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雪奴不敢想?下去,换了衣衫,刚掬水在掌心,便听到外面屋子,谭昭昭发出急促的惨呼声。
韶州府。
张九龄每日?睡前,皆会翻看皇历,在册子上,慎重记下日?子。
随着谭昭昭临产的时日?接近,张九龄夜间总是无法睡得踏实。
韶州府的夏季,闷热潮湿,既便有风,亦吹不散心头的烦躁。
张九龄坐在廊檐下乘凉,透过纱绡帐幕,眺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想?到他告诉谭昭昭,他喜欢观星。
谭昭昭并不觉着害怕,并未劝说他。
她甚是平淡,同他一样以为,斗换星移,四季变换,并非皇家以为那般神秘,皆为寻常。
能得人理解,真?是此生大幸啊!
不知不觉中?,张九龄嘴角含笑,睡了过去。
突然,张九龄心头猛烈一悸,蓦地弹坐起身。
四下空寂,只有偶尔的虫鸣声,漫天的繁星,不知藏到了何处,只余下稀疏的几颗。
张九龄抬手拭去额上的冷汗,按住胸口,眺望着眼前的某处。
昭昭,肯定是昭昭生产了!
韶州府平时白日再炎热, 夜间总是凉意?阵阵。
今晚却似乎与以往不同,张九龄感到呼吸艰难,好似天地间的一切都凝固了。
天际的几颗星星, 逐渐隐入云层里,天?地间一片漆黑,惟余廊檐下的灯笼,散发出微弱的光。
庭院里的树枝摇晃, 发出沙沙的响声。接着,响声越来越大, 闪光撕开黑暗的天?际,闷雷在?头顶炸开。
雨滴飘落, 不过?眨眼间, 就连成了一道雨幕, 灯笼在?狂风暴雨中挣扎了下, 终于熄灭了。
张九龄周身濡湿, 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他抬手拭去迷蒙的眼,踉跄退回书房。
书架上的卷轴中,放着?几个?匣子。张九龄熟练摸到其?中一个?, 摸出锁匙, 手颤抖着?, 试了好几次,方打开锁。
匣子里放着?一个?荷囊, 张九龄从荷囊里拿出一段红线,系在?了手腕上,奔出书房, 端正?跪坐在?正?屋门口,双手合十, 虔诚叩拜。
此?刻惟有拜托神灵,方能抚慰内心的惶恐不安。
张九龄从未这?般无助过?,虽无确切消息,他能肯定,冥冥之中好似有条线,系在?了他与谭昭昭身上。
如在?长安的新年夜,系在?他们彼此?手腕上的红线,他们就算被人群冲散,她都能再安稳无虞回到他身边。
雨,不知不觉中停歇,伸手不见五指的天?空,逐渐转为清灰,太白金星闪亮无比。
有鸟儿鸣叫,凉意?中夹杂着?草木的清新,扑面而来。
张九龄心底的那股不安,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咚地倒在?苇席上,抬手蒙住疲惫的双眼,手心一阵热意?。
长安雨疏风急,马蹄声与嘶喊声,穿透了雨声,隐约传来。
屋内众人皆心惊胆战,产婆白着?脸立在?那里,扎着?手想要上前搀扶撑在?墙壁上急促呼吸的谭昭昭,双腿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都抬不起来。
张大牛前来同千山说,大门外已经过?了好几队兵马,坊里有人家的大门被兵丁踹开,他从门缝里偷看过?,兵丁押送着?蒙着?油布的板车经过?,血腥浓得雨水都冲不散。
千山不放心,前去同他一起守在?了大门处。
眉豆努力克制住恐惧。端着?热水晃晃荡荡进屋,往架子上放时,热水泼了好些在?地上。
雪奴不由得看过?去,眉豆的嘴唇惨白,她死命咬住,都已经渗出了血丝,双眼中透出惊惶。
羊水已经破了一阵,阵痛间隔缩短,谭昭昭待一股剧痛过?去,她总算好过?了些,抬眼看向屋内的她们,缓缓往塌上走去,努力轻快道:“究竟是谁生孩子啊?”
雪奴赶紧上前,帮着?谭昭昭躺下,想挤出丝笑,脸太僵硬,她干脆放弃了,道:“九娘说得是,我们真是太没出息了。”
谭昭昭在?软囊上靠好,集中精神,叫来雪奴低声问道:“外面情形如何了?”
雪奴思索了下,谭昭昭此?时虽凶险,屋内众人包括她都惶惶不可终日的模样,以谭昭昭的聪慧,如何能瞒过?去。
将张大牛先前回禀的情形说了,雪奴颤抖了下,道:“九娘,外面的兵马过?了许久,没想到我们居住的坊内,也有人家被牵连进去。”
历史的记载只是些大人物,只寥寥几笔,背后不知多少人被牵连进去。
谭昭昭想到了张九龄,要是他不回韶州府奔丧,这?时候应当在?洛阳。
长安尚好,洛阳才应当是最惨烈,最紧张之地。
武皇若是退位,第?一个?被收拾的,除了张易之,应当还有武三思。
裴光庭的妻子是武三思女儿,估计他此?时也难过?。
张九龄平时同裴光庭有来往这?点,谭昭昭倒不担心。
一来张九龄已归乡守孝,二来长安的贵人之间,互相联姻不断,张九龄与裴光庭这?点子交往,还算不上结党。
谭昭昭凝神思索了会,厉声道:“大家都且听好了,今夜发生之事,你们只当没听到,什么都没发生。别出去乱打听,乱嚼舌根!若是出了事,谁都救不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