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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报恩

 

秦时夜别开眼。

他确实没筹码换丹,也压根没想过要以正当途径取得丹药。偷能偷来的东西,同阁里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头白费口舌g什麽?再者那丹药珍奇,也不是透过正经交易就能轻易换来的。

这话不好对她说,他只能选择缄默。

见他一直低着头,快把脚边雪地给盯穿了的样子,祝芊然也不去猜他的想法,没继续追问,转而道:「为什麽愿意为了我这麽做?」

「我想回报你的恩情。」

「你还想着这事啊?」祝芊然笑出声来,没想到啊,这人也是挺轴的,「你现在不就在报答我了吗?帮我扫雪啊。」

秦时夜蹙眉,攥紧了手中的铲子,「这不够的。你可是救了我的命。」

「哪里不够了?你是不知道,每年冬天我最愁的就是扫雪了,好在今年有你帮忙,我也能轻松点儿。」

秦时夜一脸不认同地望着她。

祝芊然摇摇头,又掘了一铲子的雪,抡起胳膊泼至远处。碎雪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宛如降了一场纯白的雨。

「这对我来说真的就可以了,你也不必因此觉得亏欠於我。」说着半带玩笑意味地斜了他一眼,「所以行了啊,别再抓着要报恩这点si缠烂打了,想让我後悔救你是不是?」

「……那麽你的右耳怎麽办?你就不想恢复听力吗?」

「也没什麽想不想的吧……」她轻声说:「我这只耳朵失聪已经很多年了,是幼时一场严重的风寒所致,这麽久以来,我早已习惯只有一边耳识的生活了,除了听音辨音能力较常人弱,其余也没有太多不便之处。」

祝芊然的神se依然很平和。说起她的右耳时,她的态度总不像是在谈论自己身上的某种残缺,而只是她所拥有的、平凡却与他人有些不同的特点。

她好像不以失聪自耻,也不怨怼自己的遭遇。

为什麽?

秦时夜难以理解。

他曾遇过的所有人,包括他自己,没有一个是像她这样的。

多了个援手,清积雪的速度果真b往年快了不少。他们俩埋头与雪堆奋斗,不到一刻钟便把室内和门前台阶上的雪铲净了。

祝芊然呼出一口寒气,直起腰背,活动了下略有些酸麻的臂膀。

便在此时,天上浮云尽散,曦光乍现,为山间万物添了层融融的毛边。

她回身去取了笤帚过来,指着平整无痕的雪地说:「上层新雪松软,用笤帚扫b较快。下层的雪被积压久了,格外密实坚y,就非得拿铲子挖不可了。」

话说完,却迟迟未闻秦时夜应声,她疑惑地抬起头来。

秦时夜就伫立於不远处,两条腿深深地陷在雪地里,下颔微扬,迎着日光,无声地凝视面前这幅景se。

朝暾似砂金,倾流在白银se的山林小镇间,积雪浮动着细碎的微光,一成片地闪烁,彷佛夜空里的星河遗落到了人世。晨光盛大地蔓延至每一个y影盘踞的角落,映耀着宁山的草叶林木、烟雨镇的矮房砖瓦,也同样地映耀着身处於这渺茫天地间的他们二人。

秦时夜的心境是前所未有地安定。

他在想,自己有多久不曾像现在这样,正大光明地立於yan光之下了呢?

明明他应该只能行走在黑夜里的。

「很美吧?」

少nv含笑的嗓音温缓柔润,似流水汩汩。

秦时夜回眸,她就站在离他几臂远的地方,与他同望着眼前分外绚烂的景致。

光亦将她包裹着,轻风拂过,衣袂翻飞,她像一只灿金se的蝴蝶,在这片广袤的天穹下,自由地舒展开了斑斓的蝶翼。

似是意识到他的目光,她偏过脸,在朦胧的光影中,朝他微微笑了。

他心尖忽地一动,脚上却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下一刻,脚跟绊到了埋在雪里某个触感坚y的东西,他顿住,往下看去。

在他腿边,细如齑粉的雪末扑簌簌地滑落,一个结着霜的、小小的灰se尖角探出了雪面。

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俯下身,将软绵的新雪稍稍拨开,让下头的东西重见天日。

那是一朵深深紮根於地里的石雕花,j叶细长,含ba0yu放,即使布满了久经风吹雨打的蚀痕,也仍能从栩栩如生的样态上看出其做工之jg细。

祝芊然注意到他的举动,探着头问:「怎麽了?」

秦时夜挪了下身子,让石雕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哦,那是烟雨花,烟雨镇的每户人家都种了一株的。」

「烟雨花?」

「是啊。」祝芊然想了想,道:「听在镇里住了一辈子的阿婆说,数百年前,一猎户时常上宁山打猎,久而久之便在此落地生根,後来也有一些百姓因各种缘由入山索居,烟雨镇才逐渐成形。而烟雨此名则是源自於猎户之妻,据传她十分喜ai烟雨花,当年在镇子周遭陆续种了近千株此种花卉,烟雨花也因此成了镇子的一种象徵,可惜的是烟雨花本就稀少,许多年前已然在我朝疆域内彻底绝迹了。」

她站在刚清理好的台阶上,边说边低头估量积雪的厚度是否能让她像秦时夜一样,成功涉雪走过去,最终确定以她的身量绝对是举步维艰後,不甘心地扁了扁嘴,「後来镇民索x以石雕成假花,植在院中。原本这石雕花只带有象徵与庇佑的含义,但久而久之,倒也发展出另一种功能——积雪的测量仪。」

她望了眼天:「宁山冬季一贯会降暴雪,山路又崎岖难行,在过去,行贾甚至江湖客因大雪si在山中的情况并不罕见。虽说宁山雪灾人尽皆知,但毕竟是来往两城的交通要道,有时还是会有不信邪的人坚持在冬季入山,最终多是si不见屍。所以大约十多年前吧,山下靖城乾城两地的官府老爷们一道下了严令,只要入冬後宁山的雪下到一定程度,就会立即封路封山,任何人都不许进。至於这启动封禁的标准嘛……」

「便是这石花?」

「对,只要积雪厚度足以埋没掉一株烟雨花,山下就会封路。」祝芊然算了算时辰,「消息前两日已用飞禽传书至山下,这个时候,约莫是已经封了吧。」

秦时夜闻言,垂着眼帘,良久不语。

闲话说完,祝芊然就拎起笤帚准备g活了,还提了声招呼他:「哎,发什麽呆呢,快过来,不然我们得扫到天黑。」

秦时夜慢慢踩着雪走回去,拿起笤帚,抬眼时,目光却没落在面前的雪地,而是望向被积雪覆盖的蜿蜒山道。

纵然yan光明媚、雪面白亮,枝叶掩映的山路尽头仍显昏霭,像一张巨口,无声等待自投罗网的人们。

秦时夜盯着那团灰蒙的暗se,极轻地嗤了一声。

是啊,想什麽呢。

他本就是只能行走在黑夜里的。

同一时刻,宁山下靖城。

靖城乃举国数一数二的殷ga0繁华之地,方至辰时,城内往来的贩夫走卒便已络绎於途,车马喧阗,其中尤以位於当朝水运要道应河水畔的和汀街区最为热闹。

该区酒楼饭馆云集,主道和汀大街上更林立了众多知名食店,由於消费高昂,来此多是名士贵客、举足若轻的人物,街上行路人俱是鲜衣怒马。

在街尾一家名唤「千香」的茶馆二楼,小二端着一壶普洱,敲响了一间厢房的门。

「客官,小的是来送茶水的。」

厢房内原有的低微谈话声,早在小二的脚步迈上二楼的那瞬间止息。

小二在门前等了一会,里头才传出一道年轻的男声:「进来。」

他依言进门,因着内心些许忐忑,始终低着头,态度恭谨地上茶。

千香的客人非富即贵,尤其是能进二楼厢房的客官,那都是千万冒犯不得的,若有什麽闪失,他赔上的怕不只是工作而已。

话虽这麽说,但身为平凡百姓,对平时难有接触机会的贵人仍是存着些好奇,小二没忍住,在退下时悄悄挑起眼皮,飞快地扫了室内众人一眼。

房中一共四人,三人姿态各异地坐在桌前,一人倚窗站着,皆是男子。

坐在最上位的男人已过而立之年,外表普通,蓄着短须,表情沉肃,衣着得t,举手投足间从容大气,是久居高位者才会拥有的气度,兴许是朝廷命官或皇室中人。

瞧着最年轻的公子坐在左侧,正捉袖探手去取茶盏。他的样貌清俊出众,气质温润,身着一袭暗绣山水的雪白交领直裾,外披暗蓝se大氅,乌发以一白玉簪简单挽起,坐姿虽端正得无可挑剔却不显紧绷,可见其内化於身的良好教养。若非腰侧别了柄通t银白的长剑,小二真会以为他就是个只执笔的文人墨客。

方桌右侧则是一名不修边幅的中年大汉,一脸胡茬,肤se黝黑,外貌轮廓有如刀凿般深邃,带了一分异域人的味道。他大马金刀地坐着,满身粗野的江湖气,身前的桌面上放着把长约九尺的偃月刀,沉冷的灰黑se,光瞧着就隐约感到一丝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令人胆寒。

至於窗边那人……

小二紧张地眨了眨眼。那人周身的氛围和给人的感觉,与在场三人都不一样。

「很危险」——这是当他瞄见他时,头一个涌上心头的直觉。

那人年纪看上去只b白衣公子大些,一身剪裁与绣样繁复特殊、不似汉服的墨衣,衬得露出的肌肤苍白而毫无血se,甚至带着点病气感。他浑身上下戴满了奇丽jg巧的银饰,只要轻轻一动,发饰、耳坠、项链与腰间饰物便会摇晃相碰,发出脆若铃音的声响。

他左手拿着顶纯鸦se的竹编斗笠帽,右手转着一支青花玉长笛,正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观赏外头街上的景se。

他唇边含着的惬意浅笑,同其他三人或冷淡或肃正的神情差距甚大,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小二禁不住,一再地用余光偷觑他。

陡然间,男人唇畔的弧度无声扩大。

那样的笑容镶在那张清秀白皙的脸上,非但不令人觉得亲和灿烂,反倒是说不出的y冷诡异,似是蛇咧开了嘴,露出两颗森森毒牙。

他的视线分明始终落在窗外,此时却微微启唇,以nv子般y柔的声线,轻轻吐出一句:「你想盯着我看多久呢?」

男人的声音轻细得像风,口吻甚至称得上温柔和煦,可这话於店小二而言,堪b惊雷劈面。

他退下的步伐僵住了,彷佛被定了身。

他知道那个危险的男人是在说他,没什麽理由,只是男人开口的那一霎,一种像是被毒蛇当作猎物盯上了的寒栗直冲天灵盖,他的身t完全动弹不得,脑子一片空白。

男人慢慢扭过头来,狭长的眼像漆黑无底的深渊,要把小二整个人活活吞噬。

「一直在偷看我呐,怎麽了,想被我挖掉眼珠子吗?」

小二腿一软,支撑不住,直接「砰」一声跪趴下去了,额头紧抵着地面,半点不敢再乱瞄,抖若筛糠地反覆告饶:「对不住……对不住……小、小的该si,该si,求求大人饶了小的……求求大人……」

白衣公子看了看地上缩成一团发抖的店小二,又转而去瞧窗边的男人,眉头渐渐拧紧了。

「玉笛公子。」他搁下茶盏,翩然起身,眼神渐趋冷肃,「邀公子协助我们时,顾某应就与您提过,专注於追踪要犯即可,切莫做出任何多余之事,尤其不可为难百姓。」

玉笛冷嗤,一脸蔑意。

白衣公子顾若怀径自去扶吓掉半条命的小二,温声同他说:「没事,你出去吧。」

小二如蒙大赦,哭着又是告罪又是道谢,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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