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节
那人声音平稳,娓娓道来:“所以,是否传人,难治与否,并非是瘟疫的特征,瘟疫的特征有这样几种——发病速度快,病程险恶,有强烈的传染性,容易形成大面积流行——满足了以上所有条件,才是瘟疫。”
“我之所以要说这个,就是想告诉相亲们,伤寒并非是不可治愈的绝症,治疗效果不好那是因为伤寒的病程恶化太快,传染性太强,往往病人还没有得到妥善治疗,已经大面积爆发开来,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等到那时候人人惶恐,无论是医者还是药材数量都会不够,病人又整日担惊受怕,看着别人死去,自身也就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所以,趁着现在村里还有这么多健康的人,无论是药材还是医者护理上还有余力,我们一定要严格按《防疫手册》上写的不折不扣执行下来,不要任由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可以吗?”
此言一出,无论是差役还是同行的医者心里都恍然大悟,这个人为何要站在村口,和村民说这样长的话语,原来他是有目的的,是为接下来顺利开展工作做铺垫。
有了这番有理有据的话语打底,村长当即拍着胸脯保证:“你说的话老儿听懂了,请大夫放心,只要能救我们这个村,你们就是我们全村的大恩人,有啥吩咐只管说,我们一定照办,没有二话。”
这话主动从村长嘴里说出来,大夫队伍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接下来他们要在村里开展的工作繁琐又细致,甚至到了烦人的程度,威逼力压固然有用,但只有说服村民们自己情愿去那样做,才能最大程度保证防疫效果。
接下来,差役们让开一条口子,医者和拖着药材粮食的差役就进村了。
村民们瞧见那车上满满当当的药材布匹和食物,悬在半空的心又落回一半,运这么多值钱东西进来,应该不是为了骗俺们等死,俺们算哪根葱啊,朝廷要俺们死就死了,哪里还值当这样费时费事,看来是真想救俺们村了。
既然认定了是要救不是要杀,那自然得配合医者们工作。
先是将村里清出几间干净空屋子来,把已经发病的人从各自家里运出来,聚到一个地方管理,方便对病人的呕吐物排泄物集中处理,也方便大夫们会诊开药。
先前成立的护理组和后勤组也主要用在这两个村里了,忙不过来的话,就在村中征集健康的村民编入,这些得病的都是村里人的亲朋好友,虽有害怕的,自然也有愿意的,征集到人手并不难。
村长和族老们商议过后,决定将村中央的大祠堂清出来,祠堂一来地方宽敞面积大,随便隔一隔就是病房,二来就是带个大大的院子,里头厨房茅厕水井都有,一定程度上进去的人不需要频繁出来,还有几间单独屋子,可以供医者们休息。
这一切都是为了村子,若先祖当真在天有灵,必不会怪罪的。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后勤工作了,只要去过祠堂出来的人,都得从头到脚换一身,病人换下来的汗帕,裹伤巾,衣物,由自愿进来护理病人的哥儿仆妇们负责清洗,接触前需做好做好全套防护,将这些衣物用大量石灰水冲洗,接着放入滚烫的开水中浸泡半个时辰,接下来才可以用棕榈皂细细清洗。
至于高浓度石灰水是否会损伤布料,减少使用寿命,人都要死了,这就顾不得了,只要清洗时注意,不要溅入眼中,也不要烧伤手部皮肤就很好了。
祠堂内所有人员穿的衣,蒙脸包头的布巾,用的手套,吃饭的碗,喝水的杯子,都要比照处理,绝不可混赖懈怠。
所有人一小时内必须用棕榈皂搓洗双手一分钟,必须搓洗到小臂位置,不可偷懒。
这样下来,厨房一天都在烧着热水,院子里也永远晾着衣服布巾口罩手套,但泛着皂香的味儿,是令人安心舒心。
祠堂外的村民也不在家歇着,里头大量烧水,就需要大量用柴,村民不能出村子,但到村里的山头上去砍柴是可以的,于是青壮年每日轮流砍了大堆柴火来,都堆在祠堂外备用。
除此之外,村民还要负责每日用石灰水在村里各个角落进行消杀工作,重点是水源和粪池,消杀完了环境,又要处理自己,洗头洗手洗衣,都是少不了的步骤,若谁没做到位,还会被同行其他人提醒指责。
人命关天的大事,谁敢糊弄就是不把自己和村里其他人的命当命,这是决不允许的。
女人哥儿们老人们,就在家制作口罩手套防护服,还有病人的汗帕纱巾,预备着祠堂里破损的好更换,可以说是没有闲着的。
还有一件,就是煮醋水消毒。
原本这是没有的,石灰这种东西,京城是有石灰水泥加工坊的,是近些年建起来,都标着云字头,可京城人民又不十分嗜酸,食醋虽有些,但要量大到一天到晚熬煮,给空气消毒,那也是没有的,采购到的要优先供给宫里和那等大户人家,没办法,人家出得起钱。
不过这个问题不过一周,就解决了。
京城的大通镖局旗下店面和云字头商铺,从周边地区采购了大量酸醋送去琼天府,不仅食醋,还有大量可做防护服口罩衣物的棉布,粮食和药材,分文不取都是捐的。
喜得京兆尹大大夸奖了两家商铺的负责人,有这两家带头,其他商贾自然不好落在后头,也得舍些米面钱粮送去,凑了这些家,一下物资就宽裕了起来。
三月中的时候,京城内底层百姓聚居的地方,也发生了小范围的伤寒传染,但因前期工作做得好,防疫机制又灵敏,没等伤寒大范围扩散开来,就被止住了。
采取的依旧是隔离治疗消杀,手段并不复杂,这三样做到位了,疫情自然就下去了。
整个三四月,京城所有人的心都是吊着的,包括明光帝在内都是夜不能寐,生怕第二天起来,瘟疫就大爆发了。
爆发在京城的瘟疫,若大量死人,明光帝就得被朝臣们胁迫着写罪己诏,检讨自身,古人认为天降大灾大难,必然是君主不贤,需要写诏书请罪上天,这对历朝历代的皇帝来说,都是比较丢人的事情。
明光帝一个古稀老人,都做了一辈子帝王了,怎会愿意在自己执政史上留下这一笔黑历史。
三月初疫情爆发了,明光帝就一直吃不好睡不着,听着人说下头采取什么措施了,其实具体措施明光帝也看到了,因为宫内也是比照处理,一日三回消杀地来,勤洗手勤换衣,但靠着这样手段就能扼制瘟疫?虽说《防疫手册》上写的清清楚楚的,明光帝还是不敢全信。
直至整个三月过去了,瘟疫没有爆发,进入四月,瘟疫还是没有爆发,四月中,下头已经传来了好消息,进行瘟疫防治的那两个村子,里头不仅没有大量村民死亡,连第一波得病的人,没死的也陆续病好了,派去治疗的医者,也没有听说有谁染疫死了的,明光帝的心慢慢昂扬起来。
四月底,两个村都传来消息,医者们的治疗达到了很好的效果,八成得病的人都病好痊愈能跑能跳了,京城中几处小范围疫情的病人,也已经能吃能坐,见人就笑了。
当然,死的人还是有,但得病死人那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除开瘟疫的特殊性,这大启哪一个角落时时刻刻不在死人?
明光帝高兴极了,这下不用罪己诏了!
下令不要放松警惕,各处还需严格执行防疫政策,直到这波时疫完全过去。
连提神仙丹都不用吃,神采奕奕抽出信纸,洋洋洒洒开始写东西。
信纸传到雁云的时候,已经进入五月,算算时日,京城这波疫情肯定已经平息了。
得益于开在各地的云字商号,在这信送来之前,叶峥已经得知了京城这波伤寒流行,和雁云郡王关在书房讨论了半天,最后得出个结论,对京城来说,他们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好在得益于雁云郡王一时兴起,那防疫册子是送去明光帝手上了,只希望明光帝一世英名,千万要看出这本册子的能量,不要丢在脑后头,如果严格按照册子上的东西做,瘟疫应是可以得到控制的。
现在明光帝的信件来了,果然,京城这波瘟疫没有扩散开来,也从侧面给雁云郡王以及岭南雁云两地的百姓左证了手册上写的东西是多么正确。
叶峥并没有理想化地觉得,全国各地的百姓都能按照册子上的频率频次洗头洗澡,尤其在冬季气温比较低的北方,没有充足的保暖设施,洗澡就是自寻个感冒得得,但雁云和岭南境内大多湿热,除开冬日,百姓一年有三个季节都洗冷水澡,这也不是叶峥让的,而是太热地方,百姓也怕黏糊糊闷热,自然而然就是会多洗澡的。
防疫册子的本意就是将卫生的观念一点点植入百姓心中,哪怕这一代不行呢,还有下一代,一代总比一代好吧,哪怕他叶峥不在了,永远都有新的百姓存在的,兴许一两百年后,一脚踏入现代医学也说不定呢?
有时候技术革命就需要一点点契机,就发生在一个点,一瞬间,爆了。
六月,雁云城天气越来越热。
叶峥在官衙的时候为了保持上官的威严,不得不穿着官服长袍,就算这长袍是用透气轻薄蚕丝按着朝廷发下的官袍一比一制作的,一整天穿着也不好受,回到府里自然是立刻换上短衣短袖凉快凉快。
安儿然儿在学里要穿校服不好搞特殊化,回家也是怎样凉快怎样穿,也是短衣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