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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马车往斜旁倾倒,驭马侍卫被震得头昏脑胀,直接被这一道巨力甩下了马车,紧跟着马车车厢“哐哐”几声滚下了山坡,滚入了凫山河,顷刻间便被湍急的水流带走。

完了。

禁军们在提刀格挡间面面相觑,立即便有一支小队脱身而出,往马车漂走的方向追去。

哪儿能追得上呢。

别说在湍急的河流里救人,这马车壁再坚实也是木头打的,被水势带着一冲,再往河里暗石一磕,要不了一刻钟便要分崩离析。

人在这情况断断活不下来。

沉日西坠,最后一丝余烬收敛殆尽,天空呈现枯炭般的深灰色。

不远处林子空地上还停着一架马车,厮杀声遥遥传来,把足轧落雪枯枝声掩在风里。

皇后寂寥地坐在马车中拨着琴弦,车壁上悬一盏青柏小灯,琴声含在掌中荡一荡,那灯火光影便晃一晃。

少顷,皇后收起手,然而那青柏小灯仍在颤动不休,她略抬起眼,从光影晃动里往马车帘瞧去,果然见车帘被微微挑起一角。

黑衣帏帽的纤瘦人影轻巧地上了马车,坐在长琴对面。

“你还真是……戏都懒得做全,哪怕是往马车里塞个人呢,是笃定了我不会查验吗?”来人声音略微沙哑,是已上了年纪,沉淀出威势的沙哑,与二十五年前黄莺般甜柔的嗓子不同。

“明知你爱耍过场,本宫还往马车里放人,嫌旁人的命便不是命了么。”皇后淡声应。

“金蝉脱壳做得挺快,何时发觉不对劲的?”来人赞叹道。

“金蝉脱壳比不上你,从屏州岭一路北行,倒是辛苦了。”皇后掌心贴着琴弦,随意地拨了两下,唇角始终挂着薄薄笑意。

抛开话题,两人说起话来宛如经年老友。

“二十多年不见,”对方帏帽垂下的纱透着黑,在光下皱起来,像是她正挑了眼看人,纱皱上片刻,紧接着又垂得平滑,这是垂首了,只听她说,“弹一曲儿?”

“听哪曲?”皇后素手罩着琴面,没有抬头看人,凝视着琴弦。

“关山十五,月满西楼。”来人思索一番,抛了曲目。

“为难人了不是?名曲早已失传十数年,谁弹得出来。”皇后轻声道。

“你听不听?你若听,我还记得前调。”来人话里有稍许笑意。

“听。”皇后收回手,抱着手炉,一副将琴交由对方的模样。

“我从不弹与旁人听。”来人抬手细抚琴弦,似叹似笑地说了句。

皇后细润的眉眼在灯光下淡如烟渺,勾唇笑笑,在车壁上略敲两下,说:“孩子们歇着去吧。”

易星灰扑扑地从马车底下钻出来,挠着下巴,一步三回头地跳着跑开了,闪身入了密林,避到主子们身后。

司绒拨着被雪厚压的虬枝,那雪扑簌簌地落了一地,柔软中伴随着马车内泄出的铿锵琴音,她不善琴,却听得出琴音铮铮,如兵戈相击。

她偏耳听了会儿,说:“听人讲琴音随心,这位叱咤蓝凌岛十几年的大帝是朵铁血蔷薇啊。”

封暄不置可否,他站在树下,靴面落了方才司绒摇落的雪絮,身旁立着九张弓,身板在马灯昏光里绷得像条龙筋弦。

“殿殿下,不不危险么,方才属下听那女人落地无声,踏雪无痕,又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皇后娘娘半点儿功夫也不会,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好。”易星探头探脑地往林地中间的马车看。

司绒摇雪落地,站的位置偏了些,封暄伸手将她一拉,挡在自己与树干之间,把背后空门封了个死。

手臂衣衫一紧,便见司绒扒着他的衣袖,凑到他耳边问了句话。

封暄闻言稍一抬眼,有些讶异于她会问出这话来,点了点头。

司绒这就明白了,怪不得皇后娘娘敢单刀赴会。她继续歪耳听着,那琴声奏到高亢之处,却如铁甲骤裂,在刺耳的崩断声中戛然而止。

“可惜了。”皇后垂首看着几条断弦,说。

“想听全的,不若与我回蓝凌岛,在那深宫内院日日闷着有什么趣儿。”黎婕摘下了帏帽,露出原本样貌来。

这张脸已然染了些岁月风霜,鬓边仍是乌黑的,眼尾却已有浅浅几道痕,不似一二十岁娇艳得能滴水的模样,但骨相极佳,岁月不败美人,仍能看出年轻时艳绝山南十二城的美貌。

那身气势同样令人不可轻视。

若说皇后是块已然将自己打磨通透的璞玉,无所追求,淡然自适地度日。

那么黎婕便是底层挣扎出来的铁血蔷薇,她根茎里带血刺,微末之时缠根在男人身上,便能吸净他们的血肉,化为己身成长的养料,成长后能抵得出风浪了,也要上上下下将自己锤炼成钢筋铁骨,这是个狠人,随心所欲没有定性的狠人。

皇后略略打量黎婕一眼,指着琴弦说:“琴音不可惜,可惜的是我的琴弦。”

“图不穷不现匕,弦不破不现刀。”黎婕话音一落,手腕下倏然亮起雪芒,手臂高抬,短匕直指皇后面门。

皇后一掌拍在小几上,琴身被这力道震至半空,硬生生格开了这一击,她笑道:“来便来,动手就没意思了。”

“什么有意思呢,”黎婕笑起来,眼尾折痕深深,“败走出海有意思,忍辱负重有意思,勾心斗角厮杀角逐有意思,你知道我头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么?”

皇后叹口气:“二十五年前,没有赢家。”

“二十五年前,我败走出海,你入主中宫,此刻你告诉我没有赢家?”黎婕微讽,现出一种落落难合的神情。

“当年你难道想入中宫?”皇后反问,“你想要的不是入主中宫,是做九重天阙上的女君女帝!为此你作得柔弱模样,骗过皇帝,骗得他至今还认为你是那个美若天仙的无依孤女。若当真让你进了宫,待你诞下孩子,要不了几年,皇帝便该自然‘病逝’,你连那珠帘都不会挂,天下彻底改姓黎。”

“你知道封承是什么人,他坐得稳这龙庭吗!他配吗!”黎婕言辞激烈起来,眉间藏不住积年累月的不甘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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