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八)
“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她调整了姿势,窝在他胸前。
好半天,她没听到他的声音。“说呀,什么问题?”她拉起他的手。
“算了,不问了。”他拍拍她的背,“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睡吧。”
“到底什么?神神秘秘的。”她精神了起来,“你不说我哪里睡得着。”
“那…那我问了你不许生气。”
“好,保证不生气。”她握紧他的手。
“你…你和他…那个小日本,有没有怀过孩子?”他问得极其认真,虔诚地等待着她的答案,仿佛就是他赖以生存的空气和面包。
“没有。”她说。
“哦。”他没有失望也没有欣喜,没事般再次拍起她的背,“睡吧。”
可这夜,他们两人都没睡着,本是相拥而眠,天亮时背靠了后背。
宋伯良瞪眼了一夜,“我听人说,被别的男人那啥过的女人,生出的孩子不是百分百自己的…”
他说出口就后悔了,他看到她安详的睡颜。
希望她没有听到,默默穿了衣去外面猛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苏逸梵白白的牙齿咬着枕巾,坚强的泪水再次滑落。
可泪水,哪里有坚强的。苦的咸的,生活的味道。
男人都有处女情节,她明白。
巧不巧,第二天,聂瑗来了。
她见到她的那一刻,活像打了鸡血,甩着马尾辫冲到她面前,一言未发。
直接一脚朝她隆起的肚子上揣去,带着一尸两命的狠劲。
“贱人,贱人!害了周青,如今日本人败了,没了靠山,就来勾引宋伯良,有没有廉耻!”
春夏之交,草长莺飞,她抬头看到头顶光亮普惠大地的太阳。
[果然,她还没到可以幸福后半辈子的时候。]
她能感到肚中的生命在缓缓离开她身体。
“你是他的父亲。”此刻,她很想知道宋伯良的表情。
漠然,观望。
“你不准备送我去医院吗?”她忍着痛,孩子,是不可能保住的。她只想,努力地至少自己活下去。
“伯良,她这种女人应该被处决的。不要管她,叫她自生自灭。”
聂瑗把他拉走,又狠狠对着她的肚子踩了第二脚。
“那不是你的孩子,那是小日本的!”
“不!不是…那是我的孩子。”宋伯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急慌慌地抱着她去了医院。
1946年中,《停战协议》不过几月,战火就开始了。
病体初愈的苏逸梵嘴唇惨白,夏天了,还要穿着针织毛衫御寒。
陈从牧盯着她平坦的腹部,似有哀默。
“你应该好好休息。”
“内战开始了,你的橄榄枝被谁叼走了?”她突然想咳嗽,连忙拿手挡住。
他递给她一方手帕,“你说得对,人都是自私的,只能看到自己的利益,看不到别人的。”
那是一方绣着淡黄色冰凌花的丝帕,又称作林海雪莲。
它在冰晶中探出枝头绽放,象征着春天的希望。
诱惑着她接过,收起。
她想起医院里医生的话,“孩子虽然没了,但你保住了一命。”
“不幸中的万幸。”
“但万幸中还有不幸,这次跌倒比较严重,宫腔粘连,你不能再生育了。”
“哈…哈哈。”她对着医生笑,对着宋伯良笑,发自肺腑,“真好。”
孩子,她这样的人,怎么配呢。
“你说得对,我和你不是一类人。你和聂瑗才是。”
陈从牧的手掌在她眼前晃,“想什么呢?”
“没…没…你看这阳光,多么温暖。”她上前一步,扯开办公桌旁的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