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
如果是属下,他只会担心任务是否能够完成。如果是朋友,他不会除了担忧之外还感到害怕。
害怕———是从那间宫殿里被带出来后,他就不再需要的无用情绪。
萧煦垂下眼,夕阳的余晖在他脸上,落下分明的阴影。
秋微的手停了停:“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羌国公主……也算我们的红娘。”
“撒谎。”
十二年的相伴,足够秋微看出他不走心的遮掩。
“被你发现了。”萧煦喟叹,“只是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往事。”
那间永远紧闭着的宫殿、发臭的女人尸体、破碗里的雨水、馊掉的饭菜……周围人的嘲讽、常年跪着的青石板、湿漉漉的衣衫、缭绕在鼻端的檀香……
一切诡谲的、黑暗的、腐朽的……缭绕交织在一起,都是带着不安气息的噩梦源头。
他神色倦怠地躺在秋微腿上:“还想到……我第一次见你的场景。”
他抬手比划了一下:“那时你大概有这么高,已经初见天姿绝色的雏形,眼泪挂在眼眶里,却是不肯哭。”
“你旁边那个……应该是你爹吧……和老鸨讲价时———”他嗤笑,“就好像你是不知人性的货物一样。”
“在他眼里,我就是值钱的货物。”
那个男人的长相,秋微已经快忘了,她只记得那只手抓着她的胳膊,抓得很痛,痛得留下了淤青,涂着劣质脂粉的女人在她脸上摸索,像是查看被拉到货集上等待宰杀的鸡鸭,她很反感,想躲,也想跑,却无能为力。
她爹要将她卖一百两银子,那老鸨却不肯,两人争执着、推搡着,像是要动起手来。
一个说,富足的三口之家,一年的嚼用也不到三十两银子,你这是贪心不足想上天。
一个说,她这副容貌张开了,多陪陪客,随便几年就能将银子赚回来。
他们两人争执的话语,慢慢地进不到她的脑海里,她只是想着,想着很久之前的一个晚上,她娘抱着她垂泪:
“妾通买卖,妍妍,你以后一定要给人做正妻,不拘他是地里刨食还是小本买卖,只有当正妻,才抬得起头,才不会被卖来卖去!”
她娘也是略读过几年书的,只是后来家道中落,家里的父兄又欠了债,便把她予人做小妾抵了债。她娘总是哭,性子柔弱,她出生后,她娘给她取了个名字,叫池月。她记事起背会的第一首诗,就是她名字的来源———
寒池月下明,新月池边曲,若不妬清妍,却成相映烛。
她娘总是将美好的期望加在她身上,抱着她絮絮叨叨。
后来,后来……
是那当商人的爹,货砸在了手里,便要将她们都卖出去换钱抵债,她那柔弱了一辈子的娘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求,求她爹把她卖给好人家做丫鬟。
她爹答应了。
她娘被卖的时候,连看都不敢看她,唯恐触怒了她爹,让他改了主意。
却没想,商人的话当不了真。他还要东山再起,哪又舍得将她便宜处理?
而后就是一两黄金,忽然落到那两人脚边,模糊视线中像极了月亮,只是晕开了一层边。
“我买了。”买她的少年穿着锦衣,脸上带着放肆的笑,桃花眼里却有莫名的倦怠,“在这楼里找个地方,把她安置下来吧。”
那少年似乎极有身份,那老鸨恭恭敬敬地应下他的话,即使被截胡也不敢有半点不快,她的商人爹拿着那两金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那老鸨问:“她要叫什么名字?”
被卖掉的人,都默认是由买主取名的。
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的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那个少年没再问第二遍,他笑了笑,面上带着一种无谓。
“庭晚初辨色,林秋微有声。”
“就叫‘秋微’。”
那时十二年前的秋日,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秋微从记忆里回过神来,道:“十二年前我第一次见你,你是皇后的嫡次子,高高在上,一看便与我非一路人。”
“现在呢?”萧煦笑道,“再去看十二年前的我。”
秋微往身后的软枕里倚,让自己更加陷入软枕中:“可怜。”
萧煦没想到她是这个回答,略有意外:“我以为你会说风流倜傥、潇洒不凡。”
秋微的手往下,从他的裸露出的喉结,隔着布料划过他的胸膛:“……你是说这些伤风流倜傥,还是这些疤潇洒不凡?还是你流的血,比起旁人来,格外好看?”
萧煦笑得秋微放在他胸膛上的手都在跟着颤抖。
“妍妍啊……”他说,“曾经有人说,只要让一个聪明的女人读书,让她强过儿郎,再给她惹人怜惜的容貌,清贵的家世……这样的女人若是去爱一个人,那人便应该同等地爱她,不然就是不识好歹。”
“世间男女之爱,并非心悦就有所回应。”秋微道,“以她的条件,何必去求男子怜惜?”
“可惜,那个不识好歹的男人,就是不愿给她同等的回应。她想给那个男人生一个孩子,可是始终等不到子女缘分,于是她推了身边的人上去,有了孩子后又将孩子抱到身边养着,但养着养着又嫉恨非常。让孩子因伤风去世。”萧煦道,“然后不断有新的孩子,年龄或大或小,陆续养在了她身边。”
“长年累月的等待,也许让她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