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浇完地,云爹也煮好了饭食。
几人吃饭的时候,叶峥就捡着流民中不大不小的事说给他们听当做解闷。
云清一听流民中竟然有人给饭食下毒,那闹事的还有把子功夫,当即把碗筷都放下了,严肃脸看着叶峥:“我不放心,明日还是让我陪你一道去城外。”
叶峥牵过云清的手吧唧了一口:“清哥儿身手好我自然知道,只是那城外聚集了这许多流民,又脏又臭,那流民身上还有虱子跳蚤,你不怕啊,”
云清顺势摸了摸叶峥的头,替他拂去耳边乱飘的发丝:“无妨,注意些也就是了,我只跟着你,又不往那流民堆里钻。”
叶峥看了一眼云爹,希望他帮着劝下云清两句,谁知云爹却道:“这几天瞧着清哥儿也是闷得慌,他身子既然无事,就同去吧。”
云爹知道自己这个哥儿是个搁家待不住的性子,往常见天地上山巡视,如今实在是碍着肚子里的小孩才耐着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早就憋狠了,加上他这段时间观察下来,清哥儿身子的确无事,光拘着也不好,就替他说了句话。
既然爹都同意了,叶峥也没什么话好说,只好点点头应了,但晚上还是忍不住吓唬云清:“万一惹了虱子跳蚤在身上痒痒,可别求着我替你挠。”
云清好笑地捏了一把叶峥的尖下巴,觉得不知从啥时候起,他和这小夫君的角色仿佛倒了个个儿。
明明叶峥才是小的那个,却逐渐有了强势之气,有时候那双俊目一横,竟然有点威慑力,云清自然是不怕,却实实在在没这么清晰地感受过,他那个会眨巴着水大眼撒娇的嫩豆腐一样的小夫君,越来越是个成熟的男子了。
第二日云清便跟着叶峥去城外,见到了那些流民。
叶峥替云清寻了个阴凉处让他坐,自己忙着安排这安排那,许多人手听他调派,许多杂事讨他主意,流民里竟然还有几个小孩大着胆子围着叶峥蹦蹦跳跳,仿佛很喜欢这位大哥哥,叶峥也对小孩表现出了比一般流民更大的善意,给他们小零食,还陪着玩游戏。
云清不由摸摸日渐软下来的小腹,阿峥如此喜欢别人家的小孩,想必等自家小孩生出来,阿峥一定更加欢喜吧。
城外流民的秩序维护起来后,城里的百姓也正常开始了活动,本来碍于流民围堵,城里人不敢出,外头人不敢进,许多事都停了,买卖也停了。
如今百姓见流民也同自己一样吃喝拉撒,他们的大脖子病也不过人,且不同先前那样凶神恶煞,流民里还有老人女人和小孩,看着也是可怜,渐渐地便有路过的好心百姓将自家穿不下的旧衣服施舍给流民蔽体,得到衣服的女流民十分感动,当天就帮着这位百姓给他家在城外的田里浇水。
一来二去,百姓和流民间的关系不再那么剑拔弩张,这也是王主簿乐见的。
但流民总聚集在一处,总也有事端,不可能样样没有矛盾。
比如流民是没有营生的,得闲四处闲逛,收集东西的时候,有时候就会触碰到百姓的利益,比如拔了东家地里一棵菜,踩了西家地里一片苗,或是将谁谁家养了十年的大树砍下来夜里当柴草什么的,事是不大,但长期下去矛盾也不小。
王主簿每常头疼,就招了叶峥来想对策:“叶贤弟啊,你得再像个法子帮帮老哥啊。”
其实这样的结果,叶峥早就预见了,流民吃了饭没事干,一大群闲汉聚在那里,不生事也难,这还是叶峥叮嘱了要控制饮食,不让他们吃得太过精力旺盛,不然还要麻烦,好在怎么处理他也思考过。
此刻王主簿问起,他就说了出来:“大人,前段时间流民冲击城墙的时候,我就注意到,州府的城墙有些过于低矮,码头也有些年久失修了。”
王仁芳点点头:“若非如此,也不会连数百流民的冲击也经历不起,不过老弟你的意思是……?”
叶峥道:“现放着那么多现成的人力,不用也是白费了,不若从流民中招徕一些民夫,令他们维修城墙和码头,既可以将人手利用起来不浪费,也可以花去流民泰半精力,减少游手好闲之辈的数量。”
王主簿眼前一亮:“此计甚好,老弟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几日后,王仁芳果然令人张榜宣布了这一消息。
流民听到干活就可以不喝稀粥,不仅每日都有干饭吃,干一天活还可以领一个铜子儿,当即眼前发光,云集响应,报名的人挤满了差役的摊子。
流民虽可被编入劳作的民夫队伍,暂时在州府内活得安身立命的工作,但却不是无条件的。
榜文上明文写了,只有不搞事,不欺男霸女,不偷奸耍滑的流民,才能获得修缮城墙或者加固码头的职责。
且为了便于管理,将十个流民编一小组,组内实行联保制,小组成员互相监控,若有在工期内闹事打架的,小偷小摸或者其他无事生非行为的,小组成员需要即刻报给流动差役,查实后,差役会将此人开除出组,与同组其他流民无关,反之,若放任不报或者同流合污的,整组开除,这开除可不是让你继续舒舒服服的做流民混子,而是一经开除,就不再给开除者分发免费的药和粥,也不许再在州府外逗留,驱逐出一里地,自寻其他生路去吧。
这些条款,张榜的差役按照上头下达的指令,逐条给流民们细细解释了,还叮嘱流民们互相转告,确保传达到位,防止后面有人借口说不识字看不懂,若这样了之后再说没听清或不知道,一律按闹事算。
流民也是人,是人就自然有善的,也有恶的,哪儿都一样,所以在恶行没有表现出来的时候,算是给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给了机会不珍惜,可就别怪不留情面了。
流民们是见天生活在一起的,谁好谁坏,谁顶用谁奸滑,大家心里有杆秤,此刻那些恶的,自然不受大家待见,哪个流民都不想和他们分在一起,不然容易带累整个小组。
等报名的流民都安排完毕,小组一分,差役按照分组情况一瞧,发现剩下不少里有许多都身强体健却无人愿意组队的,原因嘛不说就知道。
不过这些强壮放着不用也是白不用,且容易生事,等差役上报后,叶峥寻摸了会儿,便吩咐专门将这些流民单独编成一队,让这一队专门干挑泥烧砖等重体力活,想着多消耗些力气估计就没精力搞事了,况且恶人自有恶人磨,现在他们自己编成一队,没其他人可欺负,就互相折磨去吧。
……
知州李勤被剿匪的将士们从山洞里救出来的时候,好好的一个朝廷命官,浑身脏臭、皮干骨枯,被磋磨得基本不成人形,见到救人士兵的影子,差点两行老泪飙出来。
不过他这还是好的,和他一起被贼人被绑架的守备孙武,现已成山里的尸骨一具,因天太热,被兵士们循着地点挖出来的时候,顶风臭十里,士兵询问李勤的意见,是就地安葬呢还是将尸骨收敛回去。
李勤思考了会儿,还是选择带上守备的尸骨。
跟自己出来一趟,虽没有尽到护卫之则,但乃是因敌人太过狡猾之故,如今人都死了,好歹将之带回州府交还给家人好好安葬了,算是安慰在天之灵,也全了同僚一场的情谊。
他和守备是在从邻县办完事往州府赶路的途中被那伙流窜作案的贼人给绑架的,随身跟着的卫士都被杀了,李勤本以为自己也活不下来,谁知那杀人如麻的贼人却留了他一条性命,将他关在山洞里,每日只给一点点食水活命。
李勤开始不解其意,以为贼人绑架他是为了钱财或者留着他同朝廷谈条件,毕竟知州已经算个有分量的官了,但贼人后续的操作却让他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因为他就被关在那儿,也不打也不骂,更没有谈什么保释条件,只是每天都会有几个蒙面贼人来到山洞同他说话。
一开始是说些古籍经文上的话,李勤能科举出仕学问自然不差,为了试探贼人到底想做什么,也为了保命,李勤便配合着他们的话题,一来一往,聊着聊着就是大半天,也算相处得宜。
但过了些时日,李勤便觉察出不对来,这些贼人话里话外开始说起天灾人祸,说如今在位的皇帝不好,朝廷狗官又如何如何,话里颇多怨怼之意,往常这些话也正常,既然做了贼人,必然是对当局不满,可这些人在贬损朝廷的时候,话里话外却将前朝拿出来说,有点借前朝打击今上的味道,且话语里对前朝皇室颇多推崇,什么受命于天,真龙血脉之言,赤裸裸宣之于口。
李勤听了这些可谓大逆不道的话,彷佛当头被浇了一盆冷水。
他开始以为这些贼人只是寻常贼人,但受了他们一段时间的洗脑,他忽然回过味儿来了,这很可能是前朝留下来的势力,目的并非是单纯的□□烧,竟然借着前朝血脉的由头,有复辟之意!
而且通过这些贼人话语里的意思,他们暗中的势力竟然不小,捉他这个朝廷命官,并非是为杀人泄愤,竟然是想策反他,替他们办事!
想出来这个,李勤一颗老心直如泡在了苦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