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
“还不快谢谢世子赏识?”杨太守眼睛窄长,微微眯起来的?时候几乎成了一条缝,如今这般催促,颇有?喜感。
杨止翊脊背挺得笔直,拱手道谢,“在下?自当?上进求取,不负世子今日之勉励。”
他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表面上的?客套话,至于所谓收盐事项,瞧着父亲的?模样,是不会让他参与了,故而他说完也?不再逗留,推门离开。
屋里很快只剩了三个人,虽然裴景琛强烈要求他同坐主位,但杨太守心中惴惴,自然是不敢,更怕这人半道上冒出什?么幺蛾子,遂挑了旁边坐下?。
杨太守指向裴景琛身后低着头的?秦姝意,斟酌着开口提议道:“世子,这?”
“她啊,不妨事。”裴景琛扭头看了一眼,笑着解释,“我同大?人谈的?都是正事,怕什?么?”
“啊!”青年恍若想?起什?么,眉梢微挑,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边坐着的?杨太守,“莫不是大?人有?什?么私话要同裴某说?”
“这,这也?……”杨太守显然被?吹捧惯了,乍一听到这样咄咄逼人的?话,丝毫插不进嘴,只能拂了一把额上的?汗。
“榆木脑袋,还不出去?没看见杨大?人有?话不便与外人道么?”青年伸手,语带嗔怪地戳了戳少女的?额头。
一个天子近臣,一个扬州太守。裴景琛偏偏又意有?所指地说了那些?话,此刻若是真的?让秦姝意出去,日后不知道会怎么传今天的?事。
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杨太守深吸一口气?,连忙摆手,语速飞快,“世子!下?官绝无那个意思,您真是误会下?官了,就让这位内侍在此处呆着即可。”
“哦?这样啊……”裴景琛拉长了声音,语调中带着一丝惋惜和揶揄,“那裴某就听大?人的?。”
秦姝意竭力憋着脸上的?笑,紧绷着唇,不敢露出丝毫不对劲。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裴世子演戏,真是有?趣又热闹,怪不得京中都道他巧言善辩,这样一张嘴,颠倒黑白不在话下?。
秦姝意不禁想?,若他能坦坦荡荡地入仕,想?必能在鱼龙混杂的?官场混得不错。
纯臣难得,忠臣难得,可是比这两种臣属更难得的?,是手段果决却内心赤诚的?臣子。
可惜,他即使这样好,也?只能藏在那些?恶意猜测的?外壳下?筹谋,只有?在远离京城争斗的?地方,才能堪堪露出锋芒。
大?厅内一片寂静,两人对峙着。
裴景琛淡定从容,分明他才是来收盐的?那个,却一点也?不着急,只轻啜半杯茶水,啧啧赞叹。
“初春的?庐山云雾,采晨露烧开,百两茶叶才能出这么一寸茶沫,杨大?人真是大?手笔。”
杨太守听了这话,却笑不出来,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贬他奢侈浪费,他在扬州能坐到太守这个位置,靠的?也?不只是嘴皮子上的?功夫。
“下?官记得了,日后必当?躬身节俭。”
裴景琛挑眉,难怪是老狐狸。
他将剩的?半杯茶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整个桌面震了一震。
青年慵懒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长腿交叠。杨太守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正撞上青年探究的?视线,忙垂下?眸。
裴景琛的?笑看起来温柔极了,宛如三月春风,可是杨太守却丝毫没感觉出一点这人好对付的?意思,反而被?迫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杨太守是聪明人,裴某觉得同聪明人说话,实在不必兜那些?弯子,两个人都累,何必呢?”
杨太守讷讷答道:“正是,正是。”
“既如此,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青年笑吟吟地盯着一边头发灰白的?男人,仿佛盯紧了猎物,下?一秒就要将其?死死绞杀的?猎人。
“裴某到此,是奉陛下?之令来收盐商经营权的?。如今西北军情?紧急,二十万将士英勇作战,却没有?足够的?军饷和粮草供应。杨大?人为官多年,应当?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杨太守吞咽着口水,斟酌着回答,“自然是,是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哼。”裴景琛冷笑一声,连装都懒得装,将那杯茶摔在杨太守面前?,眸光阴沉。
玉瓷茶杯顷刻碎裂,杨太守打了一个激灵。
“边关失收,大?周倾覆,民不聊生,易子而食。”他就站在不住发抖的?杨太守面前?,每说一个词,语气?就更重一分。
裴景琛长的?极高,身形又挺拔,如今径直站在身材已经略微发福的?杨太守面前?,身上那股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煞气?外露,将眼前?的?人衬得如同毫无还手之力的?鸡子。
“这样的?代价,杨大?人觉得自己承担的?起吗?大?人不会是天天喝茶,喝糊涂了吧?”
青年嗤笑一声,如一尊神袛。
“大?人年纪大?了,这脑子也?愈发转不动了,可是不为自己想?,也?总得为杨公?子想?想?不是?总不能让这样一位君子日后再也?不能入仕。”裴景琛的?话带着蛊惑人的?魔力,语重心长地嘱咐。
说罢他冲秦姝意招了招手,将人拉了过来,正要推门时,转身补充道:“太守大?人好好想?想?,裴某就在天一客栈,等着大?人的?答案,大?人可莫要让裴某失望。”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如今正值晌午,日头高升,直直地洒在二人的?身上。
屋中又留下?了杨太守一个人,他痛苦地挠了挠自己额上的?头发,目光又落在碎了一地的?玉瓷碎片上。
这样好的?茶,他喝了半辈子。
“来人!”杨太守似乎终于下?定了主意,还是喊了守门的?小厮进来,嘱咐道:“快去把师爷和周老板喊过来!”
方出太守府, 裴景琛整个人才彷佛松懈下来,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可是一边的秦姝意却显然心事?重重, 并不从容。
“在想什么?”青年的嗓音带着关切。
秦姝意转头,一面跟着他?走, 一面轻声开口, 眼中?的不安做不得假。
“我没想到,雍州的形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