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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节

 

可是就这样一张面孔,将会雕刻在硕大壁龛之中,受香烛供奉。

她一颗心在胸膛里膨胀,几要跳跃而出,激动地踩了凤尾的鞋尖儿,两人腿绊着腿双双跌倒。

武崇训仰起头,学瑟瑟,也去看那道金光锃亮的上弦月。

女皇十来岁时写过些春花秋月的小诗,淹没在太宗后宫累累才女光环之下,乏人注意,直到府监来了才整理成册。

有回武崇训蒙召,匆匆觐见,满以为是吐蕃事要调他去用,不想女皇从故纸堆里捡出两张,问他文辞如何。

那时他道闺中闲情,虽寻常却动人,惹来府监兄弟嗤嗤暗笑,张昌宗盘腿坐在女皇膝下,展开折扇探出个头,直道武崇训无识人之能。

女皇却很悠然,大袖轻拂,止住男宠戏谑。

“非是三郎目光短浅,实则当日之朕,与今日截然两人,更不知次后数年境遇,譬如若是太宗十分宠爱朕,宫中多一宠妃,甚至替换了太子,朕在中年即以太后身份垂帘,就未必有登基之雅兴。”

话是这样说,武崇训不信女皇不曾细细盘算。

权力之此消彼长,犹如风助火势,结局一早分明。

自古太后垂帘,如秦之宣后,赵之威后,汉之吕后,除非逼死幼子,不然终有一天黯然退场,父子不同于母子,杀父继位骇然听闻,逼母卸任却名正言顺。

女皇以登基为母子相争一锤定音,四子保全其二,已是两害择其轻。

他尊瑟瑟为主,避免武三思另觅高枝儿,又避免李重福兄弟心怀热望,就连阿漪,二十年后从母亲手里继位,下承上恩,绝不敢母子相争。

“唯有如此,方能保住全家性命。”

武崇训是解释给他们听,也是帮自己下定决心。

寂寂烛影中,瑟瑟嘴角流下淡淡血迹,被她抬手擦了去。

武崇训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扎递给杏蕊。

“默啜告太孙借马场谋反,圣人彻查马场上下,几个管事的死了,还有个叫许子春的灵台郎,说是为六郎出面,奔走操办,如今拘在诏狱。女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抢出这些,总算撇清了郡主的嫌疑。”

杏蕊颤颤接来翻看,直吓得得手脚冰凉。

这正是许子春给她看过的,北市铺面交易记录,每张都有瑟瑟的私印。

“倘若那许子春嘴不严,扯出郡主府,你们几个给我记住了!”

武崇训声调冷涩,一个个审视,最后落在李隆基脸上。

“与六郎合伙的是我!与太孙交接的也是我!”

房里瑟瑟骤然睁眼,撑住床榻欲起身冲出来。

“别婆婆妈妈的!”

武崇训似有所感,提声喝止。

“再牵出一个便全完了,你们不看两位郡主面儿上,也要看大郎。”

瑟瑟僵住,泪水蒙住眼眶,软软倒下去。

武崇训略等了等,不见她动静,方哑声道。

“伺候好郡主,好好琢磨下一步怎么办罢!”

丹桂、杏蕊等齐声道是,音调洪亮,是对他服了气,目送他离去,丹桂进屋瞧瑟瑟,银蕨等嗨声抹泪,都忘了收捡搁在杏蕊脚下的青铜香炉。

杏蕊枯坐廊下,好半天才动了动,袖子里滑出攥了十几日的纸条。

卢家小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下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知含愁独不见,使妾明月照流黄。

沈佺期的诗果然婉转多情,却不合献给瑟瑟。

诗中人是闺情秋怨,思念夫君,她这里是爱恨情仇,连篇累牍,哪顾得上与人两地相思?况且六爷多半死了。

乍暖还寒时候,蚊虫嗡隆隆成群,炉子里焚着驱虫的松柏香。

杏蕊把厚厚一摞纸扎团了团,夹带着百金求取的好诗丢在火上。

殷红的小舌一卷,便化为灰烬。

“贵主儿慢些, 早上霜重,您仔细滑了脚。”

地上光圈忽大忽小,精巧的琉璃灯底下垂着半寸长的穗子, 用的久了,有几缕挂丝,梢头上来回扫地, 蹭的又湿又脏。

上官婉儿惯来两手交握着疾行,闻言并不稍顿,语调仍然温柔。

“我说了你几回?贵主儿称呼宫眷, 我虽有个才人品级,难道真是侍奉圣人枕席的吗?这话你说着不寒碜,我听着还难受呢!”

小宫人玉豆儿忙低头应是。

两人脚步轻快, 路也熟, 三弯两绕转过廊庑尽头。

硕大黢黑的楼宇,上下三层楼的槛窗上全蒙了黑布,可功夫总有做漏的地方儿,丝丝连连辉光透出来,细弱地, 鬼祟地,像窜逃的生机。

玉豆儿顿住,把灯杆儿戳进美人靠, 搓热两手,替上官整理仪容。

她这身打扮也真是古怪,头上挽着待字闺中的双环髻,尚留鬓发在耳, 髻上绑着深碧丝带,身上却穿浅绯色小团花的圆领袍, 又有草金带,又有银刀子、小算盘,正正经经是个五品。

手上干着活儿,玉豆儿嘴上又不把门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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