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哪怕林漾是个亲和体贴的好人,陈思芸也不愿冒险,让周琎的同学有一丁点看轻她的可能。
她终于懂了周琎的心情。
在最亲的亲人身上,一点点的风险都不行。
有罪
周琎一天都有些走神,上课时还能凭着自制力勉强集中精神,下课时实在没有办法,几乎没有动笔写上一点作业,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她在想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周琎不想让陈思芸再回那个初中门口摆摊,但一时不知还有什么更适合的地方。有些地段虽然热闹,但不允许摆摊,会有城管来抓。剩下的地方要么人流量小,一天卖不出多少东西;要么离得太远,她早上会来不及帮忙。
毕竟是涉及到全家生计的大事,如果不能想出一个最优的代替选项,陈思芸未必会听她的话。
直到一天的课结束,周琎打了饭坐在食堂,这个难题也没解决。
“周琎,你今天怎么了?”官倩倩有些担心她,悄悄把自己打的香肠片分了一半到她盘子里。
周琎低头,看着餐盘里自己打的白粥、馒头和青菜,再看官倩倩分过来的香肠,心中五味陈杂。
她每天都打这样的晚饭,确实是有意省钱。官倩倩看着大大咧咧,却会在一些细节上默默关心人,时常打一些肉菜说吃不完要和她一起吃。
周琎觉得温暖,但从没动过筷子,因为不能回报,所以不打算享受官倩倩的好意。如果要花钱礼尚往来,不如一开始就不苛待自己。
但是今天……她夹起一片香肠,对官倩倩道:“我家里出了点事。”
或许偶尔也可以享受一两次这样的好意。因为,她们是朋友。
官倩倩没有问具体是什么事,只是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周琎难得笑了笑:“没事,我会自己想出办法的。”
官倩倩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神情突然一变,五官好像在抽搐一样,低声跟周琎道:“那两个家伙又来了。”
周琎不用抬头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陆靖文和陈曙天,两个在官倩倩心里迅速从“帅哥”沦落成“家伙”的人。
周琎第一次听到时有些好奇,便问了原因,官倩倩的形容她到现在都记得——她说陆靖文像樽玉雕像,哪怕为人有求必应,也透着一股非人的疏离感,让人望而生畏;至于陈曙天,她和他纯属八字不合,见面必吵,说话实在是浪费彼此生命。
他们四个人就不应该坐在一起吃饭,但又总在一起,流程都相似。总是陈曙天眼尖,先发现她们,远远打完招呼便拉陆靖文过来坐下。她和陆靖文沉默着,陈曙天和官倩倩没说两句就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争执起来,从某个字的读音到某个成语是褒是贬,吵到要他们俩站边为止。
周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下来的。
今天也大致如此。
只不过两人辩着辩着,莫名其妙加了彩头,赌了一个荤菜。
现在官倩倩愿赌服输,气呼呼地和陈曙天买菜去了。
饭桌上只剩周琎和陆靖文两个人。
她已经知道陈思芸那天保护的是陆靖文的弟弟,也知道陆靖文见过她的家。
“我爸妈上午去感谢陈阿姨了。”
陆靖文说话时没看她。
周琎瞥了一眼,垂下脑袋,好像要把餐盘看出花一样:“哦。”
“我们家已经报警了,之后也会给我弟弟办理转学。陈阿姨还在那里经营的话,可能会有一点风险。我们的建议是最好换个地方。”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会跟她说的。”
周琎就知道,她一开始以防万一的想法没错。陆靖文一家报警是合理反击,但事情越闹越大,万一那几个不良少年想不开,要找个出气桶,在林望星已经转学的基础上,能找麻烦的也只有陈思芸了。
“对你妈妈好一点。”
陆靖文想到那天晚上的争执声。
“……”
周琎的手抚上饭碗,如果不是因为粮食可贵,她有可能已经把粥泼他身上了,冷笑道:“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来指点我的家庭关系。”
陆靖文和她对上视线,面对这样的指责,反而微笑了一下:“我从刚刚开始就想问了,为什么不让陈阿姨来我们学校门口经营?这里的人流量一样很大,而且比那所初中离你们家更近吧?如果在这里,她会比去那里轻松一些。”
周琎像被剥了皮的洋葱,露出惨白内里,只能毫无反手之力地让人观赏这份丑陋,只恨不能像洋葱一样让敌人跟着落泪。
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虚伪,分明觉得陈思芸辛苦,可宁愿每天提早一个多小时起床,帮她把车蹬到另一边,再自己骑自行车赶回学校,也不愿意跟她提议到他们学校门口摆摊。
她在心里无数次跟自己说,堂堂正正赚钱不丢人,她们家不比别人好,但也不比别人坏,没有什么好抬不起头的。
可就是说不出口。
她总
是沉默着避开类似话题,慢慢变成避开人群。官倩倩连父母离婚的事都跟她倾诉,她却连自己家在哪都不愿告诉她。
她虚荣、伪善、不坦诚。
可那又怎么样?这有罪吗?
她有她的活法,凭什么要被这种生活优渥的“少爷”高高在上地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