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可后来爹爹走了,本来就让她这么一直无知无觉地睡着也好。
可他们偏偏要救醒她,用的还是这样的方式。
爹爹若是知晓,他素来引以为傲的弟子和疼爱的儿子用这样的方式为她求得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然也会不齿。
靠欺骗和谎言骗来的冰芝,她其实也并不愿意用。因为而后靠这棵冰芝活下来的每一天,每一次呼吸,都在提醒她。看啊,他们费劲心机为你求得的一线生机,你该好好承情的。
于是这条命救回来,倒好像不属于自己了。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没有理由地讨厌着许幻竹,许幻竹其实也无辜。
所以她总是很好地掩藏着这一份情绪,直到凌清虚为了许幻竹不管不顾地要冲进玲珑塔来,她才忍无可忍。
只是谁知命运弄人,在塔里做了短短的几日姐妹后,她竟开始担心起许幻竹的安危了。
半晌,君沉碧才回应时霁的问题:“就当是偿还她当年取来的冰芝吧,尽管不是为我。”
时霁闻言没再接话,两人默默往里走,只剩下他背后包袱里背着的兔子时不时地传出几声踢腿翻腾的声音。
越往里走,山谷中高林树木越多,阳光被遮挡着也射不进来,便更显得山林之中阴森清冷。
时霁找了个视野空旷的高地,解下背上的包裹,将里头闹腾了许久的兔子放出来。那兔子得了自由,便立刻撒了腿往往跑。
两人蹲下身来,藏在树后,悄悄去瞧那只兔子的运动轨迹。
兔子从两人面前跑出去,朝着前边长满了藤蔓的密林跑去。
眼见着兔子要跑远了,时霁和君沉碧各自化成白月晏与裴照烟的原身,也朝着前面飞去。
一路上,两人远远地跟着,最后飞至一处泉水边时,兔子才停下,依靠在泉边伸着舌头喝了几口水。
时霁和君沉碧一上一下地停在树上。
兔子还在全神贯注地喝着水,但四周似乎有不一样的声音。
直至兔子落在泉水边的倒影渐渐被什么黑影遮盖,兔子才呆呆地转过头,一回头便见一只十年老树那么粗的青蟒在它身后吐着信子。
兔子拔腿就想逃跑,却被那只莽蛇一口含住。
就是这一瞬,时霁和君沉碧扑腾着翅膀一左一右袭来,靠近青蟒时凝聚成一道白光一道青光,直劈青蟒的脑门。青蟒身形笨重,只往一侧偏了偏脑袋,但还是中了一击。
这一击将它惹怒,它瞬时松开了嘴,摆着巨尾朝时霁扑来。
林中尾动地摇,落叶纷纷,时霁一路往前,飞到水面上。巨蟒腾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奔来,他不但不避退,反而迎着上前,蓄力打向巨蟒的两道獠牙,青蟒吃痛,随即合下嘴来。但时霁还未取到毒液,便顾不得许多,直接跃进了它嘴里。
跳进去的那一瞬,他脑中闪过许多。
比如自己费尽力气走到今日,时家妖魔之名还未除,家人魂魄还无归处,当年魔潮侵袭的真相还未明,若他今日有去无回,来日九泉之下与亲人相见,他是否还有颜面?
可这是救许幻竹唯一的办法了,青蟒合嘴之前,他身形一凝,利箭一般冲了进去。
“时霁!”君沉碧急得大喊,但那青蟒被两人折腾下来,已有些疲累,只转头看了她一眼,便不打算再继续纠缠,反而往回退着准备回窝。
她见状立刻追上去,又化作人形。
裴照烟在姚新道两年,学了不少法术,只是她作为一个半路附身的魂魄,并不能十分融会贯通地使用,所以只能凭着危急时刻的本能伸手施诀,拖拽起地面上厚厚一层的落叶,聚成一道道利箭的形状,朝着青蟒的尾端打去。
红砂青蟒的尾巴末端,有一块极小的红色皮肤。这便是它名字的由来。只是没人知道,这地方是它的命门。
君沉碧误打误撞地击上去,下一瞬,便听见那巨蟒‘腾’地直起身,一张合上的巨嘴又张开来,发出排山倒海的咆哮。
时霁便是在这一刻从它嘴里滚出来的,君沉碧见到他时,他简直不可谓不狼狈。
一身白衣上粘的不知是口水还是别的什么,手臂上也蹭上了几道伤口,他走近时,君沉碧还能闻到一股霸道的土腥味儿。
“东西取到了吗?”她闭着气开口。
时霁点点头,裴照烟终于松了口气,两人十分默契地又化作鸟身,往密林外飞去。
飞出山谷,两人才落地喘了口气。
“你刚刚不要命了?”君沉碧被他方才勇跃蛇口的行径吓得心有余悸。
她原以为许幻竹已经是个十足的疯子了,如今见了时霁,只道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家伙疯起来比许幻竹好不了多少。
“那时是取毒液的最好时机。”他看了看手中的药瓶,眼底漏出满意的笑意,“好在终于拿到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快许多,多亏你方才击中了它的命门。”
“多亏你师尊命大才是,我也是误打误撞。”
两人是午时抵达的云溪,进入林中一场争夺下来,这时再出来,天都黑了。
君沉碧缓了口气,看着时霁死死捏着药瓶,视若珍宝的样子,不禁开口:“时霁,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他已起身准备赶往下泸,将毒液送给于邺。
今日若不是君沉碧帮忙,他没有那么容易取到毒液,于是停了动作,“你问。”
“若异地处之,你觉得许幻竹她能为你做到这个份上吗?”
能为他不要性命,不顾后果,放弃一切么?
山谷中传来虫鸣,还有风过时树叶婆娑舞动的清响,这些声音算不得大,却伴着君沉碧话音的落下,沙沙地在他心头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