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虚与委蛇
走出环山医院,我们一路步行到附近的公车站牌。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的情况吗?」人类果然是很复杂的生物,例如我,就是个只记坏不记好的小白眼狼。
甜蜜的过往,我的印象不怎麽深刻。吵架倒是烙印在我的脑海,一站在这公车站牌底下,过往瞬间涌现。
唔,唯有我後来对他说的难听话,我记不太得,完全启用自保模式。
「依稀记得。」
「那时你从养老院走出来,脸se超级无敌难看,我想哄你,你还不领情。」所谓的恶人先告状,大概指我这种人吧?反正我是不承认,当初我有幸灾乐祸的心思。
「抱歉。」转过头,他弯腰亲了亲我的额头,「我太坏了,竟不领你的情。」
我哼哼了两下,拉着他的手撒娇,「就是!怎麽能不听我说的话呢。」
边际对我向来纵容,没有戳破当日的情景,顺着我颠倒是非。待我闹够了,他温声道:「前几天你不是收到小晨的消息,说要来我们第一次争吵的地点?现在要拍照吗?」
「拍拍拍!」早把任务抛到脑後的我,被边际一提醒,急急忙忙掏出手机,解锁萤幕要拍照。
手机一解锁,瞬间浮现出我与老师的短讯对话。
他只看了一眼,顿时笑不出来。
「怎麽了?」连忙把对话框按掉,我调出相机,发现他表情凝重,有些心虚道:「为何要臭脸?你是在不高兴,我没正面拒绝老师吗?」
过去的边际,肯定会和我说没有。可事到如今,他坦诚许多,直言道:「是有点不高兴。」
「你别把这简讯放在心上,我是不想去的,单纯不知道如何拒绝老师……」说完,我觉得这话是提油救火。
现在不知道如何拒绝,难道两天後的我有办法拒绝吗?
微微叹口气,边际又问:「你和岳父岳母谈过了吗?」
摇头。
「那你要什麽时候谈?今晚还是明天早上?」
「嗯……我不想太快,其实我还没有想好说词。」
边际很无奈地说:「你迟迟没有想好,这件事就一直拖下去。老师是一片好意,我们若要承这份好意,就得尽快做好决定,向老师回覆。如果不承,也要和老师说个明白,别让她一直等。」
「我知道啦,回家就和爸妈讨论。」我依旧讨厌面对各种繁琐的问题,假若我的提议他们不接受,岂不又是一场无止尽的革命?好不容易能够安歇,真的不想事情变得太复杂。
「知道就好,别拖着让人等。」分寸拿捏极好的边际点到为止,不再执着这个令我焦躁的话题,说:「不是要拍照给小晨看吗?趁公车还没来,拍吧。」
我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给的台阶下。
高举右手,来一个「有对交、不模糊」的自拍。拍完我兴致b0b0地传给小晨,备注这是第五个地点的审核照。
「对了,我早上出门前,也拍了早安照,等会传给你,你再转传给小晨。」说完,他亮出早上拍的照片给我看。不看还好,一看辣眼睛。太yan的折s,把我的睡脸完美p糊,边际靠在我身边,倒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嫉妒使人丑陋,我好嫉妒边际上相的程度啊啊啊啊。
「你看我拍得不错吧?」
视线转移到仍在沾沾自喜的边际上头,我咬牙切齿地捏了他的耳朵:「把我拍得这麽丑,还敢说自己拍得不错?是欠打吗?」
「没、没有欠打,丑就算了……我们放别张,别拘泥这张啦。」
接着他翻出其他张照片,继续丑得我无法直视,抓着他的耳朵不放。难得被我修理的他,又是讨饶又是哀求,要我别太生气,以免气坏了身子。
我今天真要被文nv士和边际这对母子,以不同层面气得快减寿十岁。
可我看他这委屈蹩脚的样子,看着看着,忍不住松了手,笑了出来,「这次先饶过你,快把照片删了!别传给别人丢我的脸!」
边际乖巧听话,把照片一一删除。
而等候的公车缓缓进站,把我俩载离这使人心生y霾之处。
坐在公车上,我侧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仍有说不出口的愁绪交织。心里很清楚,婆婆是我们婚姻,最後且最难跨越的障碍。
若能顺利化解,日後迎来的是清空万里,一片光明。
若不能……期限一到,便是分道扬镳之时。
「今天要你过来,是想给你看我所说的证据。」
距离三十天企划,只剩下短短两天。
早晨送边际出门拍定装照後,我被婆婆用一通电话,叫到医院。
我的内心很抗拒看到她,可是回想婆婆自杀那日,边际对她的态度,明白她对边际来说,仍至关重要。
不在乎文nv士,也要在乎边际。
「什麽证据?」
婆婆独自笑了几分钟,再把她的手机递给了我,「你看吧,我没有胡言乱语。」
拿着这只手机,并没有想要看的意思。
「快看啊,这是我请阿圆帮我回养老院拿来的手机,很珍贵的。」
不用看,我也知道里面有什麽样的讯息。
我不是傻瓜,自然猜得出她高兴的理由。不外乎是边际允诺她些什麽……
「你很高兴?」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nv人,格外认真地反问:「你想让儿子的家庭破碎,进而c控儿子的一生,是吗?」
「所谓的家庭本来就不存在!没有我的认可,你们成不了家!我怎麽会跟你这个没教养的臭丫头处得好?你太讨人厌了,我根本--」
「你是不是误会些什麽了?」打断她的叨念,太过心灰意冷,不想再耗费jg力於她身上,「我不在乎你有没有认可,毕竟边家是由边老先生作主。自边老先生认可我们在一起後,我们已成了两人家庭。」
说起公公,婆婆的脸se顿时变得苍白。
「边际是我的儿子……我不认可你。」
「婆婆,听过什麽叫虚与委蛇吗?」
一动也不动,她sisi盯着我,彷佛怕我一气之下,将她手刃。她不知道,我这个月的修养变得极高,该看透的、不该看透的在来的路上已全数清明。
「无论边际在对话中,承诺你要与我分开、离婚和再娶,这些都是虚与委蛇。」我强撑着一口气,不愿在她面前示弱。哪怕我的内心感到多麽凄凉和可笑,依旧努力保持冷静,绝不歇斯底里,变成另外一个她。「简单来讲,就是他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只是在敷衍你而已。」
完美激怒她的我,听她发出崩溃尖锐的叫声,可笑的心情转为快意。
倘若我与边际一起上演迂回的ai情偶像剧,我应该是戏中恶毒的nv配,是边际人生的过客。
毕竟我什麽都敢说,口无遮拦,试图靠嘴把人气si。一点,也不似偶像剧nv主信奉白莲教。
「你想寻si几次,都随便你。」这的确是不该说出口的话,而我却顾不了那麽多,「我倒希望你能早走一步,这样边际再也不会受到你的威胁与控制。听清楚了吗?你si了,没办法再左右边际一分一毫。他,将完整属於我。」
「边际是我的儿子!」
「我知道啊。子nv不能选择父母,但能选择伴侣。你是边际迫不得已的亲人,我才是边际命中注定的选择。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了吗?」
婆婆猛然伸出手,朝我挥来。这次我故意不躲,任她用尖锐的指甲,划伤我的手背。
不至於流血,就是有两三道醒目的红se痕迹。
「你是人,不是金刚狼。」随手ch0u出几张卫生纸,擦拭伤口。
带着不符合婆婆期待的浅笑,我想她没有其他要对我说的话,优雅起身。
「你会有报应!不要再来见我!」
做贼喊抓贼,分明是她要我来探访。
「报应是再也见不到你吗?那挺好的。」
把卫生纸扔到垃圾桶,不管她如何抓狂发癫,果断俐落地离开病房。房门外的走廊站着两个看护,见我走出来,微微点头示意後,依序走入病房,照料那位情绪失控的老妇。
搭乘电梯下楼时,耳边恍惚能听见婆婆嘶吼惊叫的声音。
这阵声音,绵延不断,始终在我脑海中盘桓。
等我辗转回到与边际的家,巡视四周熟悉的景物,原本支撑我不倒下、不示弱的「骨气」,瞬间从脚底板泄光,我跌在客厅的地板,绷紧近一个月的神经塌陷,冷汗浸sh前後背,竟在炎热的夏天,感到寒冷无b。
边际拍摄定装照,表订要花费一天的时间。
勉强恢复平静,在家等待的我,总感到心神不宁,开始後悔与边际的妈妈说那些话。
不得t,还会落人口实。
手指抚0被婆婆抓伤的伤痕,意识开始飘散。
明白为何我妈总嫌屋子太过安静,独自等待,总会倍显寂寥。寂寥不是个好东西,它会腐蚀人心,变得脆弱不堪一击。以前的我,不会这样。既纤细又敏感,幼稚不讨喜外,还喜欢依赖人。
我担心,边际会与我离婚。
可回过头来,我竟不明白,他跟我离婚的真正理由。
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我们的生活贫乏、无交集,太过枯燥乏味,令他受不了吗?
还是他对婆婆的承诺,是发自内心,而非虚与委蛇?是觉得我没有生育能力,不懂得照顾家庭,才想用各种方式与我离婚?我不明白,也讨厌自己的不明白,更讨厌疑神疑鬼的自己。
突然想起,好多年前--似乎是我刚读博士的那年,老师曾和我说过,nv人若无任何经济的能力,在婚姻里,连狗都不如。时间被丈夫支配,被小孩霸占,再被公婆父母瓜分,最终变成一个容易被c弄的h脸婆。
老师认为我与她很相似,生来骄傲,无论依附谁都是不愿意和不甘心。
因为一场急速的ai情,我与边际步入婚姻。当年ai得如火如荼,就算遭受反对,仍抱持着一颗想与对方在一起的决心。可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出了什麽意外,我们的激情被消耗得一点也不剩?
柴米油盐酱醋茶,以及单调、一陈不变的生活吗?
就算靠着三十天来挽回、续命婚姻,等延长了时间,亢奋的心冷却後,是不是被打回了原形?
边际会不会,再和我提出离婚?与他对我的喜欢和ai无关,他的真心无须多言,光确认眼神便能了然。
但,我们败给了时光带来的寂寞。
当然寂寞是可以靠陪伴来化解,冲突的是,我不愿意在一辈子锁在这个家。不管是当教授、作家和编剧,我总有顾不上边际和家庭其他成员的时候--边际他妈就算了吧,我和他妈处不来。
其他人呢?他们支持我走出家庭,维护属於自己的小事业吗?
想到这我忍不住喃喃自语:「顾璟宁,你还是太自私了。」
如果是一般的nv子,拥有边际这个相貌和个x兼具的丈夫,应该会非常知足,不会有更多不得t的要求。
我不一样,我b较贪婪,企图心也很强盛。还有婆婆的歇斯底里,让迟钝的我惊觉继续这样的生活,在未来的某一天会变成她的翻版。
渴望受到丈夫的疼ai、儿nv的孝敬,若得不到,会崩溃地怨天尤人,做出许多轻贱自己的行为。不懂得为自己而活,灵魂终究会被旁徨给吞噬……
尚未察觉过了多久的时间,边际已风尘仆仆地归来。
他站在门边,诧异问:「璟宁,你怎麽窝在沙发上发呆?吃饭了吗?」
「啊……还、还没吃。」把一切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後,我想走下沙发朝他迈进,发麻的腿却不支力,身t往後跌回原位。
边际吓了一跳,把东西放下,跑到我面前替我r0u小腿。
「你怎麽了?脸se看起来好差。今天在忙些什麽?是不是没有休息?」
今天我都在做沉思者的角se扮演,试图解开当前困境和ga0明白边际最初离婚的理由。
然後越想越复杂,开始自怨自艾。
「没事的边际。」看他一脸心疼,我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冷静自持,又崩裂得一乾二净。
好想要哭、对他撒娇,却又很害怕自己不断沉沦在边际的温柔之中,到後来被抛弃了,无法有自立更生的能力。
「没事?那你这只手是怎麽伤的?」边际皱眉,既忧虑又疑惑。
「我……今天下午去了一趟环山医院。」
「你又去找我妈?」
「是,她叫我过去的,说有证据要给我看。」
听到我说的这句话,他r0u我小腿的手停顿片刻,神情沉重。
「我没有想和你兴师问罪,也没真的点开她所说的证据。你怎麽和她说话、做任何承诺,我都不太在意。唯独在意你心里到底怎麽想。」
「什麽怎麽想?」
「当初、最一开始,你为什麽想要和我离婚?离婚的理由到底是为了什麽?」
「没有理由。」边际抬头,对上我的眼眸,「我不想和你离婚。」
「你是有失忆症吗?忘了在二十八天以前,你怎麽对我说的吗!?你说你和我走不下去,要跟我离婚。认为生活太枯燥乏味、毫无交集,不愿意再浪费时间……这些话都出自於你的嘴巴,你为何能说,不想离婚?」
质疑完,我惊觉自己从未释怀边际一开始对我说的话。
这些话乍听之下不伤人,实际上却让我旁徨无措,不知怎麽在短时间内改变,变回边际喜欢的样子。
「既然你能把这些话倒背如流,又为何需要问我真正的理由?你想得到什麽样的答案?」
双手因边际的反问而握拳,指甲陷入皮肤,试图靠皮肤的刺痛感,恢复一点理智。
可惜我忘了,在边际面前,我向来幼稚得可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为了我妈,才向你提的离婚?」
「不是吗?」其实我很生气,气他答应那个疯nv人,那麽多那麽多事。
纵使吃尽「听话」的苦头,还愿意重蹈覆辙。
「如果不是,你为什麽要……」没有看那些证据和对话,我并不清楚边际到底做了哪些承诺。
「为什麽要承诺我妈与你离婚,是吗?」
边际轻描淡写地讲出我心中的猜测,且露出疲惫且无奈的笑容。
「璟宁,说实在的,我不知道怎麽做才会更好。如果是你,你该如何去回覆一个,歇斯底里八年、存有自杀倾向和强大控制yu的母亲,每日每夜对自己婚姻的质疑呢?」
我的双手在发抖,身t也颤抖着。
「难道真要如同你所说,随她去si,我再等着收屍吗?」
原来边际前两天有听见我们婆媳之间的对话。
「不管你多讨厌她,她行为有多差劲……璟宁,她终究是我妈。我可以接受,你对她言词上的刺激与讽刺,但我不能这麽做。」
「所以你要一直顺着她?一直承诺她要跟我离婚?你现在不答应,难保你未来不会答应!你能0着良心说,二十几天前,你说要离婚的决定,没有受到她的影响?」
「我能。」边际回答得很快。
快得让我的眼泪掉下来,下意识觉得他也在敷衍我。
人就是这样,疑点萌芽後,对方做的任何事,都变得十分可疑。
「你不信我,对不对?」
我撇开视线,不愿意与他继续对视。
「如果你看了那些证据,面临到这样的窘境,我倒觉得还好,毕竟我们会被看到的东西给蒙蔽。不过你明明什麽都没看,就从心里产生对我的质疑。你不信我,导致我说再多的辩解都没有用。」原是蹲在我的面前,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疏离地看着我。
紧紧咬着下唇,想和下午一样,忍住溃堤的泪意。
「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清楚。在背後向她答应与你离婚,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在任何的时间点,表露出要与你分开的想法--无论真假和是否敷衍。可我跟她说的那些,只是想节省一些麻烦,藉此延续她的命,达成我爸临终前的嘱托。」
「就算你这麽说,我仍然无法不担心。」明知道我这样的行为,已经算是无理取闹。我却无法像他这样,纵容taade种种行为。「万一她日後,照样用自杀来威胁你,你会不会就范?听她的话?」
「我过去不会,现在不会,未来也不会。」
「你凭什麽这麽有把握?」
「凭我ai你胜过在乎她。」
就这麽短且淡然的一句话,威力宛如原子弹,把我的思绪炸个粉碎,眼泪汹涌而出。
「她第一次自杀,是我大学毕业回家,和她说我要在剧场工作,不顺着她的意去考公务人员。当天晚上,她拿家里的水果刀,於浴室割腕。我们发现她的时候,她浑身是血,意识全无。好不容易把她抢救回来,我抹灭了梦想,顺从她,在家里备考。可我不快乐,一点都不快乐,所以我在我爸的遮掩下,带着微薄的积蓄离开家,遇见了你。」
边际与我的距离,近在咫尺之间。却没办法靠近他,哄他和安慰他。我太畏惧了,畏惧婆婆的存在,会成为我生命的一个巨大的负担。
对,我不愿意承担这个负担。
「八年前,她第二次割腕。你很聪明,猜得出是什麽原因,让她这麽做。」
「是因为和我结婚?」
「是。我不顾她的反对,坚持与你结婚,所以她用那种方式做抗议。饶是如此,我依旧……依旧不放弃和你在一起的机会。这几年她闹无数次,闹到後来我发现,敷衍着她、顺着她的思维去说话,能让事情变得简单很多。至少,我的手机不会被养老院的电话打爆!」边际从口袋掏出关机的行动电话,扔到沙发上,发出「咚」的声音。
「你早知道我找过你妈?」
边际不吭声,用沉默来回答我肯定句。
闭上眼睛,反覆要自己恢复冷静,别失控胶着在枝微末节的事情上,努力把话题拉回最初的原点:「既然我对你如此重要,胜过梦想和你妈的命,那你为什麽在一个月前,要和我离婚?」
「我说过了,我没有这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