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妹千秋 第70节
薛序邻道:“臣请调去地方任知州历练。”
照微不赞同?,“那岂不成了外贬?”
“是臣自请,非娘娘恩薄。”
照微轻轻敲着玫瑰圈椅的?扶手,盯着他问道:“薛序邻,你宁可贬出京去,也?不愿再瞧见本宫这张脸,是吗?”
薛序邻说:“娘娘圣明无过,是臣生了妄念。”
他没说这妄念是什么,照微也?没有兴趣问。她静静思索了半晌,耐心用?尽,语气也?变得?冷淡,“那你就走吧,本宫会给你选个好地方,叫你待腻烦了为止。”
薛序邻叩首谢恩:“多谢太?后娘娘。”
他听见圈椅挪动?的?声响,锦绣霞帔曳地时发出缓慢的?窸窣声,走近他身边时稍顿,复又缓缓离去。
“太?后娘娘。”
薛序邻直起身来,仍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脊梁却是笔直。
他并未回头?看她,只轻声说道:“臣不是泥偶,也?不像任何人,昨夜那些话既不是说给臣听的?,臣便一一转告了正主。”
照微停下脚步,“你去见了祁令瞻?”
薛序邻苦笑,“昨夜情形,原来娘娘都记得?。”
照微说:“本宫从?未当?你是任何人的?泥偶,昨夜便是找条狗套上那身皮,本宫也?会认错。本宫心里没有鬼,疑神疑鬼的?人是你。”
“是么。”薛序邻垂下了眼睛。
可是偏偏这么巧,撞见她醉语的?人是他。他不是被踢了一脚后还能温顺讨宠的?狗,他自怜且敏感,任何一点鬼影都足以令他崩溃。
照微复又转身走到他身边,垂视着他说道:“既然你给本宫找了麻烦,也?要帮本宫一个忙才行,否则外放偷闲这种好事?,本宫未必愿意成全你。”
三司使倒戈向祁令瞻, 中书门下的官员、御史台的御史,皆闻风而偃,匆忙撇清与姚党的关系。
姚鹤守的同乡、两淮宣抚使韩知敬被查出贪受盐税二百多万两, 其?中一半孝敬给了姚丞相。
巡按钦差将韩知敬的罪证整理成册,快马递入京中,送上照微案头。照微览罢, 宣刑部尚书、左右侍郎与大理寺卿等入宫觐见,将弹劾韩知敬的折子,还有年前便?已查出的吕光诚以?铜铁钱通西?夷的证据一同交给他们过目。
小屏边的博山炉里燃着瑞龙脑, 乳烟袅袅如冰绡。
屏外长案上堆满了这几个贪渎案的账本、书信、口?供。从时间和涉案官员来看,这几个案子相互之间似乎还有关联,如同露出水面的两簇小荷尖尖角, 水面上尚丝丝缕缕牵扯不断, 水面下恐更是?泥泞一滩。
……这案子若是?细查下去?, 砍一批、贬一批,朝廷怕是?要空了。
照微慢条斯理地刮了刮茶碗,右耳是?窗外春鸟啾鸣,左耳是?屏风外纸页翻动的声音, 间或有一两声抽气?和叹息。
一碗茶见了底, 账册翻动的声音也渐疏落停止。
“启禀太后娘娘,臣等已将涉案文书和账目大?致看完。”刑部尚书姜恒跪在屏风外说道。
“有何?感想?”
“此案腐烂之深,我大?周立国至今少见,臣以?为应当纠偏止邪, 只是?这几个案子牵涉太广,如何?拿捏查案的分寸, 还请娘娘示下。”
照微缓声道:“自然?是?从严彻查。”
举重若轻的四个字,令姜恒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彻查意味着?不论情节轻重、银钱多少, 凡事涉案官员都要定罪。
从严彻查则更甚,与贪渎案有蛛丝马迹、与姚党暧昧不清的人?皆难逃罪责,姚氏一党的核心成员,包括姚丞相的门生?、姻亲、乡邻,恐怕都要脱一层皮。
姜恒虽身?为案外人?,也不免觉得过于严苛。
他说:“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也有身?陷其?中者,有清白?资格能协理这两个案子的人?手实在有限,若是?从严彻查,只怕查到?年底也未必能结案。太后娘娘……”
“不必替这些人?求情,叫你们查,你们只管仔细地查。至于如何?定罪,杀谁贬谁恕谁,那是?另一码事。”
照微不疾不徐地说道:“知错方能改过,纵使宽赦不惩,也该教这些人?知道,是?朝廷宽恕,而非他们侥幸,否则将来小恶渐成大?恶,积羽沉舟就晚了。”
这是?准备杀鸡儆猴时,往猴脖子上也比划两刀。
姜恒不敢再辩,领命道:“臣等必尽心竭力,不留缺漏。”
武炎二年三月初,经明熹太后点授,刑部与大?理寺会同朝廷三公等,从韩知敬案与吕光诚案入手,展开了对姚氏一党的彻查。
姚鹤守曾自恃为平康盟约中促成两国交好的“不可辄易大?臣”,自认为只要大?周不敢与北金开战,那他丞相的地位就永远不可动摇。
为此,他不断在朝中削武崇文、宣扬“休战养民为仁”,将边防驻军的军饷侵吞到?连冬衣和甲胄都没钱更换,这些钱都进了姚党的口?袋,成为姚党党同伐异、为自己培养拥趸者的开销。
这样大?手笔的贪污当然?不会没有证据,姚鹤守也不屑避人?而为,可他万万没想到?,祁令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竟然?凭着?一趟出使,就能叫北金可汗枉顾与他这么多年的情谊,更换了特使的人?选!
自年初得知了这个消息时起,姚鹤守就预感到?,他叱咤风云的日子走?不远了。
杜思逐带领殿前司侍卫将丞相府围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随时等着?查封府邸的诏旨。他将吕家的人?、韩家的人?,乃至姚鹤守已经出嫁的女儿姚清意,全都挡了回去?,没想到?薛序邻竟也来凑这个热闹。
因他是?太后的人?,杜思逐尚有几分客气?,“想要进府,须有太后懿旨,本指挥使陪同。”
薛序邻却摇头说:“没有旨意,是?我私人?想见他。”
杜思逐道:“那不行。”
“倘我今日偏要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