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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霍长歌也闻声绕过屏风出来,两颊塞得鼓鼓囊囊,手上还拿着吃剩一半的点心?,眨巴着一双清澈杏眸,口齿含糊得关切道:“南烟姐姐,可摔疼了??”

南烟这才似缓过神来,恍然了?悟自己原身在何处般,她下意识将怀里大氅抱得紧了?,半张脸堪堪要埋进那毛绒绒的兜帽中,眼神闪烁,讪讪道:“无事,只没站稳,夜里未曾歇息好,似有些累了?。”

“婢子是来谢过郡主糕点的,”她拉扯着唇角生?硬一笑,眉目却不由低垂,嗓音也越发低哑干涸,似就要发不出声音了?一样,续又结结巴巴得道,“南、南栎很是喜欢那翠玉糕,宫里日子清寂,能?得些欢喜的东西,便、便……婢子谢、谢过郡主体恤……”

她一句话颠三倒四?说不完,自个儿似也急了?,哀声一叹,也不再解释,径直莽莽撞撞入了?房门,径直与角落里与霍长歌挂大氅。

见她言行?如此反常,丢魂失魄又着急忙慌的,霍长歌与苏梅面面相觑一瞬,心?下猜疑便越发笃定了?起来,她与苏梅递了?个了?眼色,苏梅微一点头,心?领神会。

宫里日子清寂,能?得些欢喜的东西,便、便……

便怎样?便能?当个念想活下去?

这话怎听着这般耳熟呢?

霍长歌凝着南烟那道单薄背景,兀自思?忖,南烟——似乎是有话想要与她说?

亥时,银屏服侍霍长歌洗漱后,便端了?铜盘出去,苏梅正帮扶霍长歌更衣,见屋内无人,便凑她耳畔轻声道:“五殿下那偏殿跟个铁桶似得严密,宫人口风也紧,下午出去转了?一圈,竟甚么都没探出来,我便不敢再多问,生?怕露出马脚。”

“瞧不出他也是个有本事的,驭下的功夫倒是极好。”霍长歌闻言惊诧一瞬,又觉理所当然轻嘲一笑,这宫里哪里容得下没脑子的人,便是四?皇子连珩亦不是等闲之辈,装傻装得比她还得心?应手,恐怕就快连他自己都要骗过去了?。

她俩正说话,冷不防闻见脚步声,苏梅动作极快得直着身子站起来,便见南烟神色窘迫得抱着一床被褥,绕过屏风后便半远不近得站着,也不走?上前?,两手尴尬得将被子勒得快要断气了?似的,一副难以启齿模样,垂首支支吾吾道:“小姐,婢子怕是大年里头受了?惊,这几?天噩梦不绝,夜里总歇不好,想、想与苏梅妹子挤上一挤,住两天外间?,可好?”

她向来本分老成,今日却一再失态,其中缘由再明显不过,霍长歌些微一滞,也不戳破她谎言,笑着将亦正诧异的苏梅轻轻推了?一把,不以为意回她道:“南烟姐姐你尽管与苏梅挤着去,只苏梅夜里好说梦话,若是吵到你了?,你便唤唤她。”

谁好说梦话?

苏梅茫然一怔便又明白过来,借着霍长歌那力道顺势朝南烟走?过去,帮她抱了?被褥又往外间?去,妩媚轻轻一笑:“姐姐只管同?我挤,莫嫌弃我才好。”

南烟闻言便又生?硬一笑:“怎,怎会呢?”

她尴尬得跟在苏梅身后,待苏梅铺好了?床铺,又去吹熄了?灯,俩人便并排躺在一张小榻上。

殿内霎时一片漆黑,万籁俱寂,只闻屋外骤起的呼啸寒风刮得树木似有倒伏,响声大作。

苏梅一向沾枕即着,又惯常与霍长歌同?床,倒也无不自在,困意正来袭,便觉身侧南烟若有似无轻叹一声,随即朝她一侧翻了?身,与她耳语般突然悄声道:“……苏梅姑娘也是自幼为奴,孑然一身么?”

奴?

苏梅于黑暗中迷迷糊糊眨了?眨眼:“我?”

“……还是,姑娘原也是有兄弟姊妹的?”南烟见她踟蹰,只会错了?意,又问道。

她今夜思?绪烦乱,确实无眠,原也不是全然在扯谎,只眼下一腔苦水无处倾吐,越发憋闷,便想试探一问苏梅,兴许能?与她多少互诉些酸楚,排解一二。

“……亲的没有,除了?长歌,原还有个一同?长大的姐妹,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苏梅终于缓过神来,清醒了?,生?怕吵着霍长歌,与南烟缓缓以气声轻道,“我自幼失孤,父母皆亡于前?朝北狄南侵时,我家王妃原是在容兰城外捡的我,便将我就此收养了?。我家小姐出生?时,我也只才三岁大,原还抱过她,白日里陪她玩儿、夜里陪她睡,我便当她是妹妹。”

她话音未落,便闻南烟轻“诶”一声,似是要阻她,她便了?然笑着又道:“这话在宫里说不得,我晓得,但在我们北地却无这般忌讳。我原也是姓霍的,随王爷姓,不是奴,是家将。我有军籍有官位,称呼长歌一声小姐,也不为别的,只因她先?天不足,险些幼年夭折,这些年里总归活得不易,我敬她。”

南烟闻言似震惊到无以复加,竟倒吸了?气,口吃微乱:“真,真的么?原在你们北、北地,女?人当真可以从军当、当官的么?”

那里究竟是个甚么样的地方??竟能?容得女?子似个自由身般,与男子平起平坐?

“当然是真的,”苏梅说起北地来,一双妩媚双眸于夜里竟似有光华流转,私语之中,掩不住得自傲,但有些话此时能?说、有些却也不能?说,她便斟酌着半真半假道,“我也通些粗浅功夫,平日看顾长歌安危,便是我军务;春耕秋忙时,也可去田间?为自个儿挣得一二口粮,从不是谁的奴仆;我若不是自愿,也可留在王府不来的,待开春寻个可心?的少年嫁了?也成,不嫁也行?,从无人会逼迫我。”

“真,真的?”南烟已忘了?自个儿原先?目的,一时间?竟似一只鹦鹉般,只反反复复地道,“当真?”

“姐姐如是不信?”苏梅却也不争辩,只与她轻轻一笑,悄声说,“待来年放出宫去时,就往北地里瞧瞧,看妹妹骗你了?不曾?”

苏梅话音落下许久,见她不应,只当她仍觉自个儿编了?谎,也不恼,困意袭来,人便要犯困。

熟料她正昏昏欲睡时,冷不防又闻南烟似自言自语般轻声呢喃一句:“……会,会的。待到那一日,我定带南栎——瞧瞧去。”

那颤颤巍巍的话音里,隐隐约约似有哽咽,掩不住的憧憬与期待。

是夜,谢昭宁一觉睡得沉,梦里虽又见尸身血海与头颅,却眉目端肃,眼神坚定得遥遥与他们郑重拱手作揖拜别,起身后,人便也醒了?,小窗透出室外一线晨阳,天已大亮。

连璋正靠窗坐着,整个人被笼在晨曦中,闻见响动,侧首朝他轻点了?下头,紧蹙双眉舒展了?半分,不情不愿低声道:“看来,那丫头确实是有些本事的。”

谢昭宁闻言惊诧——他那含糊一语竟是在说霍长歌。

“我,我有些明白你说的话了?——”连璋抬眸望着窗外,语气冷淡中又裹挟明显的动容,“——她那样的,才是活着。”

“不畏死,亦不畏生?。”

“可是,她又能?在这宫中‘活’多久呢?”

“母亲若泉下有知,晓得自己当年许下的婚约,竟成了?绑缚霍家的幌子,又该何等的难过?”

他说到最后,隐约哽咽,语气却越发得讥讽,与谢昭宁掩不住痛苦地道:“这宫里,容不得活人啊……”

皇陵

次日, 初八,百官朝会。

散了朝,连凤举留下杨泽, 着他往书房一叙。

杨泽经一场风寒,人便消瘦了许多, 过年养过这几日, 便又恢复了些许气色, 只越发显得苍老,长须也愈加花白。

“近日突起了对?弈的心思,只这满朝文武,却寻不出第二个与杨卿棋力相当的。”连凤举着宫人与他看座,又命太监拿了棋盘来,自个儿坐在桌案后,与杨泽笑着道。

“见笑了, 臣这一生, 原也就这一个念想,心思皆花在了这上?面, 自然便比旁人精通些。”杨泽随之?落座, 捋着一把长须也笑道, “况且陛下棋艺亦是高超,这天下能?入陛下眼的原也确实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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