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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连璋顿过一息,待反应过来已是迟了,霎时面色铁青,两手紧握双拳,气得浑身发抖。

好一个绵里藏针又伶牙俐齿的貌美姑娘,仆可真是随了主,连珩紧咬双唇,肩头微颤,险些要在连璋身后笑出声?。

连璋愤恨一回头,连珩连忙做出一副惊骇又不?豫模样?,帮他找补颜面,痛心疾首道:“这侍婢简直狗胆包天!”

连璋气不?打一处来,眼下连珩说甚么他都觉得像嘲讽,遂狠狠瞪他一眼,甩袖兀自走了。

连珩终于?没憋住,“噗嗤”一声?,在他身后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璋幼时颇有才名,三?岁能诵、气岁能诗,人称“小思王”,如今却?栽在一介婢女身上,简直猝不?及防,尤其——

那原还?是霍长歌的贴身侍婢。

谢昭宁夜里散值回寝宫,陈宝正在殿内候着,给他备了洗漱用的水。

谢昭宁径直往桌前一坐,对着那一桌已归整好的制弓材料,与他道:“你先去睡,我?今夜可能歇得晚,不?必伺候了。”

“殿下的弓可是又不?合手了?”陈宝见他抽了支竹木出来,对着烛火反复地瞧,便细心道,“陈宝去将灯挑亮些吧,殿下仔细眼睛。”

他拿了灯剔,去墙角卸下纸糊的灯笼,将灯花剪了,把?灯芯挑高,见一室和暖橙光果然亮堂了些,这才安心去睡。

一更,外面起了大风,寒风呼啸席卷,“哗啦”一声?吹开了陈宝那屋的窗户,室内霎时刺骨得寒,他揉着眼睛下床去关窗,又暗自思忖谢昭宁那寝室的窗不?知是否也?让吹开着。

他披了衣裳打了灯笼出去,不?成想,谢昭宁书房的灯居然还?亮着。

陈宝轻手轻脚推门进去,远远便见谢昭宁连甲都未卸,身上搭了大氅,手下按着半张初具雏形的弓,伏案已是睡着了。

陈宝拿鞋底在门前磨蹭半晌,他晓得谢昭宁睡觉轻,若是再往里面走,兴许就吵醒他了。

他抿唇为?难片刻,待要转身掩门回去时,恍惚听见谢昭宁轻声?呢喃一句:“母亲。”

那一声?夹裹了明显的颤音与隐隐的啜泣声?,竟似个惶恐不?知所?措的脆弱幼童。

陈宝闻声?一怔,只当自个儿是夜里起来头发懵、听错了,探头往内里正瞧过去,就听谢昭宁竟又梦呓道:

“母亲——”

倏然,窗外应声?劈下一道青紫电光,紧接着轰然雷鸣伴随“哗”一声?巨响,登时下起瓢泼似的雨。

谢昭宁沉在梦中竟是未醒,额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像是梦魇着了。

屋外银河倒泻,而他梦中亦是风雨晦暝,他一瞬回到他十岁那年,皇宫大丧的一夜。

谢昭宁听见宫外雨声?大作,听见年幼时的自已在哭,看见永平宫里到处悬挂着白布,看见年幼的自己跪在先皇后床头,茫然彷徨。

“昭儿,”他亦闻见生机即将断绝的先皇后唤他,“母亲要去寻你二姐与三?妹妹了,还?有你小舅舅,他们刚走不?久,母亲若是快些、快些,还?赶得及……只是,母亲、母亲再护不?得你了……”

“昭儿,你不?过是陛下笼络与抚慰人心的棋子,陛下甚至容不?下你二姐与小舅舅,更勿论是你?”

“这皇宫之中、皇权之下,骨肉亲情本就是笑话,除了自个儿,谁也?别信,啊?”

“母亲晓得你……晓得你自幼的心思,你想离开、想去北地,可母亲、母亲也?无法……母亲曾、曾于?陛下处求得一道旨意?,待你大了,你的婚事便由自个儿做主……娶,或不?娶,无人可胁迫得了你,总归身上能少一道枷锁是一道,这已是母亲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昭儿,克己守礼,远离是非名利,莫与权贵结姻呐……”

“昭儿,牢记母亲的话:陛下容不?得皇室中人无能,亵渎皇家声?势名望;可陛下亦惧怕生出有能之士,威胁正统皇权……你若无用,便是弃子;可你若太有用,便也?活不?长久……”

“你三?哥虽对你不?起,母亲却?仍私心望你可多陪他几年,他那人、那人……你若留他一人,他便也?活不?下去……”

“前路崎岖,晦暗不?明,昭儿,”先皇后拉着他的手,哽着喉头,临终阖眸之际,终于?艰难道,“能体?面活着便好……”

永平宫外,一道青紫电光遽然落下,隔着纸糊的窗,映亮了先皇后一张灰白枯槁的脸。

“母亲!”谢昭宁倏然一声?惊呼,于?羽林殿外一声?轰然雷鸣之中,惊醒过来。

他汗湿重衫,眼前空茫一片,一时间竟不?能视物,他右手手掌张开,虎口抵着额头,不?住喘气。

“殿下——”陈宝于?门前喊他一声?。

谢昭宁骇然转头:“谁?!”

他那一声?倒将陈宝吓了一跳,陈宝身子一抖,圆瞪一双黑瞳,从门口手足无措地走过来,担忧又无助,话说得也?越发颠三?倒四起来:“是、是陈宝,风把?窗户吹开,外面下大雨了,陈宝见殿下书房灯亮着,就、就想过来瞧瞧殿下。”

“陈宝啊,”谢昭宁指腹揉着眉心,吁出口气,嗓音遂又温和而微微泛着低哑,“无事,吓到你了。”

“没——”陈宝踟蹰一瞬,又往他身前去,见他适才惊醒时,竟将手下枕着的那半副小弓带掉了地上也?未察觉,便弯腰拾了递与他,忍不?住多关心了句,“殿下若是急用弓,何不?问军器监要呢?忙一宿不?睡,可仔细累着了。”

谢昭宁接过那弓,眼神下意?识温柔了些许,轻笑回他:“不?是我?用的,是我?打赌输给了那位新来的小郡主,赔她的。她那人脾气急,晚给她一日,她便要闹一日。”

“那也?不?能累着殿下呀。”陈宝闻言不?大乐意?起来,自个儿生了半晌闷气,方才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道,“是今日那位庆阳郡主么?”

谢昭宁点头应了。

“她累着殿下了,陈宝不?喜欢她。”陈宝突然道。

“陈宝。”谢昭宁低声?斥他,摇了摇头。

陈宝便委屈撇唇,似个受了气的大孩子。

“郡主身份尊重,”谢昭宁叹一声?又对他道,“再不?可这样?说。”

“哦,陈宝知错了,可那位郡主、那位郡主——”陈宝蹙了眉小心翼翼觑他,使劲儿于?脑海中扒拉了一下,“唔”一声?,似是不?大情愿地道,“不?过那位郡主,今日陈宝瞧见她,只觉她似一团火,暖暖的,穿着红衣,很?好看。”

“是啊,”谢昭宁微一怔忡,竟又轻浅笑起来,于?烛光下更显温柔,附和他一半否一半,“似一团火,不?止暖,还?有些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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