到程老师本人,第一个念头却是「好娇小」,和印象中的高挑美nv有着不小的出入,内心感慨好一会,他才後知後觉是他长大了。

老师也b他以为的有jg神,活蹦乱跳的,真是太好了。

「好什麽?」程老师问道,朱何才惊觉他不小心把内心话说出口。

「听说你的判决是枉si城五十年,如果再审能有机会投胎就太好了。」

程老师听了朱何的话,却是闷头不语,不知道是不敢抱太大期望还是什麽原因。

朱何把车骑到一片白se矮墙外:「老师,我们到了。」

程老师揽着白裙,踩着珍珠白高跟鞋下车。

朱何在围墙外的自行车停车格停好车,为程老师带路走进y曹的「法院」。他走在前头,每走三步路就回头看她一眼,怕她走失似地。

程老师心想:真是t贴的孩子,这世道不多见了。

「法院怎麽看起来像学校?」

「是的,的确是用小学拆除的老旧教室改建而成。」

程老师想起枉si城那些塑胶游乐器材,怎麽y间到处都是用剩的回收物?管理人是在环保局收垃圾的吗?

朱何和程老师一路经过各间像是小学教室的法庭,能从窗户看见里头「审判」的情形。室内多备有桌椅,也可以旁听的样子。

程老师眼神无法从某间儿童法庭移开,看人高马大的鬼官爷蹲下身,对身上都是伤的孩子,循循善诱告诉孩子si亡的事实。

「这样子哪像在审罪人?」程老师对不符合刻板印象的y间念了句,从像是破烂游乐场的枉si城就很不满。

「人生来都是个t,怎麽会是罪人?」

程老师认真看向朱何,朱何有些结巴地解释,这是一个y曹工作的前辈告诉他的话,人生在世,既不伟大,也无需自贱。

一人一鬼漫步到走道最里的一间,朱何为程老师推开门。

「老师,这边请。」

程老师昂步跨进审判堂,这一步之差,四周的背景又从破学校转换成古代人家的书房,放眼放去都是红漆家俱,三面邻墙的书柜放着古今中外的法典。

她看完环境才看向审判堂里头那名戴眼镜的西装男子,不知道二十几还是三十多,看不出确切的年岁。

西装男子平和地开口:「敝姓陆,负责你案子的判事。程淑芬小姐,请坐。」

「不好意思,请叫我alia程。」程老师挺x坐上陆判的对座。

陆判不跟她废话,直接进入正题:「程淑芬,有人为你提再审。」

「弄错了吧?我早就没有亲人了。」

「你还有学生。」陆判眼镜下目光略略瞥向在门口顾门的朱何。

「学生?就凭那些自我中心的猴子?」程老师轻蔑一笑。

朱何在旁边听着,心头微凉。这麽多年来,会不会是他误会了,其实当年的他就只是一个给老师添麻烦的讨厌学生?

程老师听陆判提起她做到si的职业,忍不住把憋了一辈子的怨气,一口气爆发出来。

「我讨厌当老师,我原本可是国外乐团首席钢琴家。要不是母亲中风倒下,我是si也不会接下教职!」

陆判皱着眉,似乎受不了程老师瞧不起人的态度,但还是依职权提出有利她的事证。

「你侍奉母亲至孝。」

「这有什麽?不过为她准备三餐,是人都做得到吧?」

陆判听了案方陈述,低眉下笔。

程老师愤恨地握紧变形的十指。

「我母亲为了把我栽培成音乐家,吃了多少苦,就在她要退休搬来国外和我一起生活,她却中风倒下。你说说看,老天爷有眼睛吗?」

陆判没回答苍天究竟瞎了没有,只是掏出一片记忆卡。

「我这里有你母亲的纪录,你要听吗?」

程老师抿住唇,不想对这男人说出「拜托」两字,陆判权作默认。

「她说能有你这个nv儿,这一生非常幸福。」

程老师咬住唇,尽量不要在陌生人面前哭出来。

「母亲si後,我人生也跟着失去意义……」

「并非如此,你是为了照顾病母,放弃原有的生活圈,人际关系封闭,才会有这种错觉。没有谁就不能活这种道理,母亲si後就放任自己身心衰弱,只是你不愿意改变的藉口。」

「你这男人懂什麽!」

「你没有把你母亲最ai的nv儿照顾好,是谓不孝。」

程老师没有办法否认,母亲si後,她身边也没有人这样告诉她。

「你再仔细想想你这辈子,真的毫无一点值得肯定的价值?」

程老师闭上眼,良久才回道:「有的,有一件事。」

陆判示意她说下去,朱何竖起耳朵。

「大概十年前,我转到新学校,和同事都说不上话。我因为不想和人打招呼,总是待到学校要关门才走。」

她要去车棚牵车,到医院探望母亲。照理说不该有人在,她灵敏的耳朵却听见哭泣声。

她走进七里香灌丛,发现一个小男孩。她记x很好,知道这个新转来的孩子,不聪明、也不敢闯祸,总之很不起眼,师长看过就会忘了名字。

小男孩哭着说:「妈妈说她在医院……要我自己走回去……我们刚搬来……我不知道路……」

反正她也要去医院,就顺路载这孩子一程。

她有点饿了,顺便问一下身後的孩子会不会饿,那孩子微声回「不会」,但她知道他在害怕,怕她会讨厌他。

唉,心思这麽敏感,恐怕以後会活得很辛苦,世间总是充满伤人真心而不自知的庸人。

她停车找了一间餐厅,口味不错,尤其是排骨饭,但就是老板娘ai问东问西,她不太喜欢。

不过看在这孩子吃得这麽香的份上,她可以忍耐几句。

「好吃吗?」

「好好吃!」

他们吃得正开心,老板娘却在这时走来,预谋般抛出问句:「程老师,这是你的孩子吗?」

那孩子吓得直摇头,好像自己生来就是一个w点。

她那时候不知道在想什麽,以往总是独善其身的她,竟伸手揽住那孩子的脸,帮他擦净脸上的油光。

「对,这是我宝贝。」

程老师怀想至此,轻声表白。

「让那孩子破涕为笑,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好事。」

在程老师没看见的後方,朱何已经泪流满面。

陆判覆上卷宗:「你认为自己该有何种结果?」

就像朱何说的,程老师得到可以选择离开枉si城投胎的机会;程老师却不想收受。

「人生在世,ai的人总会离开,不ai的人又庸俗难耐。我不想再当人了,有没有消失这个选项?」

「不要!」朱何大喊,程老师往後看去,不明白他为什麽要这麽激动?

相较朱何的反应,陆判的回应相当冷漠:「没有。」

「没有?」

「没有。」

「我不相信,你一定有方法!」

陆判没理会程老师,写妥判决书,并朗诵出来。

「程淑芬,判枉si城辅导员五十年。」

「辅导员是啥小?」

「即是老师一类的工作,很适合你。」

「你是跟我有仇吗?」程老师拍桌而起,要跟陆判打一架先,被朱何及时抓住才没酿成悲剧。

「这是你上任的人事令。」

「混蛋,听我说话啊!」

陆判补上一句:「我会给你配给一台钢琴。」

程老师恨道:「你就算把琴找来,对我又有什麽用处?」

人si後多会留着生前的恶疾,就像面貌恢复年轻的模样,病痛也没有消散。程老师向陆判展现她的十根手指,几乎扭曲变形。

朱何看程老师的手,和他生的病很像,只是他是全身x,程老师则是坏了一双手。

「手给我。」陆判命令道,不容拒绝。

陆判低眉在程老师两手手腕结上红绳,神奇的事发生了,程老师的双手一瞬之间,恢复成纤长的玉指。

「保固五十年。」陆判交代一声,「退堂。」

程老师怔怔看着手,没有异议,安静地任朱何带回。

回程仍是朱何骑着脚踏车,把升任官差的程老师载回枉si城。

「同学,借问一下,刚才那位先生叫什麽名字?」

朱何心头一惊,还以为程老师打算日後寻仇。

「大家都叫他陆判。」

「不知道他有没有nv朋友,真是个好男人……」程老师生前有如si水的芳心,怦然大动。

「好像有……」朱何听小蝉一口咬定单身九百年的陆判前辈一头吊si在修nv树上,但大家还是前赴後继对判官大人热情告白。

到城外,程老师叫朱何不用送了。像他这样充满生气的小伙子,和那座si气沉深的自杀破城格格不入,别进去得好。

「老师!」朱何喊住程老师,程老师倩然回眸。

朱何在身後握着在程老师生前没能交给她的感谢卡,里足不前。他想着程老师si时散落在她身边的恶毒卡片,不知道该不该把卡片交给她。

「那是卡片吧?」程老师注意到朱何手上的东西。

「对不起,我想知道,你是因为学生的留言……想不开吗?」

程老师睁大美目,反问道:「才不是,人类会跟猴子计较吗?」

「啊?」

通常自杀的si者不太愿意提起寻si的细节,程老师却放下心防,向朱何说明一二。

「和卡片没关系,我是因为生了病,手指不能动才去si。不能弹琴,我实在活不下去。」

「原来如此……」

朱何第一次收屍太过震惊,後来又没去接亡魂,才会没有注意到房间那台被砸碎的钢琴。

「那是我的卡片吧?学生把卡片烧给我了?」程老师猜测帮忙送达亡者的「遗物」是这个小帅哥的工作之一。

朱何不知道该怎麽说明,只是把泛h的感谢卡双手递给程老师。

当年老师和那孩子,还有一段後续──

那个相当腼腆的孩子做了一张感谢卡,鼓起勇气,去教师办公室打听白裙老师的消息,特地跑来她任教的教室找她。

──老师,我有东西要给你!

虽然他小心藏在身後,但她其实已经看见他的卡片。

可惜钟声响起,那孩子怕耽误老师上课,竟一溜烟地跑掉了。

──程老师触景生情,说出朱何早已忘记的细节。

「我不记得後来有没有收到,si前才会把那些丑si人的学生贺卡翻出来看,原来在这里。」

程老师打开卡片,露出朱何记忆中的温柔笑容。

「朱何,对了,他叫朱何。」

枉si城响起琴声。

新法规规定,当音乐声响起,就像yan间学校的下课时间,城中的罪魂可以暂时停下刑罚,让灵魂的苦痛止歇一会。

朱何带魂下y曹,总会在城中驻足听曲。他听得很专心,连有人来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发现。

「程朱何。」

「啊?是!」朱何不知道陆判什麽时候来的,差点像被押上堂的罪魂跪下,被皮鞋踹了一脚才冷静下来。

「明天有空吗?」

「是,有什麽事要做,请你尽管吩咐!」朱何立正站好,听候陆判差遣。

只是他想错了,这回不是工作。

「下班後,去喝一杯。」陆判提出私人邀约。

隔天,朱何工作结束,特地跑回家,换上特别用书本压平的h衬衫,来到陆判和他约好的街口。

因为他穿的像条香蕉又捧着一束小白花傻笑站在路边,来往的路人都特别绕过他。

朱何没有手表,也没有手机,只能去看旁边小吃店的时钟确定时间。

七点整,时钟咚个一声,来到他们约定好的时间。

朱何回过头来,不知何时,他身旁已经站着一名西装男子,就是他们单位的承办人、细心指导他的陆专员,单手拎着一袋生鲜。

朱何忍不住笑开:「陆先生,你好!」

对方才要回话,朱何又热情抢拍。

「你下班经过这里吗?好巧,我在这里等人。是一个对我很好的大哥,要请我喝酒喔!」朱何都没想要掩饰一下,开心得半si。

陆专员盯着朱何,一字一句清晰回道:「敝姓陆,名盼,表字观,人称我陆判。」

「啊?」朱何张着嘴,怔怔盯着陆判眼镜下那张因为劳累过度而嘴角发炎、冒着痘子、挂着两轮黑眼圈的脸,「可是不一样……」

朱何在y曹见到的陆判,b在人间和他面对面站着的陆判,除了眼镜和西装,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陆判不想在大街上解释他yyan两个面貌的原因,催促道:「我订了位子,快进去。」

「好……」朱何呆呆跟着陆判走进一旁的小吃店。

陆判叫来老板娘,告知他有预约。老板娘笑着说,早就给陆先生留了位子,亲自将陆判和朱何带去帘子後的包厢。

「这里好像人家家里的厨房。」朱何好奇地张望,有瓦斯炉还有冰箱。

「就是我家厨房啦!」老板娘呵呵笑着,朱何觉得她笑起来好像某个熟人。「前面是店,後头是我住的地方。有次陆先生来没位子,我请他进来坐,之後这里就是他专属的贵宾席。」

「阿姨,炉子借我。」陆判脱下西装,挽起衬衫袖口。

「好好好,冰箱的菜也可以拿去煮。」

「不用,我有自备食材。你把酒端来就好,不用特别招待我们。」

陆判从袋子里拿出保鲜盒,先摆出三道小菜。

小菜很开胃,朱何越吃越饿,只能痴痴等着陆判上主餐。

陆判热好油锅,蒜头爆香,把腌好的排骨放下去煎。这让朱何几乎要暴动了,怎麽可以这麽香?

朱何没有忍耐太久,陆判手脚很快,不到十分钟,摆上三菜一汤,完全是应付下课後饥饿孩子们的妈妈等级手艺。

老板娘端着酒和酒杯过来的时候,朱何正捧着白饭,等陆判剪排骨给他。

「真是个好男人。」老板娘忍不住赞叹,y间众鬼也这麽认为,「陆先生,你有nv朋友吗?」

「关你p事。」陆判臭脸以对,似乎相当厌烦这个问题。

「啊哈哈,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我nv儿还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年纪,想介绍给你。」

「不要。」陆判直接拒绝。

老板娘像是没听见陆判的话,兴冲冲跑进屋内,拿出一只相框。

「这是我nv儿,你们看,很漂亮吧?」

朱何连排骨都忘了咬,发傻看着照片里灿笑的俏丽少nv,竟然是他认识的「人」。

小蝉说过她家里开小吃店,原来就是老板娘的nv儿。

「她……」朱何差一点问出口:她已经si了?

「一看就知道是个笨蛋。」陆判一脸嫌弃。

「她是不太会念书,朋友很多就是了,和谁都好,没有人不喜欢……」

老板娘哽咽笑了笑,要把相片收回放好,陆判却伸手抓住相框。

「陆先生?」

「你不是说要给我当nv朋友?我请她喝一杯。」

老板娘有些犹豫,但还是把nv儿的照片留给陆判和他带来的憨厚小帅哥。

陆判手指抵着少nv的脸,轻轻划了两记。等陆判收回手,朱何看照片中的少nv好像成熟一些,更像小蝉在y间的模样。

「都是个大nv孩了,一点自觉也没有,动不动就跟人g肩搭背,来向我提亲的傻子都踏破偏厅门槛。」陆判虽然嘴上骂着,但朱何看得出来他对小蝉的疼惜。

小蝉向朱何说过她的当鬼经验:一不小心si掉了,又被阎王乱判去枉si城,她为了回去看妈妈一眼,拚了命地逃回yan间,在人世过了一段孤魂野鬼之超级悲惨的日子。

因为她实在太会逃跑,陆判上天下地找她好几个年头,好不容易才把她五花大绑抓回y曹。

小蝉说,她不是公主什麽的,只是陈记小吃店的nv儿,但陆判前辈却从来没有打算丢下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孤nv。

所以小蝉发下心愿,她要用si後的一辈子报答陆判前辈,直到前辈得到幸福为止。

朱何有感而发:「你是来帮小蝉看她妈妈过得好不好对吧?」

而且听老板娘对陆判尊敬的口气和好感,可以猜出他先前应该帮过老板娘不少忙。

陆判没有否认,从公事包拿出一支旧手机。

「我已经把号码存进去,有事打给我。我再说一次,你不用怕给我添麻烦,知道吗?」

朱何发怔看着手机:「你为什麽对我这麽好?」

「人是模仿学习的动物。你经常接触自杀的亡者,生活遇到难题,容易倾向用si来解决。」

朱何会意过来:「你担心我去自杀?请放心,我现在过得很好……」

陆判沉着眉眼,从x口凭空掏出一本黑se线装簿子。

「这是我记录亡者生平的本子,人们多叫它生si簿。由於yyan两界时空些微的扭曲,本该是时间点在後的统整,却提早出现。自古道巫对这种yyan物理法则的偏差,称作鬼通,意思是鬼物可以预知yan间事。」

陆判打开本子,朱何看每一页都写了好几段,但陆判翻定的那页却是大半空白,只简单写了一句话。

──朱何,亡於今夜,得年十九。

一名自杀的nv老师送来安乐医院,几天後,医院里的清洁工跟着自杀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清洁工为什麽去si,也没有人在乎。

──数月前,陆判站在安乐医院打开生si簿时,朱何仍是在里头收垃圾的清洁小弟,浑然不觉将至的命运。

陆判立刻着手计画,在既定的日期来临前,把朱何带离安乐医院,给他改了名字,意图瞒过上苍的眼目。

「你的恩师姓程,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改姓程。」

朱何虽然换了一颗好脑子,但一时间也无法消化陆判三言两句交代的复杂讯息。他只接收到其中一点,陆判想要告诉他,他顶着的程姓不是代表抛弃他的阿叔,而是程老师的关系。

「虽然上天向来不把下贱人放在眼里,但哪怕祂哪天兴致一来,要把脱离祂掌控的你追杀到底。我初始只想让你藏身在si者之间鱼目混珠,让你担任y差并非本意,但你既有鬼缘,不如将你带入亡冥b较保险。」

朱何回想起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异事,从换工作开始。

原来这一切,全都是这个人缜密算计的安排。

陆判又说:「只是y差义务远多过好处,看见的悲苦甚於人们的笑容,等同你一生没什麽好日子可过。」

「我本来就没有好日子过。」朱何打断陆判的话,当他越来越明白他彷佛重生一般的人生都是因为谁,几乎无法克制情绪:「所以你今天找我出来吃饭,是想亲自确认我会活着?」

「只怕万一。有我在,没有谁动得了你。」陆判仍是一张冷静理智的面容,好像他所作所为只是公事公办。

「你这麽做不会有事吗?难道不会被惩罚吗?」朱何很害怕,那个盛怒的阎王还有陆判口中c控所有人的「上苍」,如果因为他的关系而去对付陆判,该怎麽办?

陆判没有回答朱何的质问,只是用骨感的长指晃了下空酒杯。

「我si了很久的时间,向来听从宿命的安排,没有怀疑过自己亲手写下的命数。直到我重新活过才真正思考起来,或许我过去抵si遵从的规则,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世间没有绝对,孰是孰非?孰轻孰重?一个人的幸福又怎麽会b不上维持轮回的秩序?」

朱何流着泪,他何德何能,为什麽可以得到这人不惜代价的眷顾?

「常人不容易挣脱命运,宁可烂si在原地也不肯改变,你却做到了。程朱何,g得好。」

「谢谢……真的谢谢你……」朱何哭得不能自已。

陆判为朱何斟上一杯酒。

<y曹卷一.朱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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