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南北的路你要走一走千万条路你千万莫回头
此时出片名:《九十天后说分手》。
这电影名字起得真好。这么胡思乱想,然而我没有笑。这日子真不好笑。
〔四〕
我去楼下咖啡厅找彭松,他在打电话,一脸甜蜜,看到我,赶快挂了。
“谈崩了?”
“不,特别好。”
“那你抖什么?”
“饿的。”
彭松站起来扶住我,“你怎么了?”
我一把抱住他,抱得我真难受,世界上最靠谱的竟然是性取向不明的我弟。
“嘿,这要被人看见,人家会想,这男的长这么帅,女朋友怎么又老又丑又胖……”他顺手捏捏我腰上的肥肉,跟安慰似的,捏得我心情平静下来。
“到底怎么了?”
“智商透支,在你身上吸收点心眼。”
我坐下来,把一切都讲给他听——当然没提分手这事儿。
彭松对杯子咬了半天吸管,冒出一句,“我忽然发现,演艺圈是个特单纯的地儿。”小松子抽风了?
“好多人以为咱们这圈子乱,可是有外边乱吗?随便一个十人的小公司,就斗得你死我活的,也不知道图什么。可咱们这个圈子,太知道为了什么斗了!为了机会、为了资源、为了赚钱,一切的坑蒙拐骗都摆在明面上,连使坏都坦荡荡的。好多人说你们圈子里好多乱搞、潜规则,其实我们才不乱搞,我们是特明白地搞,导演睡女演员,那也是你爱我美貌我爱你才华,你情我愿的。可外边呢?公司男上司骚扰女下属,女下属要是拒绝,那只能卷铺盖滚蛋,还没地儿说理去……”
“好好的说这个干吗?”
小松子趴在桌上,“你上去后,我特担心,你这么笨,我怕你受欺负。可后来又觉得,也还好是咱们这个圈子,一点阶级性都没有。她这么大一经纪人,还能亲自接待你,换成别的行业,得,估计是她助手的助手的助手跟你摊牌,那你更受侮辱,”他摸摸我的头,“可怜的,你辛苦了。”
我把他手打掉,“一天感动我一次就行了,感动我两次,要跟我告白呀?”
他不说话,撑着头看着我。
我想了想,“事到如今,要不要跟老牛摊牌?”
他一脸嫌弃,“怎么还这么笨呐。现在是两军对垒,姑姑正准备大战一场呢,结果你一抱拳说主公,人家实力太强了,咱还是投降吧。这是什么行为,劝降啊!姑姑还不大手一挥把你推出去斩了。”
“那怎么办?眼睁睁地看老牛做无用功?”
“要摊牌也不是你说,这是小宇跟老牛的事儿,你甭插手,你还是想想怎么跟小宇说吧。”
我脸皱起来,“还让我想?我现在除了想死,再也不想跟‘想’字发生任何关系。”
我强拽着彭松去郝泽宇家。
路上,我静若死狗,瘫在副驾驶座,继续主演《九十天后说分手》这部电影。旁白这时候响起:“如果这部电影有个编剧,福子很希望是村上春树写的,因为她觉得此刻的状态,很像是村上大叔笔下的男主角——包含着无尽的孤独,结局已经写好,既不失望,也不绝望地等待着九十天后的分手……”
小松子打断了这部电影的进行,他忽然问,“下回记得拉窗帘?”
“啊?”我反应过来,“她是这么说。”
小松子目视前方,“总觉得她还有什么坏心眼。”
我没接话,继续在脑袋里演电影。旁白又接上了:“……福子很想说,小松子你这么聪明,应该能和rose姐能成为好朋友。但福子什么都没说,她继续独自承担着分手的秘密,有一种樱花般的凄美……”
这一切,我啰啰唆唆地说了半天,唯恐还落下点啥。
郝泽宇倒是出奇地冷静,点点头,“可以谈。”
我和小松子互看一眼,都没想到他如此镇定。
小松子问:“你不怕将来你不顺着她意,她再黑你?”
“这说明人家有实力,我们彼此利用嘛,”他怕小松子多心,“反正我跟她就是合作关系,跟你和老牛是不一样的。”
小松子笑笑。
郝泽宇沉默地抽了一根烟,“先见她,然后咱们再找老牛,”他看看我俩,“什么都可以谈,但是咱们四个必须要在一块儿。”
我像树袋熊一样趴在他背后。
彭松要走,问要不要顺道送我回去。
我摇摇头,说今天就在这儿住下了——九十天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彭松起身,郝泽宇站起送客——背上还有只胖树袋熊趴着。
彭松笑了,“我还在呢!”
胖树袋熊问小松子去哪儿。
“有约。”
“约?约炮吧?”
“多好啊,今晚咱姐弟俩都有性生活。”
彭松走后,我还挂在郝泽宇身上,门口有一穿衣镜,他照一下自己,和背后的胖树袋熊,“你不嫌丢人啊?”
本来应该嗔怒:“你才丢人呢!”或是生气:“哦!现在嫌我丢人啦?”但我送出嘴的,是:“过不了多久你就不丢人了……”
镜子里,郝泽宇眉头一皱,“你不会背着我又偷偷减肥了吧?”他背起我,掂了掂,“感觉轻了很多。”
我听到并没有高兴,只是忧愁地把脸夹在他肩膀上,看着镜中的俩人。
“多般配啊。”我说。
他掐掐我的脸,也看了镜子半天。
“你……”这个你说了半天,他把树袋熊扔回沙发。
“你想说什么?不准说没什么。”
他揉着膝盖,“本来我想说,下回有什么事情,第一个要告诉我,别老一人担着。可很快我觉得,现在说这话多没用,总是你担完了我才知道。”
我笑了。
“你都累瘦了,”他揉着腿,“我这腿跟天气预报似的,一到要下雨就疼。”他看了看窗外,“山雨欲来风满楼,接下来这几个月,会挺累的,咱俩要好好的……”
“我给你拿药去吧,”在眼泪要流下来前,我及时地站起来,走进卧室,问客厅外的他,“药箱在哪儿?”
“床头柜下面,要不然在衣柜里?”
药箱在衣柜里,我拿出药箱时,掉出个手袋。这不是那个消失了很久的手袋吗?我突然想笑,万一里面真是毒品,rose姐可就得不偿失了。我蹲在地上,看着手袋,也不敢碰。
他进来了,“笨不笨啊,还没找到?”他看到那手袋,一把夺过扔到一边。
我心一沉,“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叹口气,“认识你之后吧。”
“认识我,就开始吃这个了?”
“我想变好一点……”
我闭上眼睛,心中暗流涌动,“戒了吧?”
他不好意思地点头:“嗯。”
“这玩意得扔马桶里。”我打开袋子,愣了。不是毒品,是百忧解。
我傻乐起来,还好不是毒品,乐了一会儿,我突然心酸。百忧解?抑郁症病人吃的百忧解?
过去的一幕幕都翻过来。他摔椅子,他没事就上演《巨星的丧精节目》,他因为一条围巾找不到就崩溃……抑郁症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怎么这么不关心他呢。
我压住情绪,努力平静,“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蒙了,“啊?你不是问过了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百忧解的?”
“爱上你的时候,我想变好点,能配得上你……”他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以为我吸毒呢……”
我站起来,急了,“别打岔!医生现在怎么说,还需要吃吗?”
“不吃了,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不需要吃了。”
嗨!今天简直了,我听到什么都想哭。哭吧福子,你今儿也不好过。我扑到他怀里扯脖子号,他的肩头蹭了我一脸鼻涕。
他摸着我的头,忽然柔声说了一句,“你就是我的药。”
台词特老套,我笑了一声,却哭得更厉害了。
窗外,大雨砸了下来。山雨欲来风满楼。
〔五〕
这天,老牛请我做spa。
老牛教过我,胖子心里不舒坦的时候,多去做spa。我那时真天真,还问说是身体舒坦了,心也舒坦了的意思?他却说咱们块头这么大,交一份钱,人家得用两倍的力气伺候咱们,占便宜多舒坦啊。我瘦了不少,皮有点松,给我按摩的人累得披头散发。
按完后,我跟老牛喝着柠檬水,老牛说:“我失恋了。”
我皱眉头,“又分?”
“分了干净。”他苦笑,“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也跟恋爱似的,我跟郝泽宇的这段恋爱,遇到第三者了……郝泽宇见rose了。”老牛想套我话,“你不知道这事儿?”
我装傻,连忙摇头。但我何止是知道,那天是我陪着去的。
俩人开始还相谈甚欢,我插科打诨了一阵子,就有点跟不上他们的思路了。谈笑间,好多难以启齿的条件都被郝泽宇搞定了。我故意出去了一会儿,留给他们谈关键条件的空间。
我给彭松打电话汇报战况,“郝泽宇真是个谈判高手,以前还以为他长得好看,大家都愿意让着他呢。没想到,刚才他让rose姐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太厉害了……”我有点感慨,“我跟他,心是越靠越近,可总感觉有点儿陌生了……”
小松子在电话里沉默了几秒,我连忙解释,“哎,姐又说傻话了。”
“挺傻的,不过我懂。”小松子难得跟我看法一致,我都愣了。
“咱们几个,最早认识他的是我,开始我就看好他,觉得这人不红谁红,得赶快感情投资啊。投资了这么多年,他果然红了。可现在的他,也让我有些摸不清了,我一开始觉得是他变了,但最近我想,也许他没变,只不过他太深藏不露,我们都把他想简单了。”说到这儿,彭松笑了,“你说傻话,我怎么也说傻话了,”他安慰我,“我是这么想的,甭管真实的他什么样,他心在你这儿,这是拿脚后跟都能看出来的。只要他爱你,他就是个杀人犯,那也要继续爱啊,别乱担心。”
我听了这话,又感动又心酸,甚至冒出了个想法:九十天后分手?不分又如何,rose姐你跟我签合同了吗?
然而这种想法转瞬即逝,我敢不分手?rose姐毒辣的手段,只会使在郝泽宇身上。他吃了这么多苦,他的幸福多来之不易,牺牲我又如何,我沉迷在这种自我牺牲的伟大之中,一下子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电话那头,小松子叫唤,“怎么哑巴了?”
我破涕为笑,“被我弟感动了,我突然发现,这辈子跟我最亲的,还是我家小松子。”
他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你不知道,我多想你能幸福,因为你又傻,又好……”
我笑,“小松子!不要逼我!你再煽情,我这就进屋跟郝泽宇分手,然后跟你乱伦……”
“别说了,我要吐了!”
心情好了很多,我安慰自己,不是要分手了吗?还能笑出来,分手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啊。
郝泽宇牵着我的手回去,当着rose姐的面,我想把手缩回去,他却抓得紧紧的,“老牛和彭松,我希望跟我一起过去,具体地,让他们跟你谈。我最后跟你表个态,这么多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变了很多,但有一点没变。我看中的感情……”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我希望永远在我身边。”
我摩挲着虎口,仿佛那儿还带着他那时的温度。
大概我回忆的样子太呆了,老牛误会是我被震惊到了,他反而安慰我,说郝泽宇不是不跟我说这事儿,是怕我难做。
“你要知道这事儿,你说或者不说都是错。”
我难过,为他如今还替我考虑。
老牛继续展现他的英明神武,跟我描绘郝泽宇如何在rose姐面前强调他的重要性,“郝泽宇说了,如果我不过去,他也不过去。”
我的难过更加一层,因为郝泽宇不会说出这种话。我有多难过呢,趁着老牛不注意,我把账结了。
老牛太不习惯我抢单了,他以为我还在生郝泽宇的气。
今儿谎话说的太多了,我嘴里有点腻,说了句真话,“以前我家小松子问我,什么是成功,我说,如果我发达到能报答老牛了,我就算成功了。可我现在觉得,也许我一辈子都不会成功了,因为我不管怎么发达,都抵不过你对我的好……”
我以为老牛会被我感动到哭,谁知道他一字呼一巴掌,“说!人!话!”三个巴掌过后,我刚刚打了玻尿酸的山根,好像被拍平了。
〔六〕
老牛为了打击rose姐的气焰,放了好几次鸽子,估摸着她应该颓了,才终于确定见面。
这是倒计时的第八十四天。关于地点,我坚持约在牛美丽娱乐有限公司。
“自己地盘,底气也硬!”
老牛吸吸鼻子,“也好,咱们厕所返味厉害,熏熏她的嚣张。”
听说rose姐是著名的夜猫子,老牛特意把时间约在了早晨九点,rose姐倒是好脾气,但她指定要我一并参加,连累我打着哈欠来公司。
但一进公司我就醒了,老牛穿了一身红,戴满金饰,泰国佛像似的,十分凄厉。
我打趣道:“今儿走的是辟邪的路线吗?”
老牛怀着双臂,目光忧愁地看着窗外,答非所问,“今天,是他的婚礼。”
我突然背不驼了,腰不弯了,浑身都有了劲儿,“我这就打电话,让公司的小孩们过去砸场子!”
老牛对我的忠肝义胆无动于衷(我也是跟他客气而已),他对窗理云妆,略微红楼腔,“可惜了这身好衣服……”
我皱眉头,失了恋的老牛,品位可真不怎样。
他继续惆怅,“本来,我要穿着这身,美美地参加他的婚礼,包个特大的红包,然后在他们交换戒指的时候,哭泣离去,留给他一个美丽的背影。后来想想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老牛忽然变了腔调,做作一扫而光,“我去!还真下雨了!老天爷还真祝福他!”他大骂起来,“怎么不下刀子呢!”
一王熙凤似的声音传进来,“哎哟,姑姑你心够狠的,下刀子我可就躺半道上啦。”rose姐一个人,穿得特简单,单枪匹马地来了,更显得老牛用力过猛。
老牛还要扯东扯西地聊八卦,rose姐倒是自己把话题扯到了郝泽宇身上。
rose姐说,电影快要拍了,郝泽宇跟她旗下一姐的cp,现在就该热身了,她都打点好了,宣传方案也做出来了,她问老牛意见。
老牛笑说那可轮不到他发表意见,他笑吟吟地看我。
我清了清嗓子,还没说话呢,rose姐就先替我回答了,“生意归生意,福子肯定懂这点。”
懂?我可不懂!本来这话没什么,但我是真烦她这稳操胜券的样子。
她亲切地看着我,“是吧,福子?”
我突然怒了:“我不同意!”
rose姐没反应过来,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还僵着。
我看着她:“我都说不同意了,那cp是不是就不用炒了?”
rose姐被我吓到了。
我学着rose姐一贯的那种笑,“不能吧?那还问我们什么意见呢?您什么事情都安排好了,过来顺嘴说一声,这不是商量,这是告知。现在我们除了说同意,还能说什么?”
rose姐沉下脸来,“那福子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是提醒您一下,郝泽宇还没到您旗下呢,您就万事做主了。要是我们真过去了,以后还有我们说话的余地吗?没有!”
这些话,如果说出来了,该多爽呀。
可惜话到了嘴边,我的回答是:“对的。”更丢人的是,我还顺手拿过rose姐的杯子,“咖啡凉了,我给您换杯热的……”
老牛瞪我。
在茶水间我才反应过来,老牛往这杯咖啡里吐了好几口吐沫呢。哎,我又坏事了。冲了杯热的,递给rose姐,看到她美美地喝了一大口,我面露微笑。
老牛觉得我很奴才,他忍不住说:“你干脆去rose那儿上班算了。”
真是不知我心,我刚才撒了不少烟灰进咖啡里呢,搅拌了好半天才看不出来!
哪想着rose姐放下咖啡接过了这话,“哟,姑姑,咱俩想一起去了,不过光福子过去也不行啊,您也得过去啊。”
老牛冷哼一声,“什么意思,要收购我们呐?我们牛美丽估值四个亿呢,您出得起嘛?”
rose姐皱眉头,“姑姑咱们这又不是玩大富翁,我公司还没到四个亿呢,您就先四个亿了?四亿什么呀?”
老牛摇头晃脑,“四亿精子啊,前天我体检,人家说我精子可活跃了呢。”
rose姐的脸上浮上轻蔑的笑,“牛老师,我今儿这么早来,不是给你面子,是给艺人面子。咱俩都是经纪人,今儿见这一面,都是为了艺人好。经纪人要是做不到这一点,也别干了。我觉得我这方面做得还行,你也得像点样子吧?”
“哟,拐着弯说我做得不好是吧?做得不好别来找我呀,您多牛哇?”
“我是挺牛的,可我再牛,都得是艺人为重。别人觉得经纪人和艺人像是谈恋爱,我不觉得,这是养孩子,青春期的孩子,我指着他们给我防老呢——话说多了,我犯不着教姑姑你,你太懂了。”
老牛刚要撒泼。
rose姐的脸冷下来,“你别跟我横,东北老娘们那套我还真不吃,又不是菜市场买菜,咱俩都自重。”
老牛一下子都不知道说啥了,我膝盖习惯性一弯,差点跪下。
老牛比我镇定,他回过神,说:“那您想怎么着?”嗨,这句话好弱啊,还不如不说呢,
“不是我想怎么样,是姑姑你想怎么样。”
老牛决定在姿态上蔑视她,竟然开始剪指甲,不理她。
rose姐一脸的稳操胜券,“不然我先说个路子,你看行不行?”她自嘲地笑了笑,“其实也不是我的路子,我能给多少?我们这小庙也装不下您这大佛。但郝泽宇为了让您过去,给我让了百分之五的分成。这样吧,你名义上算我公司的人,也不用干什么事儿,但他让出的百分之五,你拿着?”
老牛愣了一下,继续剪指甲。
rose姐饶有兴趣地看着老牛,嘴里却念叨着,“这样的艺人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小宇是个重情义的人。物以类聚,我就喜欢重情义的人,像是你呀,像是福子。”
她笑眼看我。
我突然问:“rose姐,您用什么眼霜呢?”
她大概没想到我会在这个严肃的时刻,问这么不严肃的问题。她说了个牌子,问我怎么了?
我说没什么,您换一个吧,您这一笑,眼角皱纹特多。我拿出手机要给她分享好用的眼霜。
她翻了个白眼,继续看老牛,“姑姑你要是觉得少,没事,你说要多少,回头我跟郝泽宇要。我先走了,还得跟我家一姐聊呢,回见。”
我坐着翻手机,头也不抬,“那不送您了,眼霜我看是解决不了您这眼角纹了,您这相由心生的一脸毛病,得看心理医生。”
“行啊,约着一起看呗,这世道,谁比谁健康多少?”
〔七〕
“后来呢?”倒计时第八十三天,郝泽宇边切菜,边问我。
我继续往后讲那天嘚瑟的事儿。
“不是这个,我问老牛跟rose姐的事儿。”
我努力思索一下,“后来我俩去喝酒,好像我们散的时候,老牛醉醺醺地跟我说,万事以你为重,他没事。”
他点点头,没说话,继续做菜,但他的背影看起来,藏了很多情绪。大概他的抑郁症真好了吧,我忽然有点怀念那个会跟我吐露心事的小丧精,抱着椅子发疯却时常莞尔一笑的美少年。他现在也笑,一直挂在脸上淡淡的笑,像是人生的小配件。
我撑着头对着他背影发了半天呆,沉浸在电影《九十天后说分手》的悲哀气氛中。啊,让我抒个过时的情!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在你身边,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你知道我爱你,但九十天之后我们说分手……不对,已经不到九十天了……
他意识到我痴呆的眼神,“饿了?”看吧,果然不一样了,以前他可是会说:“是不是又被我的背影迷住了?”
我清了清嗓子:“问你个问题。”
“嗯。”
“如果老牛,不跟你一起过去,你还是会去rose姐那儿吧?”
“老牛让你问的?”
“没有,我这不是‘如果’吗?”
他斩钉截铁,“没有如果。”
“但我看rose姐,现在是要逼退老牛的意思。”
“我知道。”他做菜还是有条不紊的,“大不了我再让百分之五的分成,她跟姑姑过不去,但不会跟钱过不去吧。”
“你觉得,这是长久之计吗?”
“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他看着锅里的汤,“总得让姑姑赚点钱再走吧。”
我什么都明白了,“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迟早得抛下老牛,不管是他主动走,还是被逼走。”
他看了我一眼,“你不是也这么想的吗?要不然你干吗背着老牛去见她。”
是啊,我俩都不是圣人。我讽刺地笑,“看,因为你,我也成了坏人。”
他也笑了,“抱歉啊,让你为我受了这么大的罪。”
我俩都不说话了,盯着煤气灶上的炖锅。
他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我讨厌分离的感觉,讨厌到我不想主动离开,可如果必须要分开,还是让他离开我吧。反正我也习惯了,我喜欢的人,一个个都离开我……”
炖菜炖好了,他熄火。
“如果有一天,我……”
“不许问!”他假装没事,伸手去端炖锅,却忘了戴手套,炖锅把他手烫了,一锅东西摔落到地上。他的脚被溅落的汤汁烫到,他痛苦地捂住脚。
我连忙去扶他,他却一把把我推到了墙上。真可惜,壁咚这么浪漫的姿势,却用到吵架上来。眼对眼,谁都知道对方的火是什么?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个问题,以后想都不要想!”
我笑得很悲哀,“咱们现在还要假装没有这个问题吗?”
“是不是那个娘们儿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她逼你了?”
我没点头,也没摇头,“不是她容不下我,是你想要的那种未来,没有我能待的地儿。我知道,你更知道。”
“所以呢?我们就要如她的愿吗?这件事,只要我俩不愿意,没人会拿刀逼着我们分。”他眉头抽搐起来,“你变了你知道吗?以前你可是我的救命稻草啊,是你拉着我往前跑,可现在呢?你却先害怕了,怕我们的未来,怕有更大的伤害,怕有一天我负了你。所以你就决定先负了我,把我一个人丢下是吗?”他的手把我的肩头掐得紧紧的。
“郝泽宇你放手,你把我弄疼了。”
他像是没听见我说话一样,摸着我的脸,眼里全是陌生,“你真的变了,你的脸都变了,以前摸上去好舒服,现在碰到的都是骨头。”
他手往下摸,“你的胸也是,你的腰,你的腿……”
他突然发出凄惨的笑,“哈哈哈,还好,你的腿没变。”
我猛地把他推开,“你这个变态!”我气得声音都变了,“我以为你都好了!没想到你却变本加厉了!以前你是个丧精,现在你是个变态,你让我恶心!”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却吓人的笑,“没错,我是个变态。正常人能过我这种日子吗?你今天才知道?我以为,只有你见我过真实的样子,也只有你不在乎我什么样,可你现在嫌弃我了是吗?”
他低头,跟地上的食物残渣道歉,“对不起啊,吓到你们了,剧本走歪了,本来挺温馨的。”
他蹲下去,毫不犹豫地捡起一块肉,放在嘴里嚼着,“炖得真好,真可惜。”他又捡起一块递给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想吃一口吗?”
我夺门而出。他没追过来。
我在电梯里,竟对着镜子笑了,替他说了一句,“但是这个变态爱你啊。”
我才是最大的变态。我答应别人离开他,但在这倒计时的日子,我没有好好爱他,却来折磨他。
我大哭了起来。我哭的原因,只是我知道,我清楚,我心里明镜似的。
原来郝泽宇也一样。我们都预感到了分离。也许明天,也许明年。我们都如此伤心,却只能用这样激烈而近乎相互伤害的方式来表达。我们这样无力,看着这份爱顺洋而远,越来越远,只能站在岸边无助哭喊。
我颤抖着按了一楼,数字提醒了我。不,没有也许了,我怎么忘了呢,离我们的分离,只有不远的八十三天。
矫情一会儿就行了福子,电梯门打开,你就上楼去跟他道歉吧。我不停地深呼吸,止住了哭。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我以为眼睛花了。郝泽宇在电梯口,气喘吁吁地看着我,眼睛红红的。他跑下来的?他膝盖不好,不能这么跑啊。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电梯门又要关上。他一把挡住门,电梯门差点夹到他的手,“我是变态,这个变态,不让你走。”
我飞扑到他身上,眼泪又喷薄而出。他也哭了,紧紧抱着我已经没那么肥胖的肉身。
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我突然清醒无比。在这剩下的八十三天里,我要每一天都少爱他一点。这样,对我好,更对他好。
亲爱的郝泽宇,要说再见了,我很舍不得你。请你,请你一定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