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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从这里回京倒也快,马好的话,半天也能到,只是进了宫、问了太后,再回行宫……怎么着也要两三天,太上皇能撑得住吗?太监不敢质疑,忙连声答“是”。

马车行进了一天,城墙近在眼前,皇帝牵起儿子的手:“走吧,要忙活起来了。”

刘遇敛眉垂目,低低地应了声“是”。

林征带着人守在城门口,一路护送他们进宫。文武百官早听令,随时等候传唤。看着皇帝牵着永宁王的手下了御撵,都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皇后传诏时并没有避讳,即使惩治了戴权,宫里依然不是密不透风的,家里有关系的多多少少都能听到点风声。更何况,皇帝这么多年也就栽培了刘遇一个,和上皇那时候比,放权也大方得很,但他到底年轻,别的不说,周家和吴家若说他们没期待过,那谁也不能信。平时宫里有人咳嗽一声,外头都要猜上几天呢,何况皇帝偏爱长子,也从没瞒过谁,这些人哪是真看不出来,存着那分幻想罢了。只是如今看来,皇帝连点念想都不打算给别人留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皇帝才刚喘了两口气,就听到皇后派人来报,太后也病了。

“怎么回事?”太后不是皇帝生母,但皇帝能登基,她也在太上皇那儿吹过不少枕头风,皇帝与她多少还有几分母子情分在,忙过问情况。

“原来一切都好好的,昨天有人来问父皇的病要怎么处理,母后一急,直接晕了过去,太医又是掐人中又是熏药的,好容易醒过来,精神还是恍惚着,一直喊着要追随父皇而去。”皇后不动声色地上着眼药——皇太后知道皇上被行刺了,依然“好好的”,倒是知道了上皇病危,才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皇帝也不是听不出来,只是懒得与发妻计较,何况这几日她打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沉吟了一声:“朕去看看母后。”

“让孰湖陪陛下去吧。”皇后叹气道,“母后着急父皇的病情,情难自禁,怕是要说些什么伤人伤己的话,让孰湖跟着去,他小孩子鬼点子多,要是能哄得太后开心了,也是好事。”

太后精神不济,说话也比平时没了条理,甚至掐着皇后的手说出:“你也别得意,不是自己

的儿子,便是当了太后又能如何?我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这样的话来。这种话她自己听着委屈也罢了,要是让皇帝听见,以为她为了泄前几年的愤,趁着他不在宫里怠慢了皇太后,她可就有冤没处说了。只能想法子让刘遇也跟着,一来哄哄太后开心,二来,便是太后继续胡言乱语,以他的性子,也总会帮着说说话,省去些误会。

皇帝心里一动:“此次朕遇刺,孰湖也是担惊受怕,连着几夜亲自守着朕,捉拿刺客时,也是他冲在第一个。”

这话自然是有些水分的,永宁王什么身份,追拿刺客的时候坐镇指挥也罢了,还身先士卒?不过皇帝要夸自己儿子,谁还敢拦着他?皇后也只会跟着感叹:“永宁王从来都是个好孩子。臣妾记得那时候林妃有孕,常梦到兰草盛开,当时府上都说,大公子一定是个谦谦君子。皇上还记得那时候荣国府也生了个孙子?结果那家衔玉而生,咱家正儿八经的王公贵胄,风头倒被盖过去了。如今看来,梦是真的,玉可是假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拿来说。”皇帝不悦道,“他们也配。”又想起了什么,“孰湖想要明珠族姬,大选的时候你记着些。”

刘遇开口要人,而且要的还是他舅舅家的人,左右不到朝堂局势,皇后自然也不会去做恶人,但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的:“陛下不是中意蔡相家的孙女?孰湖和他舅舅家的表妹亲上加亲,怕是蔡相要担心孙女儿受委屈了······”

“由得他愿意不愿意呢。”皇帝随意道,“朕只管朕的儿子委屈不委屈。”

皇帝回宫后, 京里的气氛更凝重了,太上皇掌权几十年, 新帝登基后也给足了面子,这么多年他的旧部久居高位, 要说一点心思都没动, 那怕是他们自己也能笑起来。何况快半辈子的交情了, 儿女结亲的不在少数, 哪怕自己完全没掺和,进去的那几家里能没几个沾亲带故的?更别说金银上的来往了。他们都是经历过上皇时期那几次叛乱的人,知道这种事一旦算起来, 没那么容易结束。

当今圣上行事比他父皇要宽厚一些,但也说不好, 他当年册封永宁王的时候夸他“温和仁义, 最是肖朕”,但永宁王这一年的作风大家也都看见了, 不讲情面、不留余地, 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动声色地潜伏半年甚至更久……如果这些都是遗传的皇上的——这可能性太大了——那皇上的手段怕是等闲人承受不住。

何况, 上皇在行宫生死未知,皇太后亦病得极重,她的娘家兄弟沈国舅进了两次宫, 出来后却闭门谢客,忠顺王更是早早地告病在家,他们什么也问不出来, 也不知道问谁,没了主心骨,只能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惶惶不安。

数日后,按照皇太后的意思,太上皇被安全送回了京——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他已经神志不清,起不来床,满口胡言乱语,吃饭只能靠强喂流食。都不用太医院下结论,普通人看一眼就知道,命不久矣。

太后似乎也放弃了,她过问了几次皇陵的情况,便要皇帝着手准备着太上皇的后事。比太上皇清醒的唯一的好处,似乎是她可以让那些讨人厌的太妃离得远远的。而帝后二人,显然是不会掺和进上皇后宫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事的,她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一时间,整个京里仿佛都开始平和地等待着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老人的死亡了。而这一切,离那些为庆祝他的圣寿准备的大典还不到一个月。

上皇一向忌讳别人说他老了,幸好这几年习惯大兴土木,皇陵也没马虎。皇帝趁这个时候,也修了修自己的陵墓,他显然比上皇更容易接受这些:“早晚的事,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皇太后自然没什么意见,她最近时常冒出“整个宫里就只有孰湖一个贴心孩子,其他人都是要害我们”之类的感慨,感叹完后又说自己老糊涂了,叫皇帝不要多心。皇帝叫了她这么多年的母后,还能不明白她的心思?他当年说了要以孝治国,也不会在如今这个时节自打脸,不管太后说什么,只管听着,甚至比往日还要更孝顺体贴些。

京城里人人自危的氛围也影响到了林家——尽管谁都觉得如果现在有一家绝对安全的话,大约就是他家了。宋氏甚至想着要不要抄点佛经,还是黛玉劝她:“要是大哥听见了,肯定要说临阵磨枪,笑话你。”

“临阵磨枪的下一句不是不快也光?”宋氏亦觉得自己十分可笑,“也亏得是你叔叔平安回来了,不然我怕是能自己吓死自己。”

林滹一介文官,身子本来也弱,这次也受了惊吓,又一路舟车劳顿,回来吃了好几帖药才好些,回头看看皇上和永宁王人还没到京城,就开始大刀阔斧地改制,不觉感叹自己过于娇气:“尤其是征哥儿和徹哥儿也成天忙得不见人,越发显得我没用了。”

黛玉也跟着发愁,偷偷在房里问宋氏:“照这个局势,明年春闱还开吗?徥哥为了这次考试准备了这么久,本来压力就大……”

本就是为了上皇圣寿特特开的恩科,正值多事之秋,要是上皇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国丧期间自然是不开科考的,她这一说,宋氏也叹气:“是呢,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上皇要是去了,定是要守国孝的。有不少人家怕儿女耽搁了,都想着趁早议亲。宋氏也和林滹商议着要不要去与刘家说说

,把林徹和刘融山的亲事提前办了,只是刘家有心留孙女儿再住两年,且林徹自己忙得三天两头回不了家,也就作罢了。只是他们也没想到,他们没把二媳妇娶回来,倒有人惦记起他家的姑娘了。

林滹听说马家来求娶馥环的时候,简直惊得酒杯都没拿稳:“哪个侄女儿?”

“环丫头。”宋氏也是一副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愁的表情,“替他家马兖马大爷求的。”

“要是环丫头没出过那一回门,这可真是个好亲事。”林滹默然道。马兖是那种,哪怕他已经拥有了林征、林徹这样的儿子后也会羡慕的好儿子,早先宋氏替黛玉相看人家的时候还属意过呢,馥环这种和离回家的,遇到这样条件的才俊求亲,本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好事,但是这样的时节、这样的人家,反而不敢应了,“先不说环丫头自己还灰心丧气的,不乐意再嫁,他一个好好的还没娶过妻子的,求娶咱们家嫁过一次的,想也知道没那么简单。”他不愿意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但难免要嘀咕一两声。

宋氏倒是知道马兖为何耽搁了这么些年,但她也不好说:“老爷说的是,如今这时节,他们来求亲,肯定是心里有想法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也不是养不起环丫头,还是回了吧。”

林滹虽然心里赞同,但晚上依旧辗转反侧:“我不甘心呐。这样小的年纪,能有这样大的作为,性子也难得的沉稳,咱们环丫头怎么就配不上这样的好孩子了?”他心里也知道,这次拒了,馥环这辈子也遇不到第二次这么好的亲事了。

宋氏安慰他:“早前嫁云家的时候,谁不夸是好亲事?结果呢?”

但马家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派人来探口风,得到婉拒后,竟又大张旗鼓地请了沈劼夫人张氏做说客,来林家正儿八经地求亲了。

张氏平日也不揽这种事,但马兖是沈劼早年最得意的学生,他这么些年不成亲,师长们也替他着急,如今好容易松了口,虽然人选有些诡异,但细细想一想,也能理解蒋氏的选择。沈劼甚至在家里同夫人悄悄说:“莫不是这么多年就惦记着,才耽误了的?”张夫人忙道:“可别瞎说,他们早前都没见过面。”

林馥环与云渡和离归家前,有过不少风言风语,南安太妃传出过她不能生育又善妒的风声,甚至东平王府的小公子还同别人玩笑,说她“克夫”,引出了林徹发了好大的脾气,也算是两家和离的开端了。虽然嘴上说是“和离”,但在不少人嘴里,林馥环还是云家的下堂妇,马兖求娶她,少不了要被议论的。

“你这么说,先前咱们家奇哥儿出去吃酒,回来好像是说过,穆二爷在贾家重孙媳妇的丧席上说林大姑奶奶的坏话,是兖小子给怼回去的。”张氏也是因为这个,才接下这个可能不会讨喜的事儿。

她劝宋氏:“说实话,马大爷从才换牙齿就在我们家老爷那儿念书,要是别人家的孩子,我也不敢说家里外头一个样,但他的人品我是敢打包票的,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和你家儿子也都处的好,你有什么担心的呢?”

宋氏倒是知道马兖重情重义——就一个昌平公主,惦记了这么些年呢,她还敢把侄女儿嫁过去?只是这话也不好跟别人说:“我还能不知道马大爷是个好的?不瞒你说,是我家环丫头自己没这个福分,她现在吃斋念佛的,也没那个心思。”

张夫人唏嘘道:“她才多大点孩子。”

这倒也是勾起了宋氏的伤心事,馥环是她一手带大的,小时候出了名的古灵精怪,淘气起来把弟弟们按在地上打也不是没有过。

如今终于“沉静安稳”了,二十几岁的年轻人,不见一丝朝气,畅意居里镇日素净得像个佛堂,谁看见了都要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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