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
魏潜一时不语。
之前,他也憎恨自己的畏惧退缩,但是方才跪在这一尊尊牌位之前,他才忽然意识到,在这件事情上,他固然对自己失望,却并非因此迷茫。
魏潜仰头,目光落到写着魏徵的牌位上,不知是在问先祖,还是在问父亲,“如今佛道盛行,举国上下多有信奉,佛说众生平等,可是众生当真平等吗?皇权之下,民有三六九等,这世上的一切的正义皆是建立在这规则之下。既然这世间本就没有公正可言,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倘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众生平等,就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公正。
魏祭酒闻言不由震惊,他顺着魏潜的目光看过去,心中迟疑,即便是被誉为明镜的魏徵,恐怕也从来没有想过以一己之力挑战君权至上的观念吧。
魏祭酒沉默片刻,缓缓道,“当年你被掳走,你母亲几欲崩溃,此后许多年她都不能走出阴影。我还记得,你回来之后也曾来这里跪了一晚。”
魏潜垂眸静听。
“那天,也是你跪在那边,我跪在这边。还记得,你当时掷地有声的发下宏愿。”
愿以律法为刃,锋芒之下,再无冤情;愿以此身为刃,剑锋所指,恶将不存!
“言犹在耳。”魏祭酒笑道,“我便想,哪怕这辈子毫无建树,也不枉人世走一遭,因为我此生最引以为傲之事便是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长安令
魏潜怔住。
魏祭酒拍拍他的肩膀,“人生一世,总有些事难为,有些意难平,倒也不必事事苛求。唯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魏潜的初心绝非是颠覆这个世界。
如今天下安宁,魏潜不会为了追求渺茫的众生平等而去毁掉百姓安居乐业,这与他的初衷背道而驰。
对于大多数争权的人来说,正义不过是好听的借口,而于魏潜来说,权不在重,够用就行。
可是究竟坐到什么位置上,手中的权利才算够用?
若哪天冤情背后元凶真是圣上,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够。所以正如父亲所说,人活一世,总有些事情力不能及,总有些事情,教人意难平,唯有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他魏长渊也终究不过是万千人中最寻常不过的一个罢了。
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无论是豁出性命求个真相,还是因为身边的羁绊而退让,都是可走之路,有得有失罢了。
“父亲所言,儿子谨记于心。”魏潜似是认命又似是不甘,却终究定了心。
魏祭酒观他神色,颇为欣慰,“既然想通了,就莫在这儿吹冷风了,早些回去歇着。”
魏潜目送魏祭酒离开,起身至香案前拨了拨油灯,又站了许久才离开。
翌日。
风雪仍未停歇,长安一片银装素裹。
前日的雪尚未化,如今又添几寸深,车马已经不能通行,一大早家家户户便起来清扫,好是热闹了一番。
因着雪天,崔凝又不想坐轿,于是天不亮便顶着风雪骑马上职,不想道上的雪还未铲干净,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光大亮才到监察司。
临近节休,监察司的公务早已经处理结束,各处典书文职早已经不用来上职了,只有监察处还需要轮流当值,以便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监察司里冷冷清清,崔凝带着一身寒气进屋,才发现众人正聚在一起煮茶吃点心。
易君如招呼道,“世宁来啦,快快快,看看魏大人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咱们坐一块互相分享一下。”
崔凝朝自己案上看去,发现魏潜今日给她带的食盒要大上许多。
“大家都这么早啊。”崔凝一面打着招呼,一面打开食盒,盖子一开,蒸腾的热气便扑面而来。
待雾气稍稍散开些,崔凝才看清里面是些精致点心,为了防止变凉,食盒四周置有两指宽的精巧的小炉。
崔凝提到茶桌上,众人颇为惊叹的研究起食盒,一名监察副使道,“从前不曾见过这样的食盒,难道是魏大人自己制的?”
在座家境大都不错,既然无一人见过,那多半就是魏潜自己琢磨做了这么个东西。
易君如不禁笑叹道,“魏大人的细心果然非常人能及啊。”
崔凝正要接话,却听门口守卫唤了一声“魏大人”,回过头一瞧,只见魏潜挑了帘子进来。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魏大人。”
“无需多礼。”魏潜看向崔凝,“可用了早膳?”
崔凝见众人皆带笑看向她,赧然道,“喝了碗粥。”
“跟我来。”魏潜正欲转身,忽然想起来什么,“点心就不用提了,给他们就茶吧。”
食盒里的点心的确算不上稀奇,可是都是崔凝爱吃的,她有些舍不得,但既然五哥发话了,便只好忍痛割舍。
“五哥,那个食盒真是你做的啊?”崔凝一出门便忍不住问道。
“想了办法而已,叫家里匠人做的。”魏潜道。其实天气刚刚转冷的时候食盒便已经做好了,只是一直未曾用上。
冬季,监察司各个主事专用的茶房里面都烧地龙,里面温暖如春。
崔凝跟在魏潜后头,还未屋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高汤香气,待进了门,果然看见里面正炖着锅子,顿时惊喜不已,“下雪天最适合吃锅子。”
魏潜道,“先坐下吧。”
小几上放着萝卜菘菜和片好的羊肉,还有不少调配好的蘸料,崔凝夹了一片萝卜咯吱咯吱的嚼,看着魏潜挽起衣袖往锅里下肉,由衷感慨,“唉!家有五哥万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