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那种从容相处,再三试错,奠定了她颠簸起伏仍稳固如昔的婚姻。
作为母亲,韦氏希望女儿找到彼此帮扶的夫君,名利场再多倾轧也不怕,就算爷娘早早撒手,也没什么遗憾,可是瑟瑟坚持走了条险路,她看得出武崇训在忍耐包容,也知道瓜熟蒂落的情分不是这样的。
韦氏深深吸气,挥手令丹桂等退下,沉声劝说李显。
“你当然要去,还要做诗敬酒,大拍马屁,凡能得圣人丁点笑脸,便当彩衣娱亲那样去做。”
李显难过地胸口发闷,半晌才用力捏她手腕。
“我一定把重润带回来。”
听了他郑重表态, 韦氏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放进肚子里,才要说话,就听见外头宫人内侍一叠声请梁王安。
她忙迎到门前, 刚打照面,武三思便肃容欠身。
“太子妃容禀,臣尽力周旋, 仍未能说动颜夫人改变成见,实在羞愧。”
那边李显还在悻悻叹气,韦氏已收起情绪, 打叠好精神应酬他,“不知王爷想说服颜夫人何事啊?”
武三思抬眼仔细瞧了瞧这位亲家母。
方才枕园的丫头在正院探头探脑,他未加约束, 想来消息已经传回来了。
日头朗朗, 照得她泪渍莹莹,更照出她憔悴面容下依稀宛在的姣好五官,倘若不曾离京,她定然比如今美艳许多,正如瑟瑟五六年后将达到的巅峰状态。
可韦氏分明并不在意容貌的倾颓, 薄施粉黛,坦然展露着眼角细纹。
身为太子妃,遭圣人兼婆婆如此欺压, 换个女人怕是受不住,她却还尽力笑得舒展大方,相比较畏缩的李显,韦氏显然更值得结交。
他叹了口气, 摆手道,“咱们进去坐下说罢。”
武三思当先走在前头, 高声令侍女备茶,一面请他们坐,一面致歉。
“如从旧制,东宫除左右春坊属官外,单宫女、内侍便当有五六百人,头先府监也指了内侍省调拨人手,可是枕园地方实在狭小,铺排不开,因此臣只收了五十人。此节琐事,从前未及向太子妃禀告,今日一并说了。”
韦氏脸上的笑意更客套了。
“人说客随主便,住在王爷府上,自然处处都听王爷安顿。”
武三思哈哈一笑,俏皮道。
“太子妃折煞臣了,天下是李家的天下,圣人与殿下是主,臣若有幸,为主上筹谋操持,便是衔恩,若无幸,客居神都到老,终究是要叶落归根的啊。”
话说的客气,可是李显面上浮着一丝淡淡的尴尬。
说来两家是亲上加亲,又同住一府,两代之间相处已经很随便,但实际上,二马同槽,强弱对比无时无刻不在。
譬如面前这碗茶,侍女便敢先端给武三思,再给他。
武三思对他的心思一望即明,却不在意,只凝神在韦氏面上。
“三阳宫是臣领旨修建的,征发十万民夫,所费不菲,宫宇足有十重景致,不过完工后圣人尚未踏足,此番圣人携东宫……”
客气地冲李显点点头。
“……出巡,中枢官员并控鹤府、羽林、上四卫等等皆要随驾,京城防务空虚,因恐番邦觊觎,臣与颜夫人商量,不如留下太孙监国。”
他顿在这里,等待韦氏理解反应,眼睁睁看着她凄苦的眼神活泛起来。
“梁王是说……太孙?”
韦氏甩开李显累赘牵绊,激动地向前倾身,“是我重润?”
武三思非常确定地重重点头。
“是,太孙久在长安养病,臣等未曾见过,不过这一向听闻好了许多,府监已着人接他回神都,就住在弘徽殿,那处毗邻玄武门,宫室宽敞,起居舒适。”
韦氏听了猛地起身,又哭又笑,大失往常镇定持重,离开座位,当地心一遍遍转圈,走得太快,差点被帔子绊一跤。
李显忙一把搀住她,“这就好,这就好。”
他也高兴,但更多地还是替韦氏高兴,反正他儿子多,传宗接代的任务早已完成,后事韦氏说了算,所以嫡子好坏也不要紧,总之有这一个在,韦氏长久的噩梦便可醒了。
“重润回来,刚好把几个小的也教教,省的咱们费心。”
“我重润还未加冠呐!”
韦氏顿住脚嗔怪地回他。
“你也还不到四十,怎么就揣起袖子当起老太爷了?”
说的李显挠头嘿嘿笑,武三思冷眼旁观,不防储君夫妻相处这般家常随意,就像从前他和娘子一般,倒愣住了。
“光惦记给他派活儿,往后东宫修好了,你管哪一头?要叫我说,反正轮不上你理政,正该把小书房立起来,你自己教去!譬如重福这年纪,要不了两年孙子都该来了。我儿,且要在娘亲怀里受用呐!”
她如此说,李显自是从善如流,一叠声道好。
韦氏几乎已忘了外人在场,满脸眼泪,语无伦次道,“我儿已十七岁了,定然又高大又英俊!”
武三思袖手看着,心道这女人到底把儿子排在夫君前头,一得了儿子,都忘了帮夫君在臣下面前摆架子,遂殷殷道是,垂着眼道。
“请太子妃放心,所谓监国,并非理政,不过是在帝座底下设张小椅子,听听六部的抱怨罢了。圣人原本属意相爷留下,后来又说相爷年初奔波劳苦,难得消散,另指了魏元忠留京。有他辅佐,出不了岔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