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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节

 

犹如武崇训心心念念退养之所, 犹如云岩寺住持自住的小院儿,看似简薄清淡,实则杀牛宰羊, 往来无白丁。

“我与三郎, 既是父子,情同父子,自是一脉相承。”

武三思看穿了她的感慨,欣然承认。

瑟瑟却觉得他玷污了武崇训,昂然直道。

“那年在石淙, 表哥随身老带着一本房玄龄修撰的《晋书》,我不明白,司马家事有什么好看?不过是乱臣贼子, 人人得而诛之。”

武三思听得武崇训这般上心,当真随取随读,不禁一笑。

瑟瑟道,“那些故事, 连我都烂熟于心,表哥还用得着反复温习?所以他午后长歇, 书偶然跌在地上,我便去捡,恰被风翻到一页。”

“——哦?这般凑巧?”

武三思捋了捋胡子。

“果然是春风不识字,无故乱翻书啊。”

“阿翁有这个打算,何不一早与儿媳明示?”

瑟瑟不解地问,话出口便明白了。

“也对,二哥在时提不得,不然便如司马懿,狼子野心,路人尽知。”

武三思皱了皱眉,这话打在脸上,还真疼。

“四娘这个心胸胆气,三郎不及。”

武三思乜着眼,夸她身陷其中,尚能与他坐而论道。

“人各为立场,易地而处……

瑟瑟压住眼底潮热,想用二姐的话说服自己,也市恩武三思,不可迁怒,不可怨怪,上得台来便要愿赌服输。

可是愤懑的心火在胸膛跳跃,怎么都压不住。

“表哥这一生,所图无非夫妻儿女。”

武崇训处处维护他,他却处心积虑,早早预备了牺牲儿子的幸福。

“四娘寻我问话,不是为了替三郎抱屈罢?”

武三思看她冲起火来,并不自辩,反指她看案头一只简陋的陶瓮。

瑟瑟的目光迟迟挪过来,便愕然张大了嘴。

不得不承认,这父子俩的品味十分相似,这只大瓮纹饰简单,陶体粗鄙,搁在厨房便是养鱼存米的玩意儿,寻常士大夫断断不肯摆放内室,他们父子却爱不释手,把玩便能心静。

“丧亲之痛,我懂。”

武三思拔出瓮中摇曳的白菊递给瑟瑟。

最贫贱的花,最恰当的使用。

“高宗立姑母为后那年,我阿耶和大伯从并州进京,阿耶做宗正少卿,大伯做少府少监,从三品的高官——”

侧头瞧瑟瑟不解,“四娘可知少府管理何事?”

“少府监是九卿之一,掌管帝王私库,衣食起居,游猎玩好。”

武三思点头。

“掌管衣裳首饰可是肥缺,那时我才懵懂孩童,人家玩竹蜻蜓,我玩的是金镶钻的九连环。阿耶酒后狂言,可惜我无姊妹,不然皇后也做得。谁曾想,好日子才半年,忽地一道圣旨全抹了!大伯贬去濠州做刺史,我阿耶贬去龙州。”

“四娘以为房州是不毛之地,委屈至极?少见多怪!龙州还不如房州!潮湿闷热,百瘴丛生,一年之中竟无一月清净,春曰青草瘴,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禾瘴,八九月曰黄茅瘴。如此恶劣水土,国朝不屑管辖,唯行羁縻之法,税收民政皆为土人自治。如此过了三十三年,我才再进京来!”

“原来前头梁王妃是中瘴气而亡?”

瑟瑟恍然,手里大丛白菊握的太用力,淡青汁液挤了满手,黏糊糊的。

“我的娘子……”

武三思滔滔的痛诉打了个梗,垂头丧气地撇开眼神,好半天才僵着脸道。

“那时我很会钻牛角尖儿,把是非曲直看的很重,瞧姑母起起伏伏,一时风光无限,一时人人践踏,便觉得卷进去很傻,不如做个田舍翁,只要夫妻美满,儿女可爱,不也很好?我在龙州娶妻生子,我与娘子……”

“我的娘子……”

他再三起头,总说不下去。

面上情绪交织,一忽儿哀毁一忽儿幸福,还有种根本不想细说给外人听的敝帚自珍,许久方笑着总结。

“我的娘子,很好!”

不知怎的,瑟瑟跟着心头一松,也笑出来。

可武三思的面色旋即僵直。

“是我傻,以为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家园子名为留园,一石一木,夫妇俩亲力亲为,可我留不住她,她生了那病,起初不过懒散些,次后药石无效。土人说离开龙州便可治愈,我却没本事带她走,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圣旨又来。”

“这回进京却未封官,只办些莫名其妙差事,一时并州挖出谶语,一时说武家乃是周平王少子姬武之后裔,唯族谱遗失,着重新编撰。这话闻所未闻,又从何编来?我焦头烂额,日夜不寐,娘子却等不得……连我的长子!”

武三思擦了擦额角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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