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容娡略微松了口气,点点头,小声道:“好。”
她坐在圈椅上,脊背紧绷,始终不敢放松警惕,生怕谢玹会突然反悔,再将她锁起来。
但谢玹一直没有动静。
直至临近清河地界,快要下船时,他才露面。
先前的那身衣裳泡在水里湿透了,他换了一身云纹白底的直裰,未束发髻,半湿的长发随意拢在肩头。即便如此,仍不减通身矜贵的气度。
几乎他一出现,那张神姿高砌的脸,便将在场所有男子比的黯然失色,如何看,都比他要稍逊一筹。
容娡抬头看他,无不遗憾地在心里唏嘘。
谢玹的左掌裹着一层白布,离得近了,她能嗅到他身上混着清苦草药味的冷檀香,似乎还隐隐浮动着血腥气。
她当然知道他的伤因何而来,心虚地垂下眼。
乱雨如丝,天色将晚。舱室外传来船夫的几声吆喝。将要靠岸了。
谢玹停在她面前,向外看了一眼,再看向她时,雪湖般的眼眸,泛起雾似的波澜,嗓音也融着一层微哑的潮湿。
“姣姣……”
容娡从他褪去压迫与命令的声线里,听出恳求之意。
他在试探,试探着挽留她。
她心里发酸,小声道:“我又不是再也不见你了。”
谢玹似乎被她的这句话安抚住,没有再出声。
直到下船时,他立在甲板上,举着伞撑在她头顶,将淅淅沥沥的雨幕隔绝在外,低声问:“……别爱旁人,好不好?”
容娡心上一软,想着今日一别,待她回了洛阳,日后或许再也无法见面,便顺着他的心意哄道:
“好。”
谢玹凝视着她,轻轻颔首,将白芷指给她。
“我不在你身旁,难免护不住你,白芷会些武功,让她随你离开吧。”
哪怕她处心积虑,即将要弃他而去,他仍是想着护她周全。
容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慎重地想了想,觉得他所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了。
她提起裙摆,接过白芷递来的伞,撑开伞,走到崔让尘身旁。
分别在即,明明一直渴望的自由近在咫尺,她却反而有些心情低落。
回头看去,谢玹一动不动,如雪松般立在雨幕中。
霜白的身影被雨丝搅的模糊不清,仿佛遗世独立,有种说不出的萧条孤独。
崔让尘低声道:“走罢。”
容娡颔首应下,看了眼漆黑的天色,念着谢玹身上的伤,目露担忧,终是不忍。
她遥遥问谢玹:“你要连夜回冀州?”
谢玹微微抬伞,露出雪净的面容,以及清峻的眉眼。
他清沉的目光,穿过缥缈雨雾落在她身上:“是。”
顿了顿,他无奈一笑,低低询问:“姣姣是在担心我么?”
容娡没有否认,只说出自己的提议。
“虽有政务在身,可眼下夜黑风高,又下着雨,连夜赶回去,恐不安全,不若在清河留宿一晚,耽搁不了什么。”
她想,总归如今她已经到了崔氏的地界,谢玹也已答应放她离开,以他的为人,既然作出承诺,应当不会再拦她。
两人之间,毕竟是有过温情在的。
这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容娡念着他的好,若非不得已,自然也盼着他好。
心意
下船后夜色已深, 不便去崔府打扰。容娡本欲去临近的客舍将就一晚,但崔让尘说有几处闲置的宅邸,可容她歇一晚。
在丹阳时, 容娡险些教贼人自客舍里掳走,她想了想, 觉得宅邸要比客舍安全的多, 便同意了。
连着两日的提心吊胆, 容娡疲惫不堪, 谢玹的动向也没再注意, 到了宅邸后, 本想倒头就睡。然而身上黏糊糊的不适, 便强打着精神,唤婢女备水沐浴。
她困得睁不开眼,泡在温热的水中,嗅着香料的清浅香气,迷迷糊糊间,竟倚着浴桶睡着了。
浴水没多久便没过容娡的下巴,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往桶里沉, 渐渐有些喘不上气。想撑坐起身, 四肢却很沉重, 梦魇般怎么都无法动弹。
她急的浑身冒汗,即将要窒息时, 身上却忽然一轻, 水花哗啦四溅, 似乎是有人将她自浴桶里捞了出来, 用干燥的帕子将她裹住。
容娡咳嗽两声,想睁眼看看是谁, 眼皮却像灌了铅一般掀不起来。
她头昏脑涨,像是在做梦似的,思绪搅成一团浆糊,一时分不清如今身在何地,下意识依赖地偎着来人撒娇:“谢玹哥哥……”
抱着她的那个人,脚步似乎一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