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长孙蛮知道,长孙无妄对她一直很纵容。无论孩提还是长至如今,即使不再像几年前那般父女亲近。
长孙蛮吸了吸鼻子。虽然知道他言语里有夸大成分,可她还是忍不住心里暖洋洋。
她踮起脚,双手接过他手里糕盘,小声说道:“谢谢阿爹,我会的。”
瞧见闺女没有再忐忑不安,长孙无妄心底微松。手一低,任由小小少女托起糕盘。
似是想到了什么,将跨屋槛的男人身形微顿。
紧跟其后的长孙蛮不解抬头,却见他侧过身,半撩起的屋帘在眉宇间打下淡淡阴影。他笑着道了一声:“那日击鞠赛上打得不错,阿蛮也很棒。”
怀里的花糕热气腾腾,一下又一下熏着脸颊。长孙蛮站在原地,快速眨了眨眼睛,似乎这样可以消退突如其来的泪意。
她抱紧糕盘,重重点了点头,响亮应道:“嗯!”
春秋
阳光充足的窗外新枝翠绿盎然,落了几只自在鸣啾的鸟儿,羽翅翙翙,一声一声时不时传入屋内。
长孙蛮乖巧坐在案边,那盘散发着清淡花香的精致花糕被小心放在桌案中央。长孙无妄坐在对侧,正倾身摆着碗筷。
看着老爹面上从容,丝毫不见等候半天的怒意,长孙蛮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旁敲侧击打听总部军情。
“阿爹……你们一早就来了吗?”
“唔。差不多吧。”她爹递来一双竹筷,长孙蛮很有眼色立马接下,“不过你娘来得比我迟些。”
“啊?”
她爹慢条斯理抚顺袖袍,瞄她一眼,“你娘一大清早就特地赶去城南牡丹园,这一来一回耗了些时间。”
牡丹园位处长安城南,曾为雍帝亲自督造,里面奇珍异花数不胜数,尤为牡丹最甚。现如今历经百年光阴,是天下闻名的皇家花苑。长安城里不少皇亲国戚喜欢在这儿摆宴聚会。
长孙蛮微微一怔。她自然清楚萧望舒去牡丹园的目的。每年生辰宴上,她娘都会亲自为她做上一盘花糕,祈祝此岁平安。
“为何不用府里的花?”
“你娘嫌今年花相不佳,担心做出来的口味不合你意。不过……我倒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同。”置之一笑后,她爹突然压低声音对她轻语:“你娘就是爱操心。”
说罢,不待长孙蛮反应,他从案下端上一臂长方盒,“今年的生辰礼,看看?”
揭开雕花盒盖,五个形态各异的小人儿出现在眼前,或扑蝶,或逐雀,活泼娇憨,灵动可爱。
长孙蛮捧起一具小木人,仔仔细细打量着。末了,她比着小人儿神情做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朝长孙无妄眨眨眼:“是我学得像,还是阿爹刻得妙?”
长孙无妄摇头失笑。
他伸出手,袖袍越过桌案,轻而易举地捏住闺女脸蛋,“小……”
“小顽猴总算逍遥回来了?”
父女俩侧目,看见萧望舒正打帘进屋。
长孙蛮顿时一凛,连忙放下木人儿,腰杆打得笔直,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任谁也看不出她方才古灵精怪逗乐模样。
“阿娘。”她干巴巴唤了一声。
长孙蛮原以为萧望舒会先把她中二行为拎出来说道说道。没成想她娘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过来坐下后,夹了一块花糕在她碗中。
她淡声说道:“今日是你生辰。阿娘愿你平安健康。”
长孙蛮微愣。
她一时没动筷,萧望舒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笑意在脸上微僵。她垂眼收回竹箸,尽量和缓着语气,笑着再道:“快吃花糕吧,过会儿就该凉了。”
长孙蛮这才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看见她娘笑意盈盈,眉目间并未有稍许怒意,似乎她从没做过离家出走的荒唐事。花糕香气萦绕在鼻息间,长孙蛮却在这一刻突然发现,不知何时,萧望舒眼角也生了一丝浅浅细纹。
她恍惚记起来,那年幽州府花朝清晨,萧望舒搂着她,一面说着“平安康健”的祝词,一面替她戴上小巧腾飞的银鸟儿。
长孙蛮想,或许这个世界很难做出什么改变,但她也从来没有去尝试探出一步。她的不满,她的逃避,仅仅只是对自己无能的懦弱。
她的父母都很爱她,甚至愿意纵容到不忍苛责。
她不能再这样任性下去。她……或许应该勇敢一点,尝试着踏出第一步。盛世太平了,便不会有太多杀戮。再诸如观念不和,有些时候选择理解缄默,也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冲突——她得承认,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没有那么多的非黑即白。
长孙蛮埋下头,大口大口吃糕,长睫遮住了湿润眼睑。
“谢谢阿娘。”她腮帮子鼓得圆润,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很好吃。”
听到这话,萧望舒似乎松了口气。她抬手抚了抚少女散落额发,缓声:“慢一点吃,小心噎着。”
话刚说完,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外有人听到了,乍闻一声尖叫,长孙蛮下意识喉头一哽,差点背过气去。
紧接着,一道迅白影子扑进门帘,直直朝长孙蛮扑来。
说时迟那时快,长孙蛮咳得惊天动地,还不忘搂紧雪球,连连摆手阻止她爹将要射杀出去的竹箸。
一口气喘匀,她叠声说道:“爹爹爹!手下留情!”
屋外春娘忙里忙慌赶来了,一见这乱糟糟的场面,差点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