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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奴婢本以为羽林总要卖武家几分薄面,没想到竟横起来了,简直不把嗣魏王当回事儿,气得他吱哩哇啦,他那人又……总之闹来闹去,白白吃亏!幸亏张娘子有脸面,不过嗣魏王说话就难听了,从早到晚咒骂郎主,连您也捎待上。”

至亲手足,武崇训并不计较。

“他发泄发泄也好,倒是四郎吓破了胆,躲在院里不敢见人……”

朝辞没说话,不过以目示意,算是不言自明了。

宣旨后李家留住枕园,而魏王府仆婢遣散,家财被抄,府邸更是彻底被封门堵死,两府之间原本有浅浅一脉水线,迤逦相通,人过不去,那些鸳鸯、白鹤长久无食,纷纷顺水逃窜,都来梁王府躲避。

目睹如此凄凉之景,别说武延寿战战兢兢,唯恐也被软禁,就连身处新贵庇荫下的武崇烈和武琴熏,都惴惴然不敢出声,虽不知道公子怎么打算,但希冀一团和气,恐怕是不能如愿了。

现成的大道放着不走,朝辞进言。

“公子倘若打出郎主的旗号,羽林当给两分薄面。”

武崇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用,我再想别的法子,不过往后我的事,阿耶面前能遮掩的就遮掩了。”

朝辞心头一凛,知道经此一役,父子间已然生出嫌隙,遂掖着手告退。

晚间李家姐妹乘车回来,枕园的布置已经到位。

透过细密的雨幕,新栽的橙花树上,一串串花苞小莲子样含苞待放,沐雨芬芳,高低宫灯闪闪烁烁,把瑟瑟才添的金箔屏风照映得激荡耀眼。

武崇训没等她共用晚膳,不过算准了时候一道吃宵夜,隔着珠帘,隐约能瞧见他在里头消磨的模样。

李真真看了一笑,“哟,这迎来送往的,不让你落单儿啊。”

瑟瑟作势要打,赶得她走了,才打帘子进来。

桌上供着一盏梨花灯,又一卷长画轴,正被武崇训徐徐推开,那副青灯古佛的做派,配上绾发的竹签,旧衣薄带,布鞋纸扇,清简得像个出家的姑子。

听见有人,武崇训抬了抬眼。

说起来相识已有三四个月,体己话说过几回,却都不如今夜氛围旖旎,大约是雨水淅淅沥沥之故,又或橙花缤纷,武崇训寒了的心活转回来,带着流连画上美人的温柔眼神看向瑟瑟,往常的舒朗斯文安静,一忽儿变成缠绵悱恻,竟有销魂动魄之感。

瑟瑟讶异地睁大了眼。

她是没甚见识,进京后常大惊小怪,但她懂得欣赏美,灵魂能感受到一击而中的悸动。

从前在房州,为求得一张上好的金刚鹦鹉绘画,她不惜令画师碾碎拇指大的孔雀石做绿色,捕杀猩猩取血做红色。譬如张易之那张妖异到尖锐的面孔,为人如何讨厌都不要紧,她能盯牢欣赏许久,并不为那是长在男人身上,做售卖之用而生出轻贱之心。

武崇训五官钝钝的,皮肉饱满,只一双清澈的杏眼出色。

照瑟瑟挑剔的眼光看,七分最多,实难震慑,但这一刻太惊人了,原来真有人能眉目传情,他的真心、他的伤怀,他备受打击仍存在的希冀,一览无余。

瑟瑟因而流露出一种小心翼翼的柔顺,生怕惊动了他。

那种珍视的神态……

武崇训很是欣慰,一颗心软软荡荡在沸水里煎熬,竟比上元夜更伤筋动骨,但他向来矜持,并未趁机加言,只摆手请她对坐,牵袖斟上热茶。

“郡主辛苦,酒醉之人肚饿,偏起来就走了,领宴时饿劲儿都过了罢?圣人喜欢酥油蒸的熊蹄、鹤翅,吃不吃的,总摆在跟前,叫人倒胃口。”

瑟瑟也是折腾累了,摊开大袖往两边一撇,却没端茶盅,反四处寻酒杯。

武崇训笑她馋酒,回身从墙角高案上提壶来,浅浅予她一口。

“这你都知道。”

瑟瑟一饮而尽,翻杯还要,武崇训摇摇头。

“宫里人多,一人一个口味,大体上还要迎合圣人,其实她老人家能吃能玩的没有几样,却总记得年轻时的喜好,摆上来,就仿佛青春还在……”

武崇训怕又惹恼了她,用词很谨慎。

“你是新来的,又伶俐漂亮,她定然瞩目,不过新鲜劲儿过一阵就没了,当初骊珠才来时也是这般,府监把她打扮成小花仙,眉心点红,赤脚踩在玉雕的莲花里,轰一声跳出来,宫人早预备在房梁上,同时洒下好几桶金粉,混着各样花苞,又香又美,哄圣人开心。”

午睡起来顶了他几句,事后想想,恐怕是自己多心了,实则这阵子进宫领宴的次数甚多,武崇训回回都是这样耳提面命,怕她吃亏。

难为他忍着,瑟瑟深深看到他眼睛里,叫了声表哥。

武崇训快叫她烫得化了,避开眼神。

“女史的论调,我很知道,她定然撺掇郡主向上攀爬,做长公主也好,镇国公主也好,总之插手朝政,定鼎江山,多的是女人能做的事。”

瑟瑟大觉意外,没想到他要开诚布公,论她的前途。

“这些都是遥远的目标,即便贵重如郡主,也要走很远很长,很孤单的路,才能达到。若郡主真心取中我做郡马,那往后,郡主要上阵,我来冲锋,郡主要杀人,我来递刀。我这个人,不独身家性命,前途子孙挂在郡主身上,连一生喜乐也指望郡主。从前郡主年幼,任性胡为,都不要紧,但明日就为郡主补办及笄礼了,请郡主务必好好考虑,到底是不是真心嫁我?”

他脸上有种诚挚的神气,很打动她,又叫她害怕。

“但凡郡主有一丝疑虑,我便当从前种种,皆是做戏。”

——傻子,傻子!

瑟瑟的眼眶粉融融发胀,可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武崇训不得不提醒她。

“在郡主想明白之前,教习可以请,但不能是宋之问。”

他收走酒杯,另拿巾帕垫着,端来小炭炉上的鹌子羹。

“当心烫,煨了好久的,鹌鹑肉和米烂在一锅,最去寒气。”

“宋主簿得罪了眉娘,我自然不会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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