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青娥正哭着,不忘伸手将银子接下,转身抹抹眼泪一面走一面抽噎,拐过巷口脚步立马轻快,若无其事地回家去了。
第二日,青娥的酒铺又来了个婆子,说老夫人心里过意不去,一晚上没睡好,到底自家姑爷惹出了祸事,让青娥往后要有什么麻烦尽管到冯府来,都是街坊邻居,合该这样相互帮助。
青娥想不到,自己让个登徒子摸下手便有好运接踵而至,先白得十两,又被冯府老夫人卖了个面子。
赵琪听说这事,将她在怀里搂得紧紧的,问她怎么这么有本事。青娥也尾巴翘到天上去,因着这点命运馈赠的蝇头小利,找回了以前跟哥哥在街头谋生的快活。
“要我说,我们就该趁着还没和冯家撕破脸,再多拿黄瑞祥做些文章,背靠大树好乘凉,待收了小少爷的网,我们可没处再找这么大一个冤大头了。”
说到冤大头,青娥张开两臂比划,画个圆,比得的确是大。
赵琪将这句话咂抹一通,胳膊箍得极紧,垂眸瞧她,“只是为着银子,不是为着旁的什么。”
青娥嗤笑道:“我能为着什么?你是觉得我只要赖着不走,就早晚有一天能嫁进冯家做少奶奶?”
那必然是不能的,赵琪笑着松开手,认真思索起青娥的这番话来,她说的有些诱人,毕竟江宁这地方他待得也如鱼得水,一天到晚在赌坊泡着,月底还能结钱,没什么比这更痛快了。
至于青娥和小少爷嘛……赵琪胸中嗤笑,他们兄妹十几岁就在街边支桌,合作无间地设赌局行骗,后来青娥玉立亭亭,二人便辗转县镇四处寻找猎物,诈取他人钱财。他们既是亲人又是同伙,相互之间若信不过也到不了今天。
赵琪轻易便信了她,在她额角亲了亲,“月末我拿了银子,给你打支好钗。”他一顿,放出豪言,“给你打支金的!”
青娥好欢喜,拍掌抓过哥哥的手与他拉钩,“那就说定了,打支金的,不许骗我。”
“不骗你,我何时骗过你,我只为你骗人,绝不反过头来骗你。”
“我也是。”
两个骗子相互承诺一番,大致是见对方都相信了,出门的出门,上货的上货。
冯知玉达成目的,答应了黄瑞祥过几日自己回去,叫他别再丢人现眼,也叫郑夫人别再想着惩治自己。
此时冯知玉人已来到凤来阁,不必岫云领路,驾轻就熟来在冯俊成屋内,他人就在床下坐榻上侧卧着读书,见二姐到访,旋即挺身从塌上坐起。
“天都快黑了,怎么想到来我这儿坐。”冯俊成说归说,也丢开书本,亲自拿起茶壶给冯知玉看茶。
冯知玉拿过他手边书本,翻了两页,漫不经心睇向他,“我瞧你这些日子都在忙开年的春闱。”
“也没别的事可做,要落榜,届时就有我好看了。”
“你要落榜,我第一个给你好看。
话匣一经打开,冯俊成坐直了身,皱眉问:“二姐,你究竟作何打算?黄瑞祥那庸才实在不上台面,你这次原谅了他,他下次未必不敢,以他那没脸没皮的品性,反而还要变本加厉。”
冯知玉若有所思觑他一眼,把玩手上茶盏,“我不做打算,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只要他别把那些男盗女娼的下作事带回家来,变本加厉也与我无关。”
冯俊成神情一滞,很快说道:“可这到底是你终身大事。”
“我的终身早就落了听了。”
“谁说成婚就是落听。”
冯知玉斜眼笑他,“谁说?谁说的,你把她叫来,我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叫她把对你说的也对我说一遍。”
冯俊成忽然噤声,终于咂抹出味来,冯知玉大体已看出了什么,只是不与他挑明。他们姐弟两个打小走得近,虽不能互为蛔虫,却也能轻易看穿彼此。
“你喜欢她什么?”冯知玉抬眸,与他挑明。
冯俊成正强作镇定啜饮热茶,一口呛住,掩饰道:“谁?二姐这是在说哪一桩事?”
“为着个外头的女人,和我装疯卖傻。”冯知玉来了气,摇摇头,“她丈夫是个流氓混子,你胆子大得真要没边了,小时候顽皮我替你遮掩,而今你又来犯浑,也要我装看不见吗?”
冯俊成头疼欲裂,万想不到事情还未实施,便先遇上阻碍,“我会想法子叫他们好聚好散,来年我便带了青娥离开江宁,不会牵扯出那些不好的事来。”
冯知玉忽而皱眉,“听听这说话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和黄瑞祥交心,你这都是跟谁学来的?是不是江洪文那纨绔给你支的招数?”
怎么又牵扯到了江之衡的头上,冯俊成轻叹道:“二姐,你这又是做什么?罢了,你要说就去说吧,等我会试之后,你不说,我也是要说的。”
“和个有夫之妇搅缠不清,你还敢告诉家里!”冯知玉话说出口,眼睑一动,“这都是她要你这么做的?”
“是我自己,她说…她不图我的将来。”
冯知玉冷笑了笑,“我看她比你聪明,故意这么说,瞧给你欲罢不能的,她不图你的将来你的钱财,和你好什么?你别被她骗了!”
“不说了,我自己有数。”
冯俊成话音沉闷下来,俨然不愿再谈。
冯知玉想叫他好自为之,转念一想,多说不宜,放榜之前她都不会再提起此事。十九岁的小公子,何至于就这么意志坚定,为个妇人就抛弃前途了。
日子一晃来到年关,青娥这段日子过得滋润,动不动就有冯府接济,这下子快过年了,更是有收不完的好东西。
冯俊成这段日子都跟销声匿迹了似的,他在筹备春闱会试,一心扑在科举,顾不上儿女私情。
除夕这日,青娥被请进冯府,说老夫人院里整理出两口闲置的樟木箱子,还有几件家具,瞧着还挺好的,不至于卖了换钱,青娥要是看了有用,就让小厮给她抬去。
有用!当然有用!她做着勉强糊口的生意,能得江宁织造府荫庇,哪有那么多讲究,当即点头答应。
青娥一回生二回熟,先到主屋给老夫人请个安,老夫人中觉刚醒,屋里炭盆暖烘烘的,盆上放着铁篦子,烘烤着一炉茶,和一些花生果脯。
老夫人招待青娥吃了些,问她近日生意好不好,忙不忙,青娥说年关忙过一阵,从昨天起闲下来了,都置办好了年货,只等着正月里过年。
“一过年都热闹起来了,我瞧我那门脸也不像个样子,昨日就叫琪哥去街上找秀才写了一幅春联,贴上才有了年味儿。”
老夫人笑着点头,“你家里人少,要妆点起来才看得出喜庆。你要写春联,早和望春说一声,我们府上也是要写的,早知道就叫俊成多写两幅,叫人给你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