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镇国公沉思了一下,回道:“她不会知道的,即便知道了,也会是不知道!”
老夫人重重叹息一声,目光变得黯淡起来。难过地说:“万一苏氏也知道了呢?她能原谅你?这么多年了,长在身边,却不闻不问。上午我让宁丫头去跟她学习中馈,她也是清高自傲,没有放在眼里,可惜了宁姐……”
“母亲,这些都不必担心,您就安心养病,一切有我。”
“哎,明日我去趟普宁寺吧,在那里住上几日,给你父亲做做法事。他都托梦给宁丫头了,肯定放心不下。你以后还是好好看顾着她些,和梅园那位的婚事怕是不成了,两厢都不愿意,还是给宁丫头找个家世清白的殷实本分人家吧。”
“儿子省得了,母亲放心吧,明日我安排好人,接您去普宁寺住上一段时间。”
镇国公这边安抚好了老夫人,走出内室就看到谢婉宁坐在暖阁里,灯光昏黄映照着她的脸,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苏氏年轻时的样子。
镇国公一下怔住。谢婉宁越来越大,模样和气质也越发像苏氏。在府里久了难免会被人发现,他得尽快给她挑个夫婿,将她嫁出去,这个隐患不能再留了。
“舅舅,外祖母怎么样了?”谢婉宁看镇国公出来,立刻起身福了一礼。
“不妨事!”
镇国公回过神来,他吩咐徐妈妈去门口守着,坐在上首,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谢婉宁。
谢婉宁心下惴惴,却仍挺直脊背,等着镇国公问话。她心里清楚,舅舅了解事情起因后,必定会再问她一遍。
镇国公打量一圈收回眼神,他浸淫朝堂几十载,没几人能顶住他的审视。看谢婉宁这么镇定,心里不觉怀疑,是不是他多心了,或许真是巧合?
“将你做的那个梦,原原本本讲给我听听。”镇国公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谢婉宁垂眸,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怕说多错多,老夫人勉强能敷衍过去,镇国公宦海风云几十载,怕是察觉出什么异样来,便只将上午和老夫人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镇国公听完,沉思良久才道:“托梦一说本就是无稽之谈,以后断不可再拿这话惊着老夫人,凡事说话要三思而后行,这个梦你就忘了吧,今后再不准和任何人提起,知道了吗?”
他甚少用这么重的语气同谢婉宁说话,也不知是失望,还是因为畏惧,听得谢婉宁心里闷闷地疼,她咬着牙,控制着自己不要哭出来,点头应下。
“你回吧,今晚这里不用你伺候。”
谢婉宁只好告辞回去,刚走到门口,却又被镇国公突然叫住。
“你身上那枚玉佩,你好生收着就是,不要再佩戴在身上了。”镇国公不容置喙地吩咐她道。
没有原因,只是命令。
谢婉宁身子一颤,低头看了一眼玉佩,想起前世沈如歌想尽办法,也要将她这枚玉佩抢了去,难道这玉佩有什么问题?
耳边忽然想起下午世子夫人说过的话,大表哥和三表哥也有一样的青玉纹路的玉佩,难道这不是母亲的遗物?是了,当初嫁妆单子上是没有这枚玉佩的。
镇国公这么坚决地不让她佩戴这枚玉佩,他在怕什么?怕苏氏知道?还是说,他压根就不想公开她的身份,哪怕是府里的至亲也不行?他是想将她的身份永远掩埋在表小姐的身份之下吗?
可她呢?他这个“父亲”有没有替她这个“女儿”考虑过?
她转回身,低头将酸涩藏在双睫之下,郑重地应了。
一出松鹤堂,谢婉宁的眼泪,便无声地流了下来。
刚从梦中惊醒时,她还为自己的身份暗自欢喜过,还憧憬着让他们承认自己的身份,她就可以正当光明地依偎在母亲身边,还可以撒娇向父亲讨赏,给兄长们送些亲自做的点心……
可这一切,就在刚刚全部成了她的幻影!
晚风簌簌,吹起谢婉宁的裙摆,纤弱的身影,在风中摇摆。
玉烟打着灯笼跟在谢婉宁身后,看着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后花园里,她暗暗着急。小姐小时候一有心事就会躲到花园后面那座假山里,如今大了,已经有好几年没去过那里了,可今日看着似乎不太对劲……
“玉烟,我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谢婉宁轻声吩咐道。
谢婉宁性子柔和,但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子,玉烟不敢违逆。她只好将灯笼递给了谢婉宁,打算赶紧让人去甜水巷寻谢妈妈来劝。谢妈妈是小姐的奶娘,情意自然非同一般,也只有她能劝得动。
玉烟心里着急,也顾不得规矩,直接从后花园抄近道跑向角门。
这一幕,恰巧被刚回府的沈淮序看到,他示意惊风跟上去看看,自己则去松鹤堂看看老夫人。
玉烟光顾地跑,加上天黑,她并也没有留意身后有人,她横冲直撞地在拐角处径直地撞到了惊风。
“玉烟?你怎么在这?”惊风故意奇怪地问。
玉烟揉着被撞的额头,看到是惊风,惊喜道:“惊风,你腿脚快,帮忙去趟甜水巷叫谢妈妈入府。”
惊风不可置信地望着玉烟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外院早就落锁了,出不去也进不来。为啥这么晚了请谢妈妈回府,她不是早就不在府里当差了吗?”
玉烟愣住,都说关心则乱,她一时没有注意到时辰。
这可怎么办?玉烟扭头望向后面漆黑一片的后花园。
……
玉烟走了以后,谢婉宁拿着灯笼往假山处走去,身边没了人,眼底那抹酸涩慢慢浸润上来,眼泪便纷纷滚落下来,又被风一吹,风干在夜色里。
忽然,灯笼灭了,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谢婉宁拿着灯笼,无助地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痛哭了出来。
她哭命运对她不公,哭她的努力等于白费,哭她想要的,却总也得不到……
她恨自己的怯懦,为何不能当面质问镇国公?她恨自己偏要装着温柔懂事,为何就不能叛逆洒脱一些!为何偏要束缚在身份里,亲情至亲她就不能舍弃掉?
她仿佛要将上辈子和这辈子所有的不甘,都要发泄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