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周纪明却没轻易放开,而是仔细一根根摸过那些粗茧子才松了手。
王兰香不知道相公今天怎么了,觉着怪怪的,不过相公摸她手她还是开心的,不知不觉脸上带了笑往灶屋走。
才走进灶屋端了碗起来,就听到屋外周纪明开口说话了,声音有点不自然,他说:“兰香,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王兰香正端着碗没多想,顺口说:“相公在外公干才辛苦,我就煮个饭,这些个活计都是做熟的,不辛苦。”
就听周纪明略不自在的声音传来:“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
“相公说什么?”
周纪明顿了顿:“……没什么,快摆桌吃饭吧……对了,吃了饭我同你一起拆这棉衣,你男人手劲大,动作快。”
听到屋外传来的话语,王兰香盛饭的动作不由僵住了。
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莫名其妙的,眼里就有泪水出来了,她是个坚强的女人,以往再委屈干活再泪也没说出眼泪的,今日她相公一句话就把她弄哭了。
不过这眼泪,怎么说还带着点笑意吧,做了这么多年夫妻默契还是有的。
就,挺突然的,相公就不别扭了。
吃过饭,王兰香快手收拾好桌子上,把那碗拿了热水泡上,现在泡上一会儿就好洗,擦擦手出来,趁着还有太阳,拿起那件棉衣。
周纪明果然走了出来,从篓子里拿出另一件,动作麻利地拆了起来。
周纪明边拆边自我反省,他也是苦出身,从小到大什么什么活没干过,别说拆洗衣服,就说替人缝缝补补的手艺,他真做起来那针脚未必比媳妇王兰香差,都是小时候给自己缝补练出来的。
明明没有中进士做官前,他和媳妇两个守望相助,摆脱了乡里那吸血的一大家子,又十分有骨气地拒绝了往日得罪过他的那些富户乡绅的求合银子,两人靠自己双手打拚,在这京城定居了下来。
如何他才做了几个月翰林穷官,尾巴就翘上天了,回家瞧不起媳妇,觉得她仆妇一样做活给自己丢脸了呢?
明明兰香什么都没有做错啊。
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王兰香边拆着手上的棉衣,边偷偷瞧着周纪明脸色,看着他温和朝自己一笑,眼底没有流露出之前那样瞧不上的感觉,这才定了定心,那疑问就自然到了嘴边,不过还是得缓和着不能问太直白。
王兰香试探着问:“相公……今日心情不错?”
周纪明嫌动剪子麻烦,直接咬断线头,嘴里咬着线头哼出个:“嗯。”
王兰香给他摘掉脑门上一颗棉絮:“……可是上值的时候发生什么好事了?”
王兰香能感觉周纪明情绪,周纪明自然也能。
知道媳妇斟酌字句想问什么,也不卖关子,直接把下值路上兄弟几个的话给说了出来。
王兰香虽不识字,但绝不笨,她一听就知道那位“叶弟”的坦然态度,才是相公转变的关键。
她和相公好久没有共同话题了,为了多说几句,自然转向这个:“听相公所说,这位叶弟的家眷,是在铜鼓大街上摆摊卖吃食的?”
周纪明点点头:“正是,叶弟夫郎能干,和叶弟相貌匹配,对了他家钵钵鸡很好吃,下回我让叶弟带些来,你和善儿都尝尝,那日同僚太多,你一手我一手,我有心带点回来也不成,不然倒像存心小气似的。”
周子善是周纪明和王兰香的儿子,在书院念书,书院有校舍住,一礼拜回来两趟,今日不是下学日子,自然不在家。
王兰香倒不在意一口吃食,相公有这个心就够了。
不过这钵钵鸡的描述听着耳熟,忽而想起什么:“铜鼓大街上的钵钵鸡——可是有个大骆驼的那家?”
“叶弟家是有两只骆驼,是买来给他家一对双生子喝奶的,叶弟白天上值也是他夫郎赶着骆驼车送来,我们都道他俩伉俪情深……不过他家有骆驼你如何知道?”
周纪明奇怪。
王兰香道:“原来真是那家,是林嫂子和我说的,说是生意好得不得了,想吃一口得一大早就去排队,还不定能买到呢,那骆驼都成了标志了,一瞧见骆驼和那排队长龙就知道找对地方了。”
“原来如此,那必定就是叶弟家的了,只是他家的食摊竟如此有名,连你都听过,我却不知道,可见我消息闭塞。”
听相公这么说,王兰香抿嘴笑了:“那都是普通百姓口里流传的行市,主要也都是平民百姓在吃,相公你每日往来的都是达官贵人,哪里会有人说这个给你听呢?”
周纪明自嘲地摇摇头:“纵身边都是高官厚禄,我在其中又算个什么呢,连生活富足都不能保障,还得累你做这些粗重活计补贴家用,你每日够累了,还得让你来考虑我的心情……怨不得前几天谢兄说我飘了,我还反驳我并无,看来真是被那浮云遮了眼,忘了怜取眼前最要紧的人。”
王兰香听得懂“怜取眼前最要紧人”的意思,手上飞快做着活计,却有一抹红云悄悄飞上了脸颊。
小周修撰的心结解开,当晚和媳妇躺床上握着手说话时候就开诚布公了,和她说了以后的打算。
周纪明摩挲着媳妇手上粗茧,他自己手上本来也有不少茧,几个月不做粗活,硬茧软化了不少,媳妇手上的茧子却新鲜粗硬,但都是为着家庭为着他和儿子忙出来的,小周一点不嫌。
和他媳妇保证:“兰香你放心,以后家里有我,不会让你继续受苦的。”
王兰香原本也不觉得苦,毕竟她爱相公爱这个家,再者虽不富贵但比起从前那也是好得多了,从前那才叫苦,现在充其量就是有点累而已。
现在相公既说了这话,她连那一丝苦的味儿也没了,依偎着周纪明:“我觉着一点都不苦,再说这只是暂时的,花销都集中到一块儿了,等你多工作些时日,攒多几个月禄米银子,咱家生活就好起来了。”
周纪明却没这么乐观,他摇摇头:“以后只怕花销会更大。”
随着做官时间长,结交的人多了,逢年过节的礼和宴席也会多起来,他和媳妇儿子也得有几件出门鲜亮衣裳,媳妇也不能光做这些粗活,还得学着和其他官员的内眷说话结交,首饰头面也得置办起来,他现在已经是官,这些都是应有之义,躲不掉的。
如今当官没多久还可以托说势单力孤,无亲族助力,家里夫人尚不适应之类的,时间久了,别人就该背地里嚼舌根子了,别以为朝官就都清清白白一身正气,其实有一个算一个,场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都是话口袋子,说起八卦来比什么都精神。
这些要置办下,若都靠他媳妇替人缝补浆洗,那是痴人说梦,不现实的,还得他这个顶门立户的来想办法。
“可你一月俸禄不过六两银,150斤米,算上夏天冰敬冬日炭敬,一年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两百贯钱,咱们租的房子、善儿学堂束修、你和同僚往来应酬和给上司的四时节礼,这几项大头是免不了的,其余不过我在家俭省些,其余的又所从何来呢?”
这点子担忧王兰香早有,只是怕有损相公尊严,本是准备烂在肚子里不说,过一天算一天的,今晚相公起头开诚布公,她也就和相公掏心窝子,把藏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儿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