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梁安犹豫了一会儿,说:“太医说是风寒入体,那天礼佛,陛下有事儿先走了,殿下却留下了,仆去问了伺候的李三儿,他说陛下走后,殿下在佛塔中跪了两个多时辰。”
万佛塔是在宫里,那天出门的时候还是个大晴天,谁也没料到中途会突然下暴雨,他们出门的时候带的都是春天的薄衣裳,天气骤冷,薛檀还跪了那么久,再加上他本来就体弱多病,招风寒是必然的。
薛准冷下脸,立马转身回去穿衣裳准备回宫。
临要走的时候,他眼睛瞟到了窗台,忽然停住。
窗台上落了一瓣半卷的桃花,娇嫩的粉色,分明好看,薛准却变了脸色——窗户一直关着,这瓣桃花怎么会吹进来?
薛檀窝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鼻尖微红,脸比鼻尖还红:“我真不是故意的。”
姜肆不由分说把手里的药碗塞进他手里:“管你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着了风寒生了病就得吃药。”她端过来的是太医配的驱风寒的药汤,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壶的姜茶。
薛檀不喜欢姜茶的刺鼻味道,从一端上来就死皱着眉头不肯喝,这会儿更是抱怨:“太医已经开了方子了,喝上两天我就好了。”
李三儿站在旁边,垂着头不敢说话。
以前殿下不是没病过,着风寒的时候也有,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端上来的药和姜茶别说喝了,就是放在旁边,殿下也不会去碰一下。
如今却像个孩子一样,会撒娇,会抱怨而不是沉默地拒绝。
李三儿不知道的是,即使姜肆已经换了一个身体,那种命中注定的血缘关系仍旧会让薛檀觉得亲近。
她没有刻意接近薛檀,所做的事情也只是出于一个母亲想要对孩子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对他忍不住的关心疼爱,以及一些大事小事上的劝导,就比如薛檀生气以后喜欢闷着,对情绪和身体都不好,姜肆就会劝他放宽心,劝他学会释放自己的不快。
她是用母亲的角度去看待这个孩子,而不是从前那些一个渴望权力、希望成为薛檀后院的女人。
薛檀能够体味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他不知道姜肆是用母亲的身份面对自己,可他能感受到她的认真对待。
在宫里呆久了,对人心也看得分明,有些人畏惧他,也有人阿谀他,却鲜少有人会用这种长辈的姿态对待他。
他本就是个缺少长辈疼爱的孩子,薛准这个父亲对他的关爱是有的,但两个人的感情被藏在了日复一日的争吵之下,便没有那么鲜明了。
姜肆对他好,像个长辈一样,他领情,自然也愿意像一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去依偎她。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贪心,他喜欢姜肆对他的那种态度,自然中透着亲昵,知道他不吃药会哄会劝,劝不动的时候就微微板起脸,“逼”着他吃药。
他其实挺讨厌别人强制管着他的,所以薛准给他安排太傅授课,他也会觉得生气。可很奇怪的,他就是能够忍受姜肆对他的这种强制。
他也能察觉到姜肆对他的依赖和亲近感到满足,像是一个母亲从自己的孩子身上获得了反馈一样。
薛檀不懂这是因为什么,但他乐于享受其中,反正他表现得依赖一些也不妨碍别人不是吗?
迎着姜肆一脸严肃的表情,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露出酝酿已久的乖巧表情:“我都喝了。”
他成功从姜肆手中“骗来了”一颗甜杏脯。
姜肆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她对薛檀并不防备,天然地亲近着他,看他乖乖地喝药,就露出高兴的表情,唇角微微掀起,又怕表现得太过明显,瞬间又抿紧了嘴唇:“吃完药就躺下睡吧,好好捂一捂,发身汗就好了。”
薛檀笑着说好,同时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像一只蚕蛹一般。
旁边的李三儿抬头看天看地看窗外,就是不看薛檀和姜肆。
聊了一会儿,薛檀忽然指着姜肆的衣服背面问:“你衣角上怎么沾了灰?”
姜肆心头一跳。
她那床里头都二十年没打理了,虽然一直是闭合的吹不进脏东西,可二十年过去,怎么都能攒一点灰尘出来,她跳窗出来的时候虽然整理了一下,也只是随手拍了拍,还真没注意到裙角上有灰。
“兴许是出门的时候沾上了,那会儿我找了个小铺子吃了饭。”她朝后看了看,镇定地伸手拍了拍,“回来听见殿下生病了,就急忙过来了,没来得及换衣裳。”
薛檀倒也没怀疑什么,笑着说:“那你去换衣裳去吧。”
姜肆答应下来,顺手就把药碗端起来准备一块儿收拾了。
结果她起身,刚走到门口,远远地就看见薛准带着梁安和一大串的宫人从殿门口走了进来。
她心里瞬间一慌。
躲已经来不及了,这时候快步出去反倒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咬牙,低下头,把手里端着的托盘举起,挡住了自己的脸,同时迅速地后退一步站在了门边,借着打开的门扇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她动作很快,在薛准进来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薛准从她面前走过去,衣角带起一阵风。
紧跟着是后面跟着的宫人,她顺理成章地被挤出了门外,躲到了这些宫人的身后。
姜肆松了口气。
她转身离开,决定自己下回出门一定看看黄历,不然一天撞上薛准两回,她这胆子不够祸害的。
她觉得自己动作快,事实上确实很快,只是一瞬间,她就把自己藏起来了。
可她低估了二十年后薛准的敏锐反应。
在她转身的时候,薛准微微回头,看见了她一闪而过的侧脸。
那半张他铭记于心、永远不会忘记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