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节
殿内众贡士诧异的交谈声不断,唯有终雪松垂手而立,不发一言,也不与身边人交头接耳。
杜昙昼将他的表现看在眼里,随后轻轻咳了一声。
众贡士听到他的声音,纷纷安静下来,不再说话了。
终雪松抬眸飞快地看了杜昙昼一眼,又立刻垂下眼帘,恭顺地站在原地,等待皇帝与众臣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褚琮很快稳下心神,朗声问道:“王子殿下不远万里赶赴缙京,我朝本应以礼相迎,此番有所慢待,还请殿下见谅。只是殿下出使我朝,本应通过贵国官员与我鸿胪寺联络安排后才出行,为何要暗中进入我朝?还要以如此特殊的方式出现在众人面前?”
木昆王子深深一鞠躬:“请尊贵的大承天子原谅,我此番行事,实乃情势所迫,若能正大光明离开乌今,我又怎会出此下策呢。”
他抬起头,语气沉重地说:“天子有所不知,乌今时局不同往日,王都政局早就陷入混乱了,我若再不离开,只怕就没有命在了!您和您的子民也许还不知晓,写信给您的乌今宰相,在我动身赶往大承前,已经被我叔父,也就是当今的乌今国王处死了!”
褚琮惊愕道:“这是为何?据朕所知,贵国宰相已是七十岁高龄,为官数十载,经历过三任国王,怎会——?!”
木昆苦笑道:“天子想不到原因吗?老宰相是坚定的主和派,当年与贵国的和平盟约之所以能够签订,他在其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可现在却被国王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乌今国朝中的风向,早已不是当年了。”
乌今国本就有两派不同势力,一派亲近大承,一派偏向焉弥。
被杀的老宰相,和木昆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乌今国王,都是亲大承的一派。
可前国王死后,继任王位的新国王却是偏焉弥的一派。
木昆告诉褚琮:“自我的叔父继承王位后,支持与焉弥结盟的势力愈加壮大,而亲大承的派系却屡次遭到打压。在老宰相被处死前,我就想要亲自带人出使大承,以获得您的帮助,可我的请求每每提出,就会遇到国王的各种阻拦。”
老宰相无辜横死后,木昆坚定了向大承求援的意愿,但这次他不敢在明面上提出要前往大承,而是只带了一个最信任的随从,以商人的身份从涉州关进入了大承。
来到中原后,木昆仍旧不敢高调公开身份,为了获得面见褚琮的机会,又为了保护自身的安全,木昆干脆化名王棍,试图以参加科举的方式面圣。
木昆此举不是侥幸为之,他从小就熟读大承经典,对中原文化相当了解,因此才能顺利进入殿试,并最终平安地出现在了褚琮面前。
木昆撩开衣摆,端端正正跪下:“木昆此番前来,想向天子借兵,让我带回乌今,平定国内的乱局!此外,临行前,我还在两国边境准备了一支使团,还望天子允许使团入京,与您相商两国盟约之事!”
“不说实话我就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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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川泽殿。
众贡士已被内侍带着出了宫,新科进士的名次会在三日后张榜公布。
乌今六王子被领到偏殿稍坐,而川泽殿内,方才还是考官的几位大臣坐在褚琮面前,商讨木昆之事。
褚琮命令小太监去把终雪松的叔父召来,他叔父终延是鸿胪寺卿,专掌外宾事宜。
等候他进宫的间隙,韩永年向皇帝进言:“陛下,乌今对我朝至关重要,一旦两国交恶,乌今转而联合焉弥,我朝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臣以为,倘若状况与木昆王子所言别无二致,我朝还是应出兵相助,打压其国中亲近焉弥的势力。”
冷容却不同意:“这木昆王子来路诡异,居然能在朝中无人所察的情况下,以贡士的身份大张旗鼓出现在陛下面前,谁知他的话有几分真假?说到底,目前连他的身份都无法确认,谁知他是不是真的乌今王子?”
韩永年胡子一吹:“冷宰辅这是何意?下官几年前才与他见过一面,难道还认不出他是不是真的木昆?”
“就算他是真的乌今王子吧。”冷容眼睛一瞪:“出兵一事兹事体大,难道随便来个什么王子,我大承都要借兵给他么?难道焉弥的王子入朝求援,你也要让陛下答应出兵不成?”
韩永年:“冷宰辅请勿妄言,焉弥怎可与乌今相提并论?再说焉弥小王子本就是大承的毓安公主所生,身上流着一半中原人的血,他若真有勇气到缙京来借兵去杀了处邪朱闻,将兵马送给他也未尝不可?!”
褚琮面对两个年纪都能当他祖父的大臣,即便贵为九五之尊,也只能出来打圆场:“两位爱卿所言都有道理!乌今的确对大承十分重要,木昆王子的突然出现也着实可疑,方才朕已命人传书给涉州刺史,让他想办法确认木昆的身份。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如果此人真是木昆,乌今时局又如他所言般混乱,我大承应当如何应对?”
殿内只安静了片刻,几位大臣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褚琮痛苦地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这些男人们吵起来,也跟湖边的鸭子没什么区别。
闭上眼睛叹了口气,他不由得看向了始终不发一言的杜昙昼。
杜昙昼气定神闲坐在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太监给他倒的茶,一点看不出他所思所想究竟为何。
在金碧辉煌的川泽殿,即将吵得像菜市场的时候,终雪松的叔父终延,终于赶来了。
“臣终延拜见陛——”
终大人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好了好了,别行礼了,内侍路上应该都把情况告诉你了吧?朕问你,以你鸿胪寺卿来看,此事究竟该如何解决?”
终延和终雪松的气质非常像,身量瘦削高挑,头发一丝不苟梳在官帽内,长髯飘洒,看上去不像官员的,倒像是道馆里修仙的道士,只有他眼角偶尔露出的精光,才能看出他这人城府极深。
“回陛下,据臣近日收到的密报,乌今国内确实出现了不小的动荡,臣已写了折子,只是仍需更详细的汇报,所以还没来得及呈给陛下过目。”
和冷容直来直去的文人驴脾气不同,终延心思深沉,说话滴水不漏:“所以臣以为,自称的木昆王子那人所言也许并不是虚假的,只是他的身份臣暂时无法确定。”
褚琮把木昆交给他的令牌让太监拿给终延看,终延看完,很有保留地说:“此令牌应当不假,但不见得持有令牌的人就是真的乌今王室。”
褚琮摆了摆手:“诸位无需再在此人身份上计较虚实,涉州刺史自然有办法验证,还是请众爱卿直言告诉朕,朕究竟该拿这个木昆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一直关在皇宫偏殿吧。”
方才还争得口沫横飞的几位大臣,现在谁都不说话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提出意见,生怕担这个责任。
只有冷容冷声冷气地说:“陛下,焉弥大军就驻扎在柘山关外百里之地,此时借兵给乌今,到底算什么行为,您自行斟酌吧!”
冷宰辅一副训孙子的口吻,就差把指头戳在褚琮头上,让他好自为之了。
要不是褚琮本性纯良,年纪又轻,别说宰辅,哪怕换做杜昙昼这样和皇帝讲话,都能被拉下去砍头十回了。
褚琮小时候就习惯了这个老头的耳提面命,对他的僭越习以为常,连生气的欲望都没有,只是眼巴巴地瞅着杜昙昼,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终延将皇帝的意思看得一清二楚,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拱着手站在原地。
杜昙昼这下不得不开口了,他放下茶杯,思索着缓缓道:“几位大人说得都有理,涉州刺史想来很快就能查清木昆的真实身份,不如先同意乌今使团进入涉州,但不允许他们南下。待木昆身份明朗,倘若他真是乌今王子,再将使团放行。届时等使团赶到缙京,陛下与其相谈后,再做定夺。”
褚琮连连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