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钟影点点头。
找来手机给程舒怡发了信息,没一会药效上来,钟影沉沉睡去。
一开始耳旁还能听到细微的动静。
裴决走动的脚步声,药盒打开的窸窣声,还有水烧开又灌进保温杯的徐徐声响。渐渐地,这些声音都没有了。
晚风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拂进,带来徐徐的、柔软又细腻的触感。发丝贴着脸颊,发梢轻轻蹭着鼻端。在钟影下意识偏头往里埋的时候,凌乱的发丝被人拨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蹙的眉间蓦地一松,神志顷刻跌入更深的黑梦。
再次醒来,嗓子口一阵接一阵的灼烧感,又干又渴,吞咽也十分困难。身体好像在水里浸泡久了,四肢绵软不堪。
好不容易睁开眼,就见裴决背靠沙发坐地毯上,目光专注地看着对面墙上的投影,就是不知道在看什么。
投影亮度极低,人声根本没开,光线暗沉,画面播送间,场景晃动,好像一片浑浊湖水。
钟影伸手戳了戳裴决后肩。
裴决似乎看入神了,肩背未动。但也可能是她动作太轻了。
“裴决……”钟影张了张嘴。她声音哑得不像话。
闻声,裴决立即回头,手跟着摸上钟影额头:“喝水吗?”
钟影点点头。
很快,一杯温吞水就递来她唇边。
烧有些退了,出了一身汗,鬓边头发潮得乌压压的,不过神志清醒不少,喝完水,钟影问裴决:“一直没睡?”
注视他的目光又是那种熟悉的小心,裴决回头看了眼投影,笑着说:“不是很困。”
钟影也去看投影,只是画面久远,此刻戛然而止地卡在一个斑驳的空镜,一时间她也看不出是什么。
“几点了?”
裴决面不改色:“一点四十。”
钟影:“……”
他太坦然了,好像这样不辞辛苦地照顾妹妹到凌晨,完全是一件稀松平常、不值一提的小事。
钟影低声:“我感觉好点了,你不用管我了……”
裴决转回头,好一会才说:“嗯。看完再说。”
钟影望着他后脑勺,慢慢地,不知为何,莫名觉得有那么点好笑。
他好像很想继续去看投影,于是语气也变得稍显应付。这在裴决身上是很少见的。
抱着好奇心,钟影没有立马睡着,她趴在枕头上,也定睛朝投影望去。
凌晨的夜色呈现出一种近乎迷离的状态。
也许是到了春夜最浓郁的时刻,越是悄无声息,越是纷繁美妙。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某一瞬,只剩光影的闪烁与游走。
好像身处海底,最清晰的感知,只有身旁、眼前浮动着的水波。
看了大概一分多钟,钟影就知道裴决在看什么了。
是他十周岁那年的生日宴。
作为裴家独子,他的生日宴办得十分隆重。
钟裴两家那时利益捆绑极深,她也跟着时时刻刻站在哥哥身旁。一对金童玉女的模样。
除了邀请长辈间相熟的亲友,剩下一小撮,还有裴决班上的同学。他的同学估计是第一次参加这样万众瞩目的生日宴,一个个高兴又雀跃,聚在角落里和几大袋的玩偶闹成一团。那些玩偶是一会宴会开始主持人用来活跃气氛的,有半人高的,也有十分精致袖珍的。钟影左顾右盼,好几次想过去,但裴决拉着她的手就是不让她走。
看了会,画面外的钟影看不下去了,小声嘟囔:“干嘛不让我玩。”
没料到钟影会偷看,裴决意外扭头,瞧她专心致志地盯着投影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裴决转回头,继续看着投影上小脸气鼓鼓的钟影,语气带笑:“你过去了我怎么办。”
钟影愈加不满:“又不是我生日。”
裴决:“嗯。”
钟影不明白他“嗯”一声算怎么回事,余光瞄了眼裴决侧容,昏暗光线里,他的面容格外温和。
“你没发现我很紧张吗?”忽然,裴决问。
那个时候,他面前全是奉承的大人。他的父母跟着寒暄客套,他也只能配合父母一边叫人、一边谦虚地说话。
困意上来,钟影含糊道:“所以你不让走……”
裴决注视投影:“也不是不让你走。”
钟影闭上眼:“那为什么……”
这次的入睡过程比起上一次,十分缓慢。脑子里像是有个砂砾计时器,困意就这么一点点漏下来,一点点加深。
“我记得那会我班上有人喜欢你。”裴决语气冷静。
只是他表现得太冷静了,而这种冷静与当下梦一样的朦胧格格不入,好像,长大了裴决重又回到十岁那年,显出一种天真又固执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