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节
这位敢于在这种忙碌时节请假的狼人,甚至舍不得将自己搞成真病。无非就是因为陛下去世了,想倚老卖老拿捏太子殿下,结果撞在了公主的枪口上。
“装病?”祝凌看了一眼那枚置于桌上浅青色的玉印,又看了看自己加了好几次水的砚台,脸上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他挺有胆。”
虽然已经预料到了,但真正听到的时候,祝凌还是忍不住生气,她下午批了三十一道折子,其中六道都需要和治粟内吏打交道,旁边的太仓令只会两眼无神地看着她,像一台复读机一样:“公主殿下,真的没钱了!公主,没钱了!”
祝凌也确实怪不到太仓令头上,今天一下午太仓令都在和各方协调,累得声音都嘶哑了,就算他的权限有所超出,但受限于品阶,有些东西确实绕不过去,必须要治粟内吏的官印。
祝凌将那方玉印丢到太仓令桌上:“雨水结束之前,你暂代治粟内吏的职位。”
雨水结束之后,估计太仓令就能正式升为治粟内吏了。
她淡淡地瞟了一眼太仓令,看得他一个哆嗦:“等会我回来问你,我不想听到‘没钱了’三个字。”
满脸苍白,眼神飘忽的太仓令像只仓鼠一样捧着那块玉印:“臣尊令。”
于是祝凌抬步走出了集贤殿。
明一既然能取来那方治粟内吏的玉印,想必这位钱大人已经在赶来请罪的路上,紧赶慢赶通过正常程序进来,估摸着现在就差不多要到了。
祝凌就这样抱臂站在集贤殿大殿门口,虽然脸上还带着笑,但就是给人一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集贤殿内,太仓令飘忽的眼神落到了上首的方向,正好和乐珩含笑的眼神对上。
太仓令看了一眼门外,又看了一眼乐珩,眼色使得宛如抽筋———
[殿下啊,这种危险的事以后别让臣来做了,臣害怕啊]
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公主殿下的请求,他真的怵得慌!
乐珩将目光转向他,语气温和而轻柔:“不必担心,阿凝很讲道理的。”
太仓令内心泪流满面,知道归知道,但还是压力大啊!他都快从公主的身上感觉到杀气了!
集贤殿里的其他人将同情的目光纷纷投向他。他们这位同僚,确实挺惨的……
就在殿内气氛古怪时,殿外传来了一道诚惶诚恐的声音———
“臣钱富春有罪!臣不该思念先帝以至于精神恍惚,难以处理日常公务而不得已告假!臣知晓这两月事物繁杂,不少事物因臣而耽搁,臣有罪啊———”
哀哀戚戚,声情并茂,绝口不提装病之事,只说精神恍惚难以为继,又抬出已经死去的乐芜来堵嘴———在别明月刚刚过去不久,一名臣子因对先帝感情太深而思念先帝到快要成疾所以告假是无错的,如果有,就是公主对先帝有所不满,是公主不孝。
祝凌看着那跪在阶下,免冠徒跣的钱富春,缓缓地笑起来,她往下走了几步,亲自扶起了他,语气温柔而和煦:“钱大人在父王生前便是父王极其信重的臣子,对父王的忠心日月可鉴,我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而怪罪大人呢?”
钱富春泪流满面,他一边落泪一边回答:“臣从小读圣贤书,对陛下忠心耿耿,此心此情,日月可表!陛下辞世,臣感痛心,几欲昏厥,恨不能随陛下而去!来世再做君臣!”
“我当然不会怀疑大人的忠心。”祝凌扶起他后,拍了拍他的肩,“毕竟别明月之后,我做了一场梦,父王在梦里拉着我的手,说‘钱大人是他生前的肱骨之臣,即使从世间离去之后,他也怀念不已,恨不能与大人团聚。’我本欲留下大人继续为国效力,可大人恨不能随我父王而去,甚至精神恍惚到难以为继,我就是木石心肠,也得动容啊!既然钱大人已做到如此地步,我也不好阻拦———”
钱富春:“……?”
他怎么越听越不对劲?!
在他惊恐的注视下,他面前笑眯眯的公主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那钱大人便追随父王而去吧,我会为大人收敛好此世骸骨,陪葬在秦山边的。”
钱富春哆嗦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刚刚用先帝来逼迫公主,如今公主也用先帝威胁他去送命了!
殿外的动静不小,殿内的人自然都一心二用,手里批着折子,耳朵支起来听大殿外面的动静。只有太仓令捧着治粟内吏的玉印,眼含热泪———
明明就要升官了,为什么他这么害怕呢!
雨水四拜
◎“要是能永远不分离就好了!”◎
钱富春愿意寻死吗?他当然是不愿意的。如果他的骨头有那么硬,他此时就不会火急火燎地进入羌王宫请罪了。
冷汗从他的额头上冒出,他嗫嚅着:“臣、臣……”
他来前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一种。什么狗屁的“先帝对他怀念不已,恨不能与他团聚”,这无非就是换了一种名义逼他去死!史书记下眼前这一幕,公主就不担心百年之后,人们大肆批判她残暴吗?
他抬起头,对上那站在大殿门口的、公主的眼睛———他看到公主对他笑了一下,然后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一根朱红的立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一样。
钱富春:“……”
春日的寒意一点点爬上他的脊背,他心中还怀抱着微弱的侥幸,只是叩首,道:“臣已知罪,求公主殿下开恩!”
祝凌盯着他的脖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对明一招了招手:“压下去,查。”
请假的病假的确罪不至死,但他是乐珩用来钓她的“饵”,这个“饵”查到最后,说不定弄虚作假……就是他最轻的罪名。
眼见着明一上来压走他,钱富春慌了起来,太子往往都是将证据摆在明面上才会出手,但公主的行事手段与太子迥然不同,他疾呼:“公主!臣知晓自己有罪!但不能轻罪重罚,置律法于不顾啊!”
“轻罪重罚?”祝凌往下走了几步,弯腰站在他面前,她是笑着的,但眼神却很冷,她的指尖虚虚地点在钱富春的衣领处,“钱大人,我问你———治粟内吏俸禄几何?”
不等他回答,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离开羌国半年多,竟不知治粟内吏的俸禄,已经够得上与黄金等价的密云缎了?”
密云缎是卫国的特产,以手感柔滑如水、花纹典雅大气著称,数十个巧手织女忙碌一天一夜才能织得半寸,是卫国皇室的贡缎之一,市面上流通的密云缎都是稍有瑕疵的“次缎”,但所谓的瑕疵不过是花纹不够规整,颜色不够鲜亮,但仍旧不影响它昂贵到极点的价值。
祝凌在没有报名参加比赛前,就是在卫国行商,密云缎也经手过几次,熟悉得很,自然能轻而易举分辨而出。
钱富春心下大骇!
因为明一来得突然,他急着进宫请罪,忙中出错,竟然忘了更换里层的衣衫!那密云缎不过是贴着脖颈露出了一小圈,便这般倒霉被公主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