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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四章 有情终伴青山老

 

小夭在蚩尤的画像前默默站立了一会儿,轻声道:「爹、娘,我走了,不要担心我,我会很好。」

她转身跑了出去,对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欢快地说:「去东海找潇潇和苗莆了。」

回到涂山氏的船上时,潇潇果然已经发现船上的小夭是傀儡,可她也摸不准小夭究竟去了哪里,只能命船在东海等候。

看到璟和小夭从天而降,苗莆简直喜极而泣,潇潇却一如往常,平静地给小夭行礼。

小夭嬉皮笑脸地凑到潇潇身边:「你别担心,哥哥生气的话,我会担着的。」

潇潇既没说谢谢,也没说不必,只平静地问:「小姐要返回神农山了吗?」

小夭眺望着蔚蓝的大海,默默不语,一会儿后才说:「我想在海上住一夜。」

夜里,海浪拍打在船上,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传来。

小夭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下了榻,披上衣服,走出船舱。

微风习习,一轮明亮的圆月悬挂在天上,海面波光粼粼,十分静谧美丽。

就在这片大海下,她躺在白色的海贝里,沉睡了三十七年。没有人知道相柳是如何救活了她,也没有人知道她身体的变化,每次颛顼问时,她都说一直在昏睡,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她的身体内流着他的血。就如现在,她体内翻涌着对大海的渴望。以前,她也爱水,可那种感觉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当年,海是海,她是她,如今,她是海的女儿,能驱策鱼群,能听懂鲛人的歌声,能像鱼怪一样潜入最深的海底,能比海豚游得更快。

只要一个纵跃,就可以跳进海里,痛快地畅游。小夭却就是不愿,紧紧地握着拳头,自己和自己较劲。

鲛人的歌声从大海尽头传来,小夭心内一动,站在船头,极目远眺,看到银色的月光下,有人白衣白髮,踏着粼粼波光而来。

他没有说话,小夭也没有开口,两人一个船上,一个船下,一起听着鲛人的歌声,歌声犹如天籁,在茫茫大海上飘散开,空灵、纯凈,触碰着心灵,像黑暗中的深情呼唤,像销魂蚀骨时的嘆息,让灵魂都随着歌声沉沦。

歌声停止,小夭轻声说:「真好听!」

相柳淡淡「唔」了一声。

鲛人的歌声是天籁之音,可世间能听到的人却没几个,这一瞬,小夭觉得她和相柳的心无限接近,似乎无话不可说。小夭说:「我爹爹是蚩尤。」

相柳的眼中掠过笑意,「我是蚩尤的女儿」和「我爹爹是蚩尤」看上去表述的意思一模一样,态度却截然不同。「我是蚩尤的女儿」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也许无奈,甚至怨恨,「我爹爹是蚩尤」却有着认可和亲昵。相柳说:「刚认识你时,你叫玟小六,后来你叫高辛玖瑶,现在你叫西陵玖瑶,若再有第四个名字,只怕别人就记不住了。」

小夭哈哈大笑,立即捂住嘴,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惊动别人,才伶牙俐齿地回敬道:「才三个而已,就算将来有第四个名字,你有九个脑袋,一个脑袋记住半个,都随随便便记住了。」

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

小夭毫不惧怕地说:「你敢动手,我就敢叫!」

相柳笑了笑,说道:「何必我动手?你爹是蚩尤,有的是人找你麻烦。」

小夭笑起来:「我刚去了一趟九黎,巫王对我详细解说了一遍咱俩体内的蛊,别的我也记不清了,但有一句记得很清楚,这对蛊虫同生共死,你和我性命相连,我若有了麻烦,你也别想逃掉!」

相柳笑看着小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小夭反应过来,吃惊地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蛊,对吗?」

「是又如何?」

「巫王说情人蛊是『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我若死了,你能活吗?」

「不如反过来问,我若死了,你能活吗?」

小夭好声好气地说:「不管谁死谁活,我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要问你,你告诉我吧!」

相柳脸上的笑容十分邪恶,貌似无奈地说:「我如何能知道呢?你好歹还学过蛊术,我可是第一次玩蛊。不过,不用着急,等你和我死了一个时,结果不就知道了吗?」

小夭简直气得要蹦蹦跳:「你能解了颛顼的蛊,一定知道如何解蛊,难道你不想解了蛊吗?」

相柳笑眯眯地说:「不想!」

小夭无奈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相柳的身体向海下一寸寸沉去:「除了奇货可居,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呢?」

「喂!你别走!」

小夭翻过栏杆,想跳进海里去追相柳,一双手却硬生生地把她抓了回去。

「放开我……」小夭挣扎着回头,见是璟,立即乖乖地由着璟把她拽回了甲板上。

小夭小心翼翼地问:「你几时起来的?」

璟说:「起来一会儿了。」其实,他也一直睡不着,小夭从船舱内走出时,他就知道。只不过小夭显然想一个人静静会儿,所以他没有去打扰她。

从一开始,相柳就知道他在一旁,设的禁制不让船上的人听到小夭和他说话,却偏偏让璟能听到。

看到小夭要去追相柳,璟也说不清为什么,想都没想就衝出去,拉住了小夭,似乎生怕她会消失。

小夭说:「相柳刚来过,我问他解蛊的方法,他不肯告诉我。」

璟心内的不安散去。

小夭沮丧地说:「我嘴巴没他恶毒,灵力没他高,做的毒药他当糖豆子吃,每次见他,都被他欺负。」

璟微笑着问:「你要我帮你吗?」

小夭歪着脑袋想了一暧,摇摇头:「你们之间是生意,我和他之间是私仇,一事归一事。」

璟笑着点点头,赞道:「如果我娘还在,听到这话,肯定要赞一声好儿媳。」

小夭笑着捶璟:「谁要做你媳妇?」

璟猛地把小夭拉进怀里,紧紧搂住:「不许你做别人的媳妇!」

小夭愣了一愣,安静地伏在了他怀里。

璟望着幽静神秘的大海,轻声说:「小夭,明日离开。」

「嗯。」

「还想去哪里?」

「回神农山吧!」

小夭回到神农山时,特意挑了个早上。

早上,颛顼要处理政事,顾不上搭理她。

黄帝正在田地里耕作,看到小夭和璟,放下药锄,走了过来。

璟恭敬地行礼:「陛下,我和小夭回来了。」

黄帝道:「你们夏季离开,回来时已经是秋天,想来是走了不少地方,做了不少事。」

小夭听黄帝话里有话,喜怒难辨,说道:「外爷,不关璟的事,我……」

璟说:「小夭,我会告诉陛下。」他明明知道颛顼不想让小夭再和俊帝有牵扯,也知道如果直接提出去见俊帝,颛顼肯定会激烈反对,小夭很难见到俊帝,所以,他用游山玩水做借口,欺骗了两位陛下,这是大忌,可为了帮小夭解开心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即使要和两位帝王敌对!

小夭并不知道璟为了此行承担的风险究竟有多大,但知道璟算是欺骗了黄帝,她对璟说:「这是我们的家事!我自己会告诉外爷和哥哥!」

黄帝说:「小夭没有说错,这是我们的家事。璟,你先回去吧!」

小夭对璟笑笑,示意不会有事,让他离开。

璟对黄帝行礼,告辞离去。

黄帝洗干净手,坐在了廊下,端起一碗半凉的茶啜着。

小夭跪坐到他对面,只觉各种各样复杂的感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我去了赤水之北的荒漠,见到我娘了。」

黄帝手中的茶碗砰然而碎,一句话都说不出,半晌后,才问道:「她走得可痛苦?」

小夭的眼眶发酸,低声道:「对娘而言,活着才痛苦。」

黄帝痛苦地低下了头,好一会儿后,问道:「小夭,你恨我吗?」

「你其实是想问,我娘恨你吗?她没说,但我想,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看明白,轩辕取代神农是必然,我娘和我爹的命运,在相遇的那一夜就註定了,除非不动心,一动心就是两人的劫。颛顼说您就像太阳,光辉普照大地、恩泽万物,可距离太阳太近的人却会被烧伤。」

「你恨我吗?」

小夭嘆了口气:「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偷下玉山,如果我一直在宫廷内长大,我想我肯定会恨你,可我曾经卖过炭、拉过纤、贩过酒、养过马、当过账房、做过医师……我曾经是沐浴在黄帝光辉中的天下万民之一,感觉过你的温暖,所以我没有办法彻底地恨你。颛顼曾经深恨夺去他父母性命的祝融,最终却为了中原百姓,饶过了小祝融。大概就如颛顼据说,这世间,有的男子只是为一家而生,有的男子是为一族而生,而你和颛顼都是为天下万民而生,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卖炭翁、縴夫、酒贩子……你们必须舍私情、全大义。外爷,其实你根本无须问我是否恨你,因为不管我恨不恨,一切都已经发生。」

小夭站起来:「我去沐浴更衣了。对了,如果颛顼生我气,你可得站在我这一边。至于赤水之北的荒漠为什么突然变了天,你解释给他听吧!我娘是他的姑姑,他应该知道真相。」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实不想再经历一遍,所以才选择了先见黄帝。

黄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夭停住了脚步。

「当年,我的确逼了你娘上战场,可我只想让她消耗掉蚩尤军队的士气,待士气低迷时,我再领奇兵突袭。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用体内的太阳之力,更没有想到太阳之力那么恐怖,待发现你娘魔变时,我再悔不当初,已经晚了。小夭,我这一生是利用了无数人,可我从没有想过牺牲女儿的性命来成就我的雄心。」

小夭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说道:「我相信,颛顼肯定也会相信。」

晚上,颛顼来小月顶时,小夭坐在凤凰树下的秋韆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

颛顼脸色不善,狠狠地盯着小夭。

小夭全当没看见,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外爷有话和你说!」

颛顼却没有离开,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夭,急步走过来,一手托着小夭的头,一手去摸小夭的额头:「你额间的桃花呢?」

小夭指指髻上一支小小的桃木簪:「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师父帮你解开了封印?」

「外爷在等你,他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等我!」颛顼放开小夭,快步走进屋子。

直到天色黑透,颛顼才走了出来

小夭仍坐在秋午架上,手里玩着一个熏球,引得萤火虫绕着她飞来飞去。

颛顼走过去,坐在了草地上。

小夭把熏球抛给颛顼,颛顼又抛回给她,两人逗着萤火虫一时飞向小夭,一时飞向颛顼。暗夜中,就好似看到无数流光疾驰。

小夭哈哈大笑起来,颛顼也笑。

颛顼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姑姑还活着……我应该陪你去。」姑姑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小夭承受的痛苦难以想像。每一次他最痛苦时,小夭都在他身边,可小夭最痛苦时,他都不在她身边。

小夭把玩着熏球,萤火虫在她身周萦绕飞舞:「谁都没有想到,就连外爷和俊帝陛下也不敢确定我娘活着。不要担心我,我真的没事,以前我总是恨娘抛弃了我,每一次想想她,就会觉得心里很空,现在我才明白,娘和爹都很疼我,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每次想起他们,我心里很满。」

颛顼依旧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小夭颠沛流离时,他不在她身边;小夭被九尾狐囚禁时,他不在她身边;小夭去见姑姑时,他又不在她身边,颛顼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小夭歪着头打量颛顼:「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吧?」

「没有,我在生自己的气,以前就不说了……可现在,我应该陪着你的。」

「你是黑帝陛下,有太多事情要做,不可能陪着我四处游盪,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

颛顼默不作声,心中渐渐瀰漫起悲伤,他拥有天下,却没有办法陪着小夭浏览这天下!

「颛顼?」小夭把熏球扔向颛顼,萤火虫飞向他。

点点流光中,他的面容清晰可见。儘是哀伤无奈。颛顼说:「我真的很希望,能像璟一样陪你游山玩水,消解愁闷,陪着你去见姑姑。」

「颛顼,真的没有关係!我很好!」

颛顼凝望着头顶的天空,突然问:「如果我爹和我娘没有死的话,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会是什么样子?」

小夭愣住了,想要去思索,却没有一丝头绪:「我不知道,也许就像现在一样,一个坐在秋韆架上,一个坐在草地上,一边说话,一边逗着萤火虫玩。你觉得呢?」

颛顼把熏球抛给小夭,说道:「我会像爹爹一样,一生一世只喜欢一个女子。我会吹笛子给她听,为她搭秋韆,帮她画眉,给她做胭脂,我还会带她回若水,在若木下和她成婚,厮守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陪着她。

本应该是很伤感的话题,可小夭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笑的,可我实在……实在……想像不出来……你如果这样了,紫金顶上的那些女人怎么办?她们该嫁给谁呢?」

颛顼哈哈大笑起来。

小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笑声中隐有悲怒,忙把熏球朝颛顼抛过去:「颛顼?」

颛顼接住了熏球,在萤火虫的光芒中,他的神情十分正常,满脸笑意,好似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小夭放下心来。

颛顼站起身:「我回去了,你也赶紧休息。」

小夭从秋韆架上跳下,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不会生璟的气吧?他只是为了帮我。」

颛顼一边抛玩着熏球,一边说:「是我没照顾好你,和他有什么关係?」

「你会处罚潇潇和苗莆吗?」

「你这么问,显然是不想我处罚她们,那我就不处罚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小夭甜甜一笑,朝屋内走去,「我睡了,明日见。」

「小夭!」

小夭回身,笑眯眯地看着颛顼。

颛顼凝视了她一瞬,唇角微挑,笑了笑,把熏球抛还给她:「明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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