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
张九龄匆匆更洗了下,出来陪在谭昭昭身边,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精神恢复了不少,长长舒了口气,道:“昭昭,先前我真?是吓着了,以为你?生了病。”
谭昭昭转开了话题,拣着说了高力士出来之事,张九龄沉吟了下,道:“他们想要举荐,靠着关系门道出仕为官,得要潜心?苦读,好不容易考中进士,出身贫寒之家的士子?们能答应。至于花鸟使,民间早已怨声载道,选遍天下美貌小?娘子?,很?快会轮到长安,长安城也开始风声鹤唳,生了女儿的人家,都不敢声张。陛下坐在皇城宫中,离得远,听不到爷娘哭儿女的声音,在长安城中的声音,他总能听到一二。怨气太重,他总得忌惮,收敛一二。”
皇城在长安,长安城的地面,多次被?浸在血流成河中。李隆基在帝位上?安稳了多年,已非以前那个争抢帝位时,亲生上?阵厮杀的李三?郎,早已在富贵权势中,泡软了身子?骨。
既然?李隆基会害怕,花鸟使就不敢经常出动。谭昭昭暗自舒了口气,张九龄不能离开朝廷中枢,只?要他一走,安禄山做了节度使,安史之乱会随之而至。
谭昭昭问道:“大郎见过?了王摩诘,觉着他如何?”
张九龄不禁微微笑起来,道:“王摩诘很?有才情,品行高洁,我建议他早些去考科举,朝堂需要他这般的官员。张颠在一边吓唬他,说是科举难考,王摩诘很?是君子?,没揭穿张颠当年考科举不中之事。就算是友人,也不当面揭其短,我与他很?是投契。”
谭昭昭回想起王维的洁癖,忍笑道:“大郎与王摩诘怎地就投契了?”
张九龄不知谭昭昭的小?心?思,道:“王摩诘的诗词,写得极有灵气,我自认为不如也。王摩诘与张颠不同,张颠不拘小?节,王摩诘处处工整,喜洁,行事一丝不苟”
张九龄这时停了下来,似笑非笑道:“好啊,昭昭在这里等?着,想要笑话我呢。”
谭昭昭不客气笑了出声,嘴上?却不承认,道:“我没有,大郎莫要冤枉我。”
张九龄如何能信她,长臂一伸,就将她拉进了怀里,佯怒道:“昭昭还敢狡辩!”
谭昭昭哎哟叫唤:“我身子?不好,没力气了,大郎快松开。”
张九龄想到谭昭昭先前才吐过?,慌忙放开了她,连声追问道:“昭昭可有哪里不舒服,昭昭莫要吓我。”
谭昭昭慢条斯理理着乱掉的发丝,道:“大郎只?要不动手?,我就没事了。”
张九龄长松口气,无奈地道:“昭昭,以后别再吓我,可好?”
谭昭昭见张九龄脸上?的倦意与苍白,歉疚地道:“大郎,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都不吓唬你?了。”
张九龄轻轻将谭昭昭拥在怀里,低声道:“昭昭,今朝很?是热闹。我却很?是不习惯,总想着回到府里,同你?清清静静坐着,哪怕什么话都不用说,就无比舒适。在朝堂上?累了,歇下来时,我只?想放松,友人也罢,亲人也罢,他们都不是昭昭。”
谭昭昭笑问道:“难道我不是大郎的亲人?”
等?了好一阵,张九龄方道:“昭昭对我来说,是亲人,又不是亲人。昭昭是与我相伴,互相扶持,共同走过?这一生之人。亲人没我与昭昭之间的亲密无间,友人之间,彼此对一件事,会有不同的看法,有些友人,会随着时日?,地位等?,逐渐就散了。”
比如裴光庭,如今与张九龄来往就少了。他们之间各持己见,裴光庭以为,选拔官员,不能仅仅凭着考核,需要有识之士举荐,同时也是作保,保证其德行,一旦被?举荐者犯事,举荐之人同样会被?责罚,如此一来,就可以避免举荐之人任人唯亲。
裴光庭的想法很?有道理,只?是他太过?理想化。
能举荐的官员,都是身居高位的大官。大官举荐人出仕,抢占了重要的差使,给科举制造成了巨大的危害。
安禄山史思明都是靠着举荐,当上?了节度使等?大官,若是能按照官吏的考核,安禄山与史思明从军,按照军功累积来算,他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节度使的高位。
张九龄与裴光庭仍旧有来往,只?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从韶州到长安,这条路上?,始终只?有他们两人为伴。
卢氏已经上?了年纪,她身子?骨还算硬朗,上?次谭昭昭回韶州时,她依然?唠唠叨叨,话里坏外?都念着,张九龄就张拯一个独子?,业已身居宰相之位,身边只?有谭昭昭一人,该纳妾室多生几个孩子?,身边多些人伺候,才不显得寒酸。
谭昭昭与张九龄相伴多年,她已经能心?平气和面对卢氏,当时全部笑着应了。
她与张九龄之间,已经无需试探迂回,因为他的护着,这辈子?与卢氏见面都难,听卢氏的念叨,就当是替他尽孝了。
至于张拯迄今还未娶妻,谭昭昭与张九龄都不勉强,任由他到处跑,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张九龄一下下亲她的脸,呢喃道:“昭昭啊,我在想,我一定要走在你?后面。要是我先走的话,你?该会多孤单。”
谭昭昭依偎在张九龄怀里,更加坚定了一件事。
朱砂之事,她会只?字不提。
张九龄是真?正的君子?,他忘不了李隆基的知遇之恩,一旦得知的话,他将会陷入左右为难的痛苦之中。
所有的大不韪,都由她独自来担。
她惟愿,李隆基能在彻底发疯,将安禄山提到节度使之前,能毒发而亡!
长安城今年的春日, 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
一夜春雨之后?天放晴,所有的花木仿佛赶着时辰,连夜苏醒火来, 渭城边人流如织,车马络绎不绝,踏春游玩,迎客送归。
长安不易居, 城郊昆明池渭城一带要便宜些,囊中羞涩读书士人们大多寄居在此, 春闱还未张榜,考生们怀着焦急的心?情, 一边等待一边交友, 酒庐的买卖尤其红火。
酒过三巡, 吃得热意上涌, 话也就多了些。
“今年的春闱, 不知会取士几何。”
“以林兄的才情,何须担忧,定会榜上有名?。”
“不敢不敢, 大?唐天下人才济济, 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你可知晓王摩诘?”
“王摩诘大?名?鼎鼎, 又与张相交好,今年听说也参加了春闱。林兄, 你是觉着,王摩诘他”
“休要胡言!张相品性高洁,岂能?以权谋私。若非张相极力主张废黜举荐制, 以科举考核取士,以我等来自?边远贫寒人家的子弟, 就算考中进士,也难有出头?之日。”
“都怪我一时嘴快!”那人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羞愧地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杯盏相碰,两人吃了两杯酒,有人先?低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