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打不得——”
武崇训讲的是志怪杂谈,语气娓娓道来,边说举目望向幽蓝天幕。
洛阳是座很喧闹的城市,人口百万不止,梁王府所在的尚善坊,亲贵连片,一年到头,亲迎、寿宴、满月礼没完没了,日日欢歌,夜夜纵酒,想要像这样在春夜里清清净净地说说话,竟是很难。
他的笠园,刻意藏在距离街市最远的角落,是他阿娘强撑病体,最后为他做的规划,祝愿他身在锦绣丛中,仍可独钓寒江,进退自如。
阿耶那时便不赞成,可又不忍心拂了病人的心意……
魏王暴毙,他明知东宫不简单,却不舍得放手,孤注一掷,唯愿娶了瑟瑟再说,真没想到,兜兜转转,却在她身上得了这久违的宁静。
“难道她也会占卜么?”
瑟瑟把着直棂窗嗅了半天梅香, 不见他继续,回身好奇地问。
“太史令反不如她?那可真是奇了。”
武崇训从旧事中拔出来,和声道。
“她言之凿凿, 惹得几位灵台郎引经据典,轮战辩论,却败下阵来, 这番奇景百年难见,不独六部围观,连尚书侍郎亦来凑热闹, 她的名气越来越大,又有高僧加入论战,却也不敌, 满京茶楼酒肆议论纷纷, 直成一时热闻。唯太史令一口咬定,说她尽是无稽之谈,可是因她混闹,仕宦百姓皆开始留意天象。”
这越说越有意思了,瑟瑟蹙眉猜测。
“她到底想干什么?”
“几日之后, 竟果然有彗星见于西方天幕,长五尺,尾部渐小, 向东行,出天市,至河鼓右旗,十七日方才熄灭, 前人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武崇训提声唤她,“郡主?”
瑟瑟骤然回神。
——前头皆是沙门和尚举事, 高宗朝就变成女子,又聚众闯入官衙,提着四品官喝问,招摇过市,僭越至极,却不能打,眼看她煽风点火,搅动风云。
表哥言下之意……
分明说,这是圣人利用弥勒救世的传言,为女主造势!
对视片刻,瑟瑟嘶哑道。
“如今又有人要招摇撞骗了罢?”
武崇训嘿嘿一笑,似是骂她,又像十分钦佩。
“我发觉郡主别有一样天分,这几件小事之间的关联,照我事后设想,若隐若现,照郡主看来,却是昭然若揭。可见天地造人自有脉络,郡主之风流别致,正如府监,所思所想也是一般无二,彼此揣摩起来,更是心有灵犀。”
瑟瑟瞪他,“要紧话你都含在口里,却骗我来说。”
忽地福至心灵,把他大腿一拍。
“哎呀!这大胆又口齿伶俐的女子,难道就是颜夫人?”
得他微笑点头,瑟瑟便再把正门匾额上的玄机讲给他听。
武崇训听了道。
“那枚闲章是夫人得意之作,圣人确是极少动用,外臣更不知晓,唯有御前这几个人认得,看来府监在这庙里玩的花样,竟是圣人默许?这就不妙。”
他合上眼,倚着圈椅扶手沉思,瑟瑟便也走了神。
自单立了郡主府,差事分到个人头上,瑟瑟便冷眼旁观司马银朱行事,瞧她自来勤勉,夜里与各处管事的对账,抽检人财物三样细项,并不为信不过谁,只是查验敲打,给下头人紧紧轴儿,便忙得不可开交。
有几回她的功课堆在案上,几波人进进出出,愣是轮不上点看。
她便打趣儿问。
“夫人在圣人跟前也是这么把细么?照我想,这些事情错一点儿就罢了,还是体贴上意的要紧。”
那时司马银朱便道。
“阿娘替圣人当家,私情小意儿都是闲事,自有府监拿捏,内廷七七八八的杂项才是大事,保圣人睁开眼睛便没烦恼。”
“内廷是大事?那外头呢,州府、边军、商贸、税收?”
司马银朱等采办上一个人来回事,久等不来,打发人去问,说是家里小儿媳妇难产,走不开,言下之意,主家过于苛刻,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何必非逼着人这一时三刻来。
司马银朱笑与人道。
“且不说她是卖身的奴婢,性命在郡主手里,准她儿子结婚生子便是开恩,单说外头,北市开买卖的商户,应承了人,收了钱,一句话不交代就走,请她还不来,也不知交代首尾,又是什么意思?”
三言两语,说的传话那嬷嬷面皮发白,知道是要收拾了。
她在这里站着不敢动,外头自有一个帮一个的递消息,片刻采办赶来,听见里头人说话,只在屏风外干等,躬身的剪影映出来,皮影戏样缩肩搭背。
司马银朱端起酽茶呷了口醒神,转头应瑟瑟。
“请郡主细想,调遣州府官员、边境武将,皆是用人之道,与奴婢这里敲打几个管事,有何区别?”
瑟瑟明白她以小见大之意,却不认同,当下反问道。
“照女史这样说,主持中馈的管家娘子,都能治国理政了?”
不料司马银朱笃定地点头。
“自然是能,先贤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这话托大了。郡主只需想春秋之时,一国不过数座城池,一城不过十万人口,如今单是郡主享封邑之安乐县,便有两三万户,十万人口,相差不过数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