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
戴山月回家梳洗过,便又回了殡仪馆。
池宗豫的灵堂设在净苑厅,内有守灵休息室、卧室和卫生间。
现在九点,宾客未到,阗资劝外婆再去睡会,外婆摆摆手,低眉悄声说:“我回去吃了三杯咖啡。”舅舅眉头蹙起,责怪说:“你空口吃啥咖啡?咖啡也好瞎吃啊?等一歇心脏又要难过了。”外婆不响,过了会说:“还吃了块栗子蛋糕。”舅舅听了,方才罢休。
阗资听着他们嘈嘈切切的日常话语,内心莫名有些安慰。
外公走了,外婆和舅舅的生活还在继续。
守灵厅已布置妥帖。
两侧壁龛里是十八罗汉木雕佛像,堂中是祭奠供台,衬有白se康乃馨,另有唐菖蒲、白百合和带着j叶的菊花。花气脉脉熏蒸,闻上去倒像是桃huax木和波斯地毯的味道,让阗资想起池韫的葬礼。
池韫在日本出事后,他们把她的遗t带回上海。
尸t就要火化了,阗培英还握着池韫的手不肯松开,两人手上的戒指紧紧贴在一起。
阗资看爸爸哭跪在地上,诧异地发现他竟在两三天里长出许多白头发,白发密密地蛰伏在黑发里,像是白天和黑夜交织g缠。在池韫去世后的一年,阗培英都没有摘下他的戒指,阗资每去新加坡见他一次,都觉得他又瘦了几磅,到最后,戒指都瘦脱了手。
舅舅肚子叽里咕噜叫了两声。
他咳了咳,侧身和外婆嘀咕:“自己蛋糕咖啡吃好,也不给我们带点。”
外婆拿手机给他,抬高声音说:“你自己馋不说,呐,要吃啥和小杨讲呀,叫他送过来。”
舅舅摆手说,“有啥意思,我不吃了,你让阗资吃点么好了,我要去里厢眯一眯,过一个钟头再叫我。”舅舅为了外公,在医院和公司两头奔,三天没合眼,眼睛g得有了炎症,他往眼里挤两滴眼药水,泪ye顺眼角滑下,他低眉拭去,眨起的眼尾像是丝绸。
舅舅睡着了。外婆没有按时叫醒他,只想他多睡会。
十点钟过后,宾客渐渐多起。
池峰成再如何好睡,也被他们嘈杂的话声吵醒,昏沉地睁开眼。
他整理过衣服,用手指梳拢碎发,再出来,全身笔挺。阗资看见舅舅g涩红胀的眼晴,便知道他在里面偷偷哭过了,舅舅对上阗资的视线,用唇语说,这是炎症。阗资点点头,不去戳破他。
前来吊唁的人里,除了他们的亲眷朋友,还有外公在生意场上的熟人。
外婆领着舅舅和阗资,哀恳地迎客。他们握着外婆的手说节哀,又拍拍阗资的肩膀。
有些宾客,外婆不认识,舅舅亦不认识,他们只能温善而客气地微笑,致谢。净苑厅很大,大到可以纳下数百人,这些人坐下就开始应酬交际,互递名片,仿佛池宗豫的葬礼是他们认识人的场所,也有人在坐下后,又细致地看过阗资、池峰成和戴山月,低声说他们可怜。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让媒t来。”舅舅低眉和外婆说。
阗仲麟是下午过来的。
他仍拄着乌黑的金属拐杖,挺直腰背,慢步行走,阗育敏和祁振广规矩地跟在他后面。
阗仲麟沉声安慰过外婆和舅舅,顿了顿又说,“逝者已逝,还请节哀,不要太难过了,还是要保重身t。”舅舅点点头。阗仲麟又侧过脸,看向阗资,发现他瘦了,担忧又苛责地说,“我知道你难过,但你也要好好休息,东西要吃,睡觉要睡,明白不明白?”阗资应声。
舅舅请阗仲麟到沙发上坐,他方把拐杖搁下,小幅度地放松病腿。
阗育敏和祁振广没话说,祁振广坐了会,便去交际了。
入夜后,厅里的人渐少。
外婆叫小杨做好饭菜送来,祖孙三人在休息室吃过饭。
在阗资去洗手间的间隙,外婆和舅舅说起阗仲麟,她想着阗仲麟肃穆的面孔,又想到他冷静寡情地劝他们不要难过,便忍不住压低声音说:“到底是当领导g部的,感情说抛就抛,人有七情六yu,哪里能说不难过就不难过?”
舅舅看阗资不在,意有所指地说:“我看他是不会难过,当初培英走了他也无所谓。”
外婆只想到阗培英,又叹说:“是呀,墓地不肯买,葬礼不肯办,把骨灰在海里撒一撒就算完了。哪有这样的爸爸?近乎绝情。我都生气,不讲了,讲了难过。”
阗资出来,外婆和舅舅又安静下来,温吞地吃饭。
灯光平静地照在阗资脸上,像是细腻的盐。
戴山月守了池宗豫三天,须做遗t告别了。
遗t告别式定在上午,戴山月紧张到有些嗳气,掼n油不吃了,清咖也不喝了,人就那么低眉垂眼地坐在沙发上默读悼词,黑se直筒羊毛大衣将她罩得像是一口钟。舅舅熬了几天,胃口大增,把小杨送来的蟹粉烩裙边浇在三虾面上拌开,膏浓脂厚,金香扑鼻,他埋头吃得风生水起。阗资没胃口,喝了两口粥,再吃颗水煮蛋就对付过去了。
外婆瞥眼舅舅,“大清早就吃蟹吃甲鱼,腥气吧?”
舅舅用sh纸巾擦擦嘴,“你是紧张到开始攻击我了,读悼词有啥好紧张,照着念就是了。”
外婆把手里的a4纸仔细叠起,叹说:“总觉得写得不好,太疙瘩,读出来不好意思,我真的是老了,脸皮越来越薄,从前跑去德国开音乐会也没这么紧张。现在想想老头子不在了,讲得好与不好,他全不晓得,心里真真难过。”
舅舅安慰说:“开追悼会怎么好和开音乐会b?你只管放宽心,没人会笑话你。”
外婆不语,低头喃喃念词,舅舅又从保温箱里ch0u出匣桂花椰汁糕,招呼阗资一同吃了。
时间一晃到了九点。
戴山月在休息室细细理过着装,方才慢慢走出来。
仪式现场人头攒动,市局领导、工商代表,外有校友会都派人来了。
阗仲麟携全家出席,池家这边的亲眷都在国外,叔公一家从美国赶来,小妹妹grace几乎困倒在凳上,表舅妈伸手去扶去搂,妹妹倒似非牛顿流t,差点滑下。戴山月同姊妹相聚,又是黯然淌泪,姨婆迅速ch0u了张纸巾垫在她眼下,怕眼泪水花了妆。
告别仪式开始,全场静立默哀。戴山月立定,垂眼。
市里领导穿着翻领防水夹克,手握话筒发言,介绍过池宗豫的生平。
池宗豫的昔日影像放映在阔大的屏幕上,戴山月看他背着登山包,灵活麻利地攀过近乎垂直的山峰,脸上戴的墨镜反s过酷烈的日光,池宗豫一笑,脸上就漾出顽皮的皱纹。可惜他现在已经没办法笑了,戴山月想到这里,心里油然出寂寞感。
上台发言前,戴山月又做深呼x1。
阗资看外婆缓步上台,下意识地去看她手中是否拿着悼词,可戴山月什么也没有拿。
她小声清嗓,握着话筒,压住哀切,温声开口:“各位领导,各位至ai亲朋,大家上午好。首先,请让我代表我们全家,向前来参加追悼会的各位来宾表示衷心的感谢,感谢大家在百忙之中不辞辛苦地来到这里,和我们一同分担这份悲伤,向我丈夫池宗豫做最后的告别。
在二零一六年初,我的nv儿池韫在日本意外离世,最开始,我无法接受这则噩耗,我固执地认为这是场跨洋电话恶作剧,直到我丈夫将她的遗t从日本带回。在这之后的一整年里,我佯装得潇洒豁达,实际上每天都在家里对着宗豫泪如雨下。我知道有种强有力的东西将我的nv儿从我身边带走了,而我甚至没来得及和她告别。
宗豫担心我的状态,他带我去看心理医生,又每天拉我去公园散步。我一度嫉妒他的坚强和乐观,认为像他这样健康的人可以b我活得更久。后来有天,宗豫的医生给我打来电话,严肃地告诉我,他的各项报告指数都超标,又问我是否知道他在酗酒。到这时,我才知道我丈夫也还在为nv儿痛苦,只是他在我面前从来都装作乐观。
二零一八年,宗豫第一次脑梗,出院后,他积极做康复训练,每天走路,读报,我看他把勺子拿得平平稳稳,根本不认为疾病会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两年之后,宗豫动完腹部手术,再一次脑梗,住进了icu。最开始的一年,宗豫还可以和我说话,他会问我外面的天气,问我过得好不好,第二年,宗豫说话愈来愈模糊,他慢慢从说一串话变成说一句话,再从说一句话变成说几个字,最后变成含糊的音节。我握着他的手,感觉当初带走我nv儿的东西,又要跑过来带走我的丈夫。
今年是宗豫住在icu的第三年,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也慢慢失去了动手指和眨眼的能力。在nv儿去世后,我和宗豫假设过彼此生重病的情景,我知道他讨厌住院,尤其不喜欢被人看护,倘若这里支持安乐si,我想宗豫肯定会在第一个年头就选择结束他的生命。我以为自己是在给宗豫活下去的机会,可现在我意识到,我只是在自私地延续他的生命。
在宗豫离世前,我坐在他床前握着他的手,反复叫他的名字,向他道歉,而他很努力地睁开眼,用手指轻轻点过我的手背,随后就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对不起,宗豫,我没有办法治好你的病,也没有办法抹除你的痛苦,更没有办法像你一样乐观坚强,你的离去甚至让我觉得自己也时日无多。但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照顾好我们的家人,我会每天去公园散步锻炼,我会尽力乐观豁达,直到我归于大海和山川,让带走你和nv儿的命运也带走我。”
外婆发言完毕,舅舅早哭成了泪人。
下午,池宗豫的遗t在郊区火化。
阗资看外公被收拢在骨灰盒里,他知道他又失去了一位亲人。
上海下雪了,今天的雪来得特别早,细小的雪珠窸窸窣窣地落下来,阗资拨通胡笳的电话,在昏暗的天光里开口:“佳佳,我们见面吧。”
胡笳等不及要见阗资,从来只舍得坐地铁和公交的她冲上街头,拦了辆出租车。
胡笳一路对司机师傅说快快快,师傅便猛踩油门,h油油的强生出租车差点扎进酒店门口,她推门下车,灵活地钻进慢吞吞的旋转门里,手直把门朝前拱,急匆匆走入大堂,等胡笳在亮丽的卡拉拉白云石地板上站定,看向头顶金漫漫的枝形吊灯,她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觉得自己来得太快太急,太上赶子,像是真的ai上他了。
胡笳在大堂磨蹭了会,方给阗资发微信。
阗资还在楼上陪宾客吃饭,看了微信,便找了个理由下来。
胡笳和阗资几天没见,心里有些别扭,又见他身上西装名贵熨贴,更觉得陌生。
阗资脸上都是柔软的情愫,他温柔问她:“肚子饿吧?我带你上去吃点东西好不好?”
胡笳摇摇头,不说话,也不肯和阗资坐电梯上去,两人走入消防楼梯,四下无人,只顶上有盏s灯,胡笳b阗资站得高一层,搂着阗资,用手慢慢0过他的眉眼轮廓。阗资是温和清隽的长相,他眉骨生得英挺,鸦黑的睫毛长而密,垂下时,脸上便有疏淡的y翳,胡笳总觉得阗资是温润俊朗的少年,如今倒长得成熟了。阗资吻吻胡笳的手。
胡笳感慨说:“感觉你长大了哦。”
阗资淡笑着发问:“是长大了,还是变老了?”
胡笳贴在他怀里,笃定说:“当然是长大,你这么年轻,怎么会老?”
阗资轻轻r0u了r0u她的面颊,胡笳便贴着他掌心问:“你外公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阗资点头说,“都办好了,等吃完这顿饭就算是结束了,我待会让司机早点送外婆舅舅回去休息,他们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太辛苦。”
胡笳晃晃他,强调说:“你这几天也很辛苦,也要好好休息。”
阗资看进她清亮的瞳仁,轻声说:“好,你吃饭没有?我带你上去吃点东西。”
胡笳蹙眉,“不去,我又不认识你家里人,冒冒失失过去多尴尬,而且我最怕和长辈吃饭。”
阗资看她一会,抬眉问:“有好吃的也不肯去?”
胡笳哼哼,“有什么好吃的?你先说出来给我听听看啊。”
阗资和她b划说:“有h焖佛跳墙,松叶蟹,鸽吞翅,还有手臂这么长的富贵虾。”
胡笳听了,心下一动,脸上露出馋se,阗资便半拉半抱地带她上去,临了,要出消防通道了,她瞥见大厅里的觥筹交错,又缩回楼梯间,不肯出去了,“不行不行,都是你家亲戚,我看了就尴尬。”胡笳这么说着,脸也红了,觉得她像是来见家长的。
她抬头对上阗资的眼神,发现他含笑看她,更羞愤。
“我知道了,你就是故意的。”她锤他。
胡笳扭gu糖似的缠着阗资,不肯出去,也不肯放他走。
阗资便带她去了包间,要了几样菜,表情温柔地看胡笳吃过。胡笳用勺子挖了勺椰汁冰花官燕,要喂给阗资,他摇头笑笑,说自己吃饱了。胡笳耸耸肩,像吃冰淇凌那样慢吞吞抿过燕窝,想起什么似的问他说:“那你爸爸妈妈从国外回来没有?他们总要过来帮忙吧?”
阗资垂眼想了会,和胡笳说:“他们没办法过来。”
胡笳不自觉放轻声音:“为什么?”
安静的房间里,铂se灯光将阗资的表情照得细腻。
他半依赖地握着胡笳的手,沉思后说:“过几天我再告诉你,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
胡笳看着阗资,她心里惴惴不安,有种水船下沉的预感,细细密密的气泡似蜂群般涌上来,四周渐暗,她不敢去看清海底的东西,也许是沉船,也许是怪兽,更也许是尸t。
胡笳不敢再去想,她靠过去抱了抱阗资。
阗仲麟觉得厅里闷热,拄了拐杖出来透风。
他不喜酒店里富丽香明的设施,沉重的手杖摁在地毯上,倒像是埋进柔软的珊瑚丛,手心便跟着su麻无力,阗仲麟只好快步朝前走,抬眼时,他瞥见边上的包间半掩着低哑的h铜门,屋内一对璧人相互倚靠着,再仔细一看,阗仲麟便认出了阗资和胡笳。
胡笳坐在阗资怀里,皱起鼻子,微仰着头和他说话,神情亲昵。
阗资耐心听着,低下眉头对她笑笑,胡笳g着他接吻。
阗仲麟没想到阗资把恋ai谈到上海了。
他看阗资和nv友搂抱着,两人吻得嘴角微翘,眼睛闭起,真像是吃了迷情药了。
阗仲麟真觉得阗资是个寡廉鲜耻的,外公才刚去世,他倒在这和人亲热,阗仲麟替阗资觉得羞臊,又不好走进去制止,只好不尴不尬地在露台站了会,悄然回了厅内。阗资赶在散宴前回来了,阗仲麟蹙眉,上下看了他两眼,沉声说:“你舅舅说你到年前都要住在上海?这是怎么回事?”
舅舅看阗仲麟面se不悦,打圆场说:“阗资是要在上海做游戏,对吧?正好陪陪我和外婆。”
阗仲麟心里疑惑更甚,正对着阗资发问说:“游戏?你做什么游戏?”
阗资只好说:“就是款小游戏,我想赶在年前上线。”
舅舅帮腔说:“做游戏交关好,有前景啊。”
阗仲麟看着阗资,觉得他彻底失了控。
宴散,阗育敏和祁振广回了甬城。
阗仲麟还要留在上海开会,这几日都住在酒店里,暂且先把阗资的事按下不表。
阗育敏和祁振广开车回甬城,两人同车,车内开着暖风,阗育敏凝着眉,像是能把暖空气冻成霜和雪,祁振广把暖气开大些,察言观se说:“老先生在icu里躺了这么多年,现在走了也算是解脱,我看他们家里几个人伤心归伤心,但也不至于寻短,你就不要担心了。”
阗育敏听到寻短,侧头问他:“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振广想着阗培英,低声说:“没什么意思。”
车开上高速。
祁振广想了会说,“阗资也是可怜,没成年就碰到这么多事。”
阗育敏不响,祁振广想到池峰成葬礼的排场,又说:“他舅舅看样子是不打算结婚,池家的东西到最后都是他的,倒也算是有福气——”阗育敏皱眉打断他:“你喝酒了吗?”
祁振广诧异说:“你说什么?”
阗育敏冷笑:“一会可怜一会有福气,你要是没喝酒怎么满嘴不着调的话呢?”
祁振广收敛起表情,不再和阗育敏说话了,白se奔驰几近无声地在高速上行驶着。
车开到阗育敏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祁振广慢打方向盘,倒车入库,极平常地问阗育敏:“不请我上去坐坐?”
阗育敏下了车,隔着车窗对祁振广说:“有什么好坐的,我搬出来就是为了少见你,少和你吵。”
祁振广被她的话堵si,左右现在只有他和她,他便也皱眉说:“你这又是怎么了?我说几句话就能惹得你冷眼冷语。你不如把话说开,要说就说,要批评就直接批评,这样我心里倒好受点。”
阗育敏不说话,冷冷看着他。
地下车库那冷se的日光灯照在她身上,打出清素的y影,她像是坚y的贝壳。
祁振广拔出钥匙,下了车,两人相对站着,祁振广b阗育敏高出一个头,她讨厌被他审视和压迫的感觉,她从他手里夺了钥匙,“这车是我的,房子也是我在住,谢谢你送我回来,但我不想让你上去,你还是让小王过来接你吧。”
说完,阗育敏转身就走,她穿着线条利落的西装西k,只露出截白皙的脚踝。
祁振广看着她,恨不得自己是猎人,把准星瞄准她的脚踝。
阗育敏回了家,心里还是惴惴的。
她走到窗边,躲在厚重的羊绒窗帘后头,看祁振广坐车出去,方才放心。
阗育敏松弛地靠倒在柔软的窗帘上,鼻腔里是淡淡的灰尘味道。这间公寓里的家具都是阗培英为她置办的,连珍珠se窗帘也是他带着她去上海选买。那时,他们的母亲已经过世,阗仲麟向来对他们关心甚少,阗培英有意识地接过了母亲的职责,照料她的琐事。
哥哥告诉她,nv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家,伤心了就可以过去躲一躲。
阗育敏看着这间小公寓,只觉得到处都是阗培英。
她客厅墙上挂着的包尔莱族土陶黑人面具,也是阗培英去非洲出差时为她买回来的。
黑人面具滑稽可ai,人脸窄而长,半月形的细长眼斜飞起来,长鼻梁与眉毛相连,粗圆的嘴唇朝前撅着,像是要骂人。他脑袋上另站着三个瓦黑的说唱佣,他们在上面舞龙舞凤,举槌击鼓。
那时,阗培英把面具挂到墙上,笑着问她:“像不像咱爸发火的样子?上面三个小人就是我和你,还有大哥。”阗育敏想到爸爸被他气到五官乱飞的模样,笑成一团。这是他们珠宝般珍贵的快乐时光。
在这之后,时间的流速快到像是好莱坞电影。
她和哥哥走出画面,房间日出又日落,鸢尾花墙纸飞速氧化,镜头甩到窗外,再甩回来,阗育敏已经老了十几岁,她穿着古板的黑se西装,闷声看着墙上的面具,眼睛上包着层sh亮的泪光。
送给她面具的阗培英已经不在了,他自杀在二零一七年的冬天。
祁振广和她说,自杀是对亲人不负责。
阗育敏不知道阗仲麟是怎么想的,他是否也觉得哥哥对他们不负责?
在接到阗资电话后,阗仲麟几乎是木讷到面无表情,阗育敏急得叫了他好几声,阗仲麟的眉头才慢慢松动,嘴唇跟着抿动两下,没说出话,只朝她招手,隔了会才说,“你哥哥出事了,帮我订去新加坡的机票。”阗育敏慌神,膝盖跟着发软,连眼前视野也跟着变模糊。
机票买好了,阗仲麟换过衣服,急匆匆赶下楼,脚下踩空,人骨碌碌滚下去。阗育敏从房间里奔出来,看见爸爸摔在地上,咬着牙,表情痛苦。阗仲麟摔断了腿骨,他白se的膝盖骨露出来,像是被人t0ng了刀子。在这之后,阗仲麟再也无法正常行走。
去了新加坡后,阗仲麟看过阗培英的尸t,也看过他的尸检结果。
他在车里烧炭自杀,x1入了太多的一氧化碳,让他的血红蛋白失去了携氧能力,以上,是阗培英生理上的si亡原因,却不是他心理上的si亡原因。法医的报告显示,阗培英在si前x1食了致幻剂,阗仲麟看了不做声,心里怒极,认定阗培英在国外几年,成了瘾君子。他不愿意给阗培英买墓地,办葬礼。阗资他们只好让阗培英海葬。
阗培英si后,阗资被他们接回来。
阗资和阗培英的x格不同,他更安静,更温和,愿意把所有事情往心里搁。
那时,阗培英把车开到离家很远的公园,阗资找过去,只找到了爸爸的尸t。她不知道阗资是怎么找到阗培英的,也不知道阗资是用什么样的心情给阗仲麟打电话。阗培英走了,阗资在新加坡就是一个人,他报警,又联系医院,阗育敏不知道阗资是怎么撑下来的。等阗育敏他们赶到新加坡,阗资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对不起。
阗育敏只在心里说,天啊。
阗资回国后,阗育敏常带他出去散心。
甬城的冬天,路树哭叶,春节刚过,满地都是红碎碎的鞭pa0花。
下了场雨,地上这些鞭pa0烟火屑就含混不清,变得浊浊的。阗资说,他有话要和姑姑讲。阗育敏便带他去幼稚的亲子餐厅坐下,餐厅里处处是充气小人,扭扭气球摇摇晃晃。在亲子餐厅里,到处是和和美美的家庭,缺了牙的小孩要用天真如饼g的语气叫爸爸妈妈,阗育敏迟钝地意识到,她带阗资来亲子餐厅,是犯了很低情商的错误。
在炸j和可乐上来后,阗育敏帮阗资拆开番茄酱。
她斟酌着字句说:“我们边吃边说吧。”
阗资说好,他只喝了口可乐,漆黑的眼仁里满是阒静,他根本没有食yu。
阗育敏看阗资从口袋里把药拿出来,有些药上面是英文,有些药是日语,有些药是繁t字。她仔细看过,发现它们有些治疗抑郁,有些对抗焦虑,有些缓解惊恐症。阗育敏慌了神,问阗资说:“你从哪里拿到这些的?”她多害怕这些是阗资在吃的药。
阗资低下眉,用缓涩的语气说:“我从我爸ch0u屉里翻出来的。”
阗育敏的脸慢慢收紧,她看着阗资,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轻声说:“我早点发现就能把他救回来了。”
他问她:“可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脸上全是自责。
到现在,阗育敏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阗资的问题。
随着日历的撕扯,她也变成在ch0u屉里偷偷藏药的大人了。她该怎么办?
窗外,路树哭叶,那个漫长而寒冷的季节又来了,再过一阵子,应该就要下雪了吧。
上海淅淅沥沥下了几天雨,今天总算是出太yan了。
机构里的学生大都回了生源地参加省统考,胡笳在空阔的练功房里做热身,只觉得空气都似蒸馏水般枯燥,她练过声台形表,便觉得无味起来。陈麦索x给胡笳放了一天假,让她出去兜兜白相相。胡笳欢呼,马上拨电话给阗资说:“出来玩呀,出来玩呀。”
她那娇嗔的语气,仿佛是猫咪邀请另只猫咪玩绒线球。
阗资握着手机,心里生长出幸福感。
两人约好在地铁口见面。
阗资打车过来,b约定的时间还要早到,胡笳皱起鼻子调侃:“这么急着见我哦。”
阗资淡笑着点头承认:“是啊,很着急。”胡笳对上他眼里光亮的ai意,她倒有些害羞了,忍不住垂下眼,00鼻子。害羞恐怕是种传染病,它从阗资身上传到胡笳身上,让她变得幼稚,柔软。
两个人牵手走在路上,阗资眉眼温煦。
他到底害羞,不好意思搂腰搂肩,除非这里只有他和她。
思来想去,阗资还是最喜欢和她牵手,两个人十指相扣,掌纹贴合,仿佛成了连t婴。
胡笳看商场扶起巨大的圣诞树,工作人员架着梯子,小心翼翼地把拐杖糖果和小彩灯镶嵌在冷杉树尖,又在树下堆满扎金粉闪闪的缎带礼盒,她晃晃阗资的手,好奇问他:“上海要变成圣诞限定了哦,到时候路上会不会都是驯鹿和圣诞老人?”
阗资笑说:“嗯,去年还有人造雪。”
两人走到国际饭店,排队买蝴蝶su。
国际饭店的蝴蝶su盛名在外,队伍排得老老长,拖到拐角。
胡笳站了会就犯懒,靠在阗资身上等,她清媚的眼睛倒是灵活,到处乱看。
她看对面楼房上趴着个圣诞老人气球,肩上红绒绒的礼物袋摇摇晃晃,便想到阗资自小在香港生活,大约也喜欢过圣诞,她抬头问他说:“我们要不要也买个圣诞树放家里?”阗资倒没什么大反应,他只温柔说好,胡笳又缠着他问:“那你过不过圣诞哦?”
阗资迟疑了会说:“在香港的时候常过,回来了就不过了。”
胡笳哦了声,心里失落,“那你现在不喜欢过了?”
阗资不说喜不喜欢:“我愿意陪你过。”
队伍往前挪动,胡笳闻到西饼屋那轰然大放的暖香。
国际饭店的蝴蝶su都是现做现卖,新的一锅出来,空气便盈满沛然的糖香,闻上去像是软乎乎的h油或是n油栗子粉,胡笳眯起眼,微笑着和阗资说:“好好闻哦。”阗资看着她,觉得他的心都软成蜜饯了,只后悔没有常和她出来走走。蝴蝶su限购六袋,眼看着快轮到他们了,胡笳又和阗资嘀咕:“我们吃两袋就够了,剩下四袋买给你外婆和舅舅吧?”
阗资愣了愣,没想到她考虑到了他的家人,胡笳又催他说话。
他笑弯眼,暖声说:“好,你想得真周全。”
两人买了六袋蝴蝶su,到咖啡店坐下。
上海到底是上海,胡笳捧着烫金菜单,看得眼花落花,只觉得样样是好的。
阗资笑说:“喜欢就都点了,喝不掉我帮你喝,不要怕浪费。”胡笳嗔着白了他一眼。
她口味怪,要了芥末开心果拿铁,又要桂花酒酿拿铁,上头还要掼上厚厚的淡n油,再浇上棕亮甜蜜的枫糖浆,阗资哄她说还可以再加,胡笳又撒了把烤棉花糖,蝴蝶su分大蝴蝶su和小蝴蝶su,大的外su内软,原味甜,芝士咸,小的脆香。胡笳左右开工,嘬口咖啡,咬口大小蝴蝶su,很快就腻了,把阗资的美式抢来喝。
胡笳把蝴蝶su朝他推推,“你吃蝴蝶su呀。”
阗资便咬了口小蝴蝶su,他吃相文静,不像胡笳漏了满桌的碎屑。
胡笳问他:“好吃吧?”阗资点点头,她看他脸上没有什么兴味,就知道他不喜欢吃。
胡笳哼气,用叉子戳戳柔软的水波蛋,低头抱怨说:“圣诞节不喜欢,蝴蝶su也不喜欢,要找个你喜欢的东西可真难。”
阗资嗳了声,逗她说:“嫌我麻烦了。”
胡笳撇嘴,对上阗资温热如海的眼神,倒不好说什么酸话。
他看了她一会,轻轻笑了,哄她说:“我有喜欢的人啊,你知道是谁吧?”
“谁啊?”胡笳正琢磨着阗资的兴趣列表,以为他说的是哪个法国电影演员,或是哪个天文学家物理学家,等她看到阗资脸上的笑意,她才醒悟过来,阗资喜欢的人是她。胡笳像小学nv生那样涨红脸,低下头,拿着叉子戳水波蛋,直到明亮的蛋ye流出来。
奇怪,明明是他在告白,她倒有些酸楚,像是被太yan照酸了眼。
从咖啡馆出来,是下午两点,太yan灿烂如金。
阗资提议去北外滩走走,胡笳说不好。阗资说,那去逛街买衣服,胡笳也说不好。阗资想了想说,不如去浦东美术馆看展览,胡笳还是说不好,她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靠在阗资怀里半蹙眉头说:“想出去走走,又不想去太大的地方,你都要被我磨得没耐心了吧。”
阗资笑了,拍拍她说:“那你是低估我的奴x了。”
两人最后决定去龙华寺烧香。
龙华寺b静安寺大上许多,寺内香火鼎盛,烟气浓甜。
两人下了车,便有许多人瞄准他们,拉扯着说要帮忙看相,胡笳忙拉着阗资走进寺里。
龙华寺里都是香客,人人模样低顺跟着烟走,双掌合十,喃喃自语,朝四面八方做拜拜。胡笳仰头看着七层高的龙华塔,睫毛弯曲地朝向塔尖,眼神安静,仿佛真是在求神。阗资看着她,只希望他能帮她实现愿望,不论付出什么代价。胡笳察觉到他的视线,朝他笑笑。
他们按着中轴线的顺序,认认真真做拜拜,他们有想保佑的人,便也信了神。
他们拜到法相庄严的如来佛,佛通身光焰。
胡笳低声问阗资,佛祖x口的右旋卍字是什么意思。
她神情认真地小声嘟囔:“这看着怎么像法西斯?别是ga0错了。”
阗资笑了,眉眼弯弯如上弦月,他耐心解释:“它如来身上的大人相,被叫做吉祥海云,读作万,取万德庄严,功德圆满的意思,代表佛有无限的智慧和慈悲救济无量众生,你在拜拜的时候记得告诉如来佛你是谁,他会保佑你的。”
胡笳仔细听了,恭顺地做了拜拜,又在心里默默给如来佛道歉。
她看佛托着莲花,宽容地半阖眼,想是没往心里去吧。
走前,阗资虔诚上了香。
他温良恭俭让地闭眼请愿,白黯的烟气熏到他脸上,倒像是在庇佑他。
阗资请完愿,把烟放到香炉中,胡笳忍不住凑到他耳边悄声问:“这愿望是不是和我有关?”
阗资笑笑,把胡笳拉过去,让她别把愿望说出口,“说出来就不灵了。”胡笳点头,她知道阗资上次在灵隐寺帮她求的是开心顺遂。灵隐寺里,她问阗资是否信神,他想了会,笑着和她说,我倒希望我信,也希望神存在。
阗资要带她去龙华素斋馆吃面,胡笳只说等等。
她学着阗资的样子,闭上眼,把香举过头顶,朝四面做拜拜,每面三次。
阗资忍笑看她,胡笳只蹙眉说:“别笑,我在许愿。”她求过妈妈平安,求过学业,又求阗资平安顺遂。他是个很好的人,胡笳对神明说,我希望他顺顺利利,开开心心,如果他可以快乐,我愿意——胡笳想了想,我愿意每月献血,再也不说脏话了。
许完愿,两个人走去素斋馆吃面,又要了素鸭和烤麸。
阗资说:“可惜现在是冬天,不然还有脆芦芽。”
胡笳挑挑眉,“我发现你好像在这方面懂得很多啊,又是灵隐寺又是雍和g0ng,现在又到了龙华寺,你有很多愿望要求保佑哦。”阗资笑笑,不语,隔了回才说:“求来求去,其实都是同一个愿望。”在杭州的灵隐寺,在北京的雍和g0ng,在上海的龙华寺,他都求她健康快乐。
他失去的至ai之人太多,只希望胡笳可以永永远远地存在,她要平安无虞。
胡笳点点头,她不好问阗资的愿望,只拨开面上的浇头,喝了口汤。
阗资也低头吃面,他还不忘记往里面加三勺辣椒油。
胡笳说:“给我也来点。”他便也舀了三勺。
她喝口汤,吐舌娇嗔:“ga0太辣了!”
他跟着胡笳,倒b她能吃辣了。
出去后,阗资还是耐不住好奇心。
他小声问她:“你许的愿望是关于什么的?”
胡笳看着他,眼神躲闪:“说出来就不灵了呀。”
阗资心里有了数,绕开这段话题:“好,那就不说。”
两人走出段路,阗资牵过她的手,轻轻笑。胡笳看看他,压低声说,“大马路的你犯什么傻呢?”阗资便说:“我谈恋ai就是这样的,不许嫌弃。”
阗资又搬回深水湾花园了。
胡笳每日五点半起床,阗资便再要b她早起半小时,为她洗菜做饭。
她中午吃得简单,他倒也矜矜业业,今日做虾仁滑蛋三明治,明日就做牛肋排藜麦饭,另配沙拉水果。她出门前,阗资把煮好的小吊梨汤倒进stanley那超大容量的保温杯,塞进她书包。胡笳叹气,她不ai喝水。阗资好言好语劝:“梨汤对嗓子好,生津润肺,以前梨园名角唱完戏都喝呢。”胡笳半信半疑问:“真的?”
晚上回来,阗资把保温杯打开,看见里头还剩大半杯梨汤。
他不说她什么,只垂着眼,将梨汤倒出来喝了,胡笳看见了,心里多少愧疚。
隔天,他还是煮了梨汤,她咬着牙喝光了,又把里头的梨r0u和红枣吃了,阗资就开心许多。
日子就这样过了两日。
休息时,胡笳在手机上看短视频,手指无意把锁屏界面划了下来。
她看着上头的醒目年月日,惊觉现在已过十二月中旬,她到一月六号还要回甬城参加高考首考。心慌之下,胡笳找来几道高考真题练手,她答题思路混乱,答案几乎全错,简直可以收拾收拾去复读了。午休,胡笳紧急回了趟深水湾花园,想拿几套教辅材料带回机构,把落下的文化课慢慢捡起来。
她打开门,阗资正好在桌前收拾碗筷。
阗资回过头,蛮诧异地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拿点题目过去做做。”她经过饭桌,又转过来问他,“你就吃这点啊?”
阗资被她盯得有些尴尬,手下意识地想去挡碗,被她拨开。桌上,仅半碗泡饭,边上碟子里是四分之一块红腐r,胡笳看阗资的表情动作,就知道他已经不想吃了。她心里担忧,想他这么大个人,食量倒b不过小孩,简直像是食草动物嘛。
阗资看她表情复杂,低声解释:“我是嫌麻烦,就随便吃了点。”
胡笳忍不住反问:“那你每天给我做饭怎么不嫌麻烦?”
阗资不响了,亦不敢再动作。
胡笳看他样子清瘦,她便又像是被泡在柠檬汁里,心口咕嘟冒酸。
他胃口从来不好,做饭完全是为她。他们搬来深水湾花园后,阗资像抱小孩般从甬城抱回笨重的破壁机,又新买珐琅铸铁锅,很少为选择犯难的他,在马赛蓝和经典红之间犹豫不决。胡笳笑他是小妇人,阗资哼哼,说厨具代表生活,她不明白他。
胡笳看阗资神情狼狈,又觉得她反应太大了。
她坐下,缓声说:“你就吃这么点,下午会饿,再吃点吧,我陪你吃。”
阗资应声,又去厨房炒了盘芦笋口蘑虾仁,胡笳吃过便当,肚子不饿,全是看阗资吃饭。他吃汤泡饭,开水淘淘,把饭喝下去,图的就是个方便下咽,没食yu,嗓子也兜得下。胡笳看了到底心疼,问他:“你就这么糊弄自己吃饭啊?”
阗资笑笑:“没什么胃口,就随便吃吃。”
她问:“一直没胃口么?”
阗资点头。
她想了会,又问他:“这和心情有关系吗?”
阗资说:“有点吧,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吃得多点。”
她看看桌上没怎么动的菜,挑眉问他:“所以你今天心情不好?”
阗资想到爸爸妈妈,轻声回答:“嗳,每年到这个时候,心情就不太好。”
她问他,“为什么呢?”阗资看着碗里的清汤寡水,雪雪白的饭粒无声地垫在碗底,他佯作轻松说:“冬天晚上长,白天短,天气还冷,我不喜欢。”胡笳盯着阗资看了会,笑了,叫他小神经,又说:“那也要好好吃饭。”阗资看她笑了,放下心,以为这档子事已经过去。
晚上,胡笳从超市买回小菜,叫阗资来剥毛豆。
他只以为是她饿了,还问她说:“想吃什么?要不要出去吃?”
胡笳说,她是要自己做菜,阗资倒愣了。她麻利地洗手备菜,热锅烧油,倒入萝卜g中小火煸炒,炒到萝卜g饱胀发亮,x1足油水,又放酱瓜丁和毛豆下去,造出轰然的油香气,白糖和蚝油调味,翻炒几下,小火焖两三分钟,开盖,酱汁沸然。
胡笳把小菜推给他,“萝卜g酱瓜炒毛豆,给你下饭的。”
阗资叹说:“你到哪里学过来的?”
“伟大的互联网。”
胡笳又催他动筷,“吃吃看对不对啊。”
阗资夹了筷,细细嚼过,笑说:“好吃,倒b杨伯伯烧得还要好了。”
她蹙眉问阗资,“杨伯伯是谁?”他说:“是我外公的厨子,原先在锦江掌勺,本帮菜烧得特别好。”胡笳立刻说:“那肯定是b不过他,你偏心我,所以觉得我做的饭菜好吃。”阗资抬眉笑笑,又吃一筷,问她:“你是买的萧山萝卜g?”
胡笳摇头说:“不懂,我就和他们说,我要买回去炒毛豆,他们就挑了袋给我。”
阗资说:“嗳,吃上去是萧山萝卜g,咸甜脆,杨伯伯炒这道菜还要用七宝三林酱瓜。”
胡笳哼哼,娇蛮地拉扯阗资,“我不管我用的什么酱瓜萝卜g,反正你得老老实实吃完,我明天要检查的。”阗资拍拍她:“好,那我能吃三碗饭。”胡笳笑着捏住他鼻子:“你说的哦,不许骗人。”两人闹了会,阗资抱胡笳在怀里,完全是小儿nv姿态。
是夜,阗资在床上格外主动。
他拿了震动bang出来,摁开,贴着胡笳肿大的软核蹭弄。
她喘出声,媚眼清亮,粉颈suxi0ng跟着左右摆弄,嘴上说着不要嘛,双手倒把住膝弯,把腿朝他掰成字,圆滚的pgu咕唧乱扭,只盼阗资能cha得再深点再快点。阗资连挺腰,粗硕的ji8筋脉虬结,往里捣弄,两颗大睾丸跟着顶撞,胡笳满身乱抖,香汗淋漓,小b也发春,又粉又软,像个蜜桃,往外喷水,朝里蛮绞,sisi咬住他。
两人换了三四个t位,抱着做,趴着g,站着c。
胡笳吃不消,咬住嘴唇呜呜喊。
阗资笑着关掉震动bang,把她抱起来拍背,“又想中场休息啦?”
胡笳脸颊飞红,不肯说话,恨恨地咬上他锁骨,又去咬他的嘴,yuwang黏稠如海。
阗资的yanju还埋在她sh软b仄的甬道里,不上不下,不进不出,他哑声问她:“佳佳,我能动了么?”胡笳摇头,不许他动,用baeng的手臂圈住他,宝yan的眼睛眯着他,藏坏说:“你说点荤话我再让你c。”阗资笨拙问她:“什么话?”胡笳偏头哼哼,“我怎么知道。”
他roubangy得厉害,胡笳又在发嗲,轻轻晃着大n,身子白软香滑,真要磨si人。
阗资臊红脸,想着胡笳常说的,磕巴说:“想用臭ji8……cha小b。”
胡笳愣了会,趴在阗资身上哈哈大笑,叫他傻子。
阗资从头红到脚,只趴下身苦g。
两人办完事,胡笳还在笑他,叫他臭ji8。
阗资羞得恨不得遁地,软声求她别笑,垂眼说:“好丢人的。”
“有你在床上尿尿丢人吗?”胡笳问他,又是哈哈大笑,笑得人都缩起来,只喊肚子疼,阗资又是笑又是恨,把她抱进怀里r0u肚子,胡笳看看他俊朗的眉目,觉得他真是个温柔可亲的,终于憋住笑,吻吻他脸颊,阗资扶着她的脸吻回来,两人抱了会儿。
房里灯光昏暗甜蜜,他喃喃说:“谢谢你。”
胡笳不解:“你有什么好谢我的呀?”
“有好多哦,说不清楚。”
阗资去冲澡了,胡笳懒洋洋在床上躺了会。
她的y1nhe现在还是肿肿的,震动bang和阗资加在一起太生猛,让她丢了好多次。
胡笳用手轻轻r0ub,很快又有了感觉,索x拉开ch0u屉,想找出震动bang再来一次。ch0u屉里头,除了x玩具,倒还有个隔层,胡笳往里0了0,总觉得后面有东西,她打开床头灯,将ch0u屉全部拉出,两排药跟着滚出,她心里有种陌生的恐惧感,只觉得这像是悬疑片。
她拿药出来看,它们是舍曲林,思诺思,帕罗西汀。
药盒上的注释告诉她,阗资有抑郁症。
阗资洗完澡出来了,胡笳赶紧把药放回去,睡倒。
阗资真以为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帮她擦过身,换过睡裙,吻吻她额头。
他要睡觉了,胡笳闭着眼,在黑暗中听阗资拉开ch0u屉,吃过药,关灯,搂着她睡下。一个小时后,胡笳听到阗资均匀的呼x1声,他睡着了,可她睡不着了。他有抑郁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她之前还是在她之后?她不知道。但她清楚的是,阗资经常不快乐。
阗仲麟在h浦区开完座谈会,顺道去望望阗资和戴山月。
上海的冬天sh冷,戴山月在家里开了地暖,阗仲麟刚走进去,便觉得是被泡在热水里,全身热烘,又见玄关的金边直筒阔口花瓶里cha满数枝大花惠兰,绿梗梗的枝头爆出十几朵花,白皮粉蕊,花瓣圆饱,浪漫可ai。他在心里暗想,这是来了亚热带了。
戴山月穿着柔软的霭灰se羊毛衫羊绒k,像是从咖啡馆走出来的,她迎过阗仲麟,又见他手里提的果篮,笑说:“太客气了。”阗仲麟看她这样,倒以为她已经走出来了。
两人在沙发上坐了会,阗仲麟问戴山月:“阗资呢?怎么不在家。”
戴山月知道阗仲麟的x格,只含糊说:“他出去了。”
阗仲麟想着阗资和胡笳,心里多少不满。
池峰成从外面回来,冻得直喊:“外头冷煞!为些吃的叫我出去排长队——”
池峰成换过鞋,抬眼看到阗仲麟,方才收敛了,和他打过招呼,将身上围巾大衣卸下,摘了羊皮手套,把手里的几袋东西拎给戴山月,“喏,和平饭店的蝴蝶su,凯司令的掼n油,还有红宝石的n油小方,全在这里,缺了啥我也不出去了,真是冷煞,要命哦。”
戴山月连说辛苦辛苦,招呼阗仲麟过来同吃,阗仲麟不懂甜品,就咬了口蝴蝶su。
戴山月问他:“味道好吧?我这几天心心念念要吃蝴蝶su。”
阗仲麟点头说:“吃上去不错。”
池峰成叹说:“就为了这点蝴蝶su,喊我大冷天出去排两个钟头。”
阗仲麟低下眉,重新看过手里的蝴蝶su,陡生不解,“吃个点心要排这么久的队?”
池峰成接话说:“妈妈心情不好,什么都不想吃,阗资排队买了蝴蝶su过来,她吃了两口,有点胃口了,讲到底还是阗资开的头,我来贯彻到底。”戴山月扬眉,截住他的话,“好了,买也买回来了,还讲这些,让人听了笑话,我还差不动你啦。”
池峰成做太监样,捧手说,“差得动,差得动。你叫我去摘月亮我也高兴。”
阗仲麟看看他们,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倒有些触动。
阗培英走后,阗仲麟时常会毫无来由地想起他,仿佛脑内有条蛇时不时要咬他一下。
阗培英和池峰成不同,他太蛮,太不听话,在小学五年级的暑假里离家出走,坐了几天几夜的大巴车跑到广州,饿到头晕眼花也不肯回来,怕阗仲麟打他。等到实在不行了,他才让哥哥和妈妈向他求情。阗仲麟给他汇了五百块,让他坐飞机回来,他倒好,拿着钱去坐火车,赚差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