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既醉笑着说道:“我也想找个武功盖世的大侠,替我杀了雷损。可也没法子呀,不是说天底下的江湖人都分成两派,我也只能去找金风细雨楼啦。”
江湖本是自由自在,如今却分成两个派系,苏公子和雷堂主总要效忠一个,既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她还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
至于朝堂,既醉想都没去想,现在的皇帝年纪不小了,还天天在宫外狎妓,都不知道有没有染病,掌权的重臣也都好大年纪了,报仇归报仇,把自己送进去那不叫报仇,叫牺牲了。
诸葛正我和既醉长谈许久,确认她当真是有些高妙的武功秘籍在身,难得还肯教人,便思索片刻,道:“老夫派人护送关姑娘过去吧,小石头太年轻,想要面见苏公子却是不容易。”
既醉惊喜地看着诸葛正我,她还以为得靠自己混进去呢,如果有人送她去的话,她就不用冒名了,说实话她真不想和温小白的女儿沾边,虽然她也算自己的血缘姐妹了,但谁要跟贱人生的私生女做姐妹?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这一生做对了许多事,也做错了许多事,不过是随性而为罢了。
时值秋冬之交,每年这个时候,都是苏梦枕咳得最厉害的时候。
这几日又咳又喘,着实难过,还在秋日里苏梦枕就穿上了狐裘,他看起来病恹恹的,久病的人也谈不上容貌如何,那一双眼睛却亮着寒焰,一个人见到他,第一反应必然不是他的长相,而是被他气势所慑。
苏梦枕的随从茶花,他有一个挺像丫鬟的名字,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壮汉,他甘心留在苏梦枕身边,替他做些端茶倒水的小事,眼里写满了忠诚,警惕所有接近苏梦枕的人,像只护主的恶犬。
但恶犬这次非常安分,因为苏梦枕的对面坐着无情,四大名捕的无情大捕头,两人一官一匪,私下里却是很好的朋友,无情腿残,苏梦枕久病,两人的相交却不是因为同病相怜,他们是对方的知己。
无情的身后跟着一个少女,苏梦枕本是想笑话一下自己这位好友的,但无情开口便道,“世叔让我送关姑娘来风雨楼。”
苏梦枕的目光这才落在了既醉脸上,他眉头微挑。
金风细雨(7)
既醉从苗疆出来就一直听人说起苏梦枕, 江湖上的人自然不叫他苏梦枕,只称苏公子。
亲眼见到苏梦枕,难免就有一点失望,因为苏梦枕看起来并不很俊, 既醉见过的美男子实在太多, 那些空有一张好脸的追求者她甚至都看不上眼, 她的标准也实在太高,又要俊俏得让人一见倾心,还要有超绝的实力, 脾气性格也不能很坏, 最好再有些家底, 对她要好。
可是世上的男人能占得一两样, 已经是大多数女子的梦里人。
苏梦枕不是个丑人,他从胎里就受了伤, 生下来体弱,练了一身极强武功, 却也无法改变虚弱的体质, 他的肺很不好, 年年都有一段时间门咳得要死过去。无法食补, 因为他的胃也很脆弱,他身上常年萦绕着一股药味,不难闻, 也算不上香。
病成这样, 他竟然也不算难看,只是眉眼懒倦些,看着病恹恹的,也无法让女孩子因为容貌生出些爱慕来。
无情和苏梦枕相熟相知, 自然知道他的脾气性格,“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所以他对既醉微微颔首,示意她自己来说清原委,让苏梦枕来判断去留。
既醉立刻明白了无情的意思,此时她一只手搭在无情的轮椅背面,是一个非常放松的姿势,丝毫不知道这把椅子上布置了多少机关,而无情竟也没有提醒她。
因为他的机关几乎不会有误触,但这一点亲近却被苏梦枕看在了眼里,心里自然有了些偏向。
既醉来之前在神侯府换下了旧衣,随意穿了一身库房里准备发给的丫鬟还没上身的新衣,本该是素淡衣裙,穿在她身上却别有一种清灵之气,愈发衬那雪肤花颜,她还洗了个澡,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和无情在汴京天桥那儿吃了顿早点,这会儿看起来简直是容光焕发。
但她说起身世的时候,神情哀婉至极,那种幽愁暗恨很能让人产生怜悯之心,苏梦枕起初是惊,渐渐平静下来,带着几分思忖看着既醉往下讲。
苏梦枕与雷纯的婚约是在很小的时候订下的,那时父亲带他赴六分半堂的喜宴,庆贺雷纯小姐的两岁生辰,雷损对这个女儿非常宠爱,他那时声势烜赫,请了半个江湖的人大办生辰宴。
他那时五六岁大,还没有病成现在这样,宴上跟着父亲拜见故交,雷损一眼看中了他,还当堂考校了一番,大笑着订了婚约,自然不是嫁女,而是预订了他这么个人,倘若长大后雷纯小姐看中他,便要他去入赘了。
苏梦枕那时已经很懂事,他到现在还记得回去的路上,父亲握紧的双拳。
后来拜师学武,再入京城时已经是少年,自然更不得见面,反而前几年风雨楼逐渐崛起,雷损又重提婚事,这次谈的是嫁娶,还请他见了雷纯几次。
到了苏梦枕这个地步,不可能没见识过美人,无论是有心人想赠送,又或是被他声势所迷,主动而来,他都见过许多女人。
雷纯在他心中便有两点特别,一是早有婚约,二是她娴静美丽,别有聪慧,时常抚琴而歌,与她相处起来没有名利权势,只有愉快。
也许这几分愉快是雷纯特意所为,但不妨碍苏梦枕喜欢。
初见既醉,苏梦枕惊艳而收敛,他以为是好友的女人,误会解开,惊艳还在,只是不必再多收敛了。
直到既醉开始说起她的身世,苏梦枕惊讶,蹙眉,再到放松而平静地听完,他只是看着既醉道:“你想杀雷堂主?即使他是你父亲,你若认回了他,就再也不必过苦日子了。”
以苏梦枕的观察力,自然看得出来既醉那一双手上的沧桑,花开再盛,牡丹有痕,实在吃了很多的苦。
既醉盯着苏梦枕看,好半晌才说道:“苏公子难道认为女孩子就没有骨气吗?雷损没有十月怀胎生下我,也没有十几年艰难养着我,他心尖尖上的老贱人生的小贱人才是他亲女儿,我娘被他害死,难道我要厚着脸皮去叫爹,去和小贱人争嫁妆?”
苏梦枕虽然是江湖人,却也是世家公子,“公子”这个称呼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当得起的,听见既醉的脏话,眉头不由拧了一下。
既醉看他那一拧眉,忽然就生气了,大声地说道:“我就不该来,说什么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是死敌,哪有互为姻亲的死敌?你连我骂一句小贱人都要替她皱眉头,你能杀个屁的雷损!”
既醉发完火,咬牙没让眼泪流下来,转身就走,她不要去金风细雨楼了,她要去找王小石,他再练几年,未必不能杀年老的雷损。
苏梦枕叹了一口气,开口道:“留下来吧。”
既醉没有回头,人都到了门口,就听苏梦枕咳嗽了好几下,说道:“风雨楼与六分半堂争锋数年,踩着六分半堂的尸骸走到如今,我与雷堂主早便是不死不休之局,关姑娘既然这么恨他,那就留下来吧,你会亲眼看到他死。”
既醉站在门口,苏梦枕咳得厉害,帕子见血,不自觉眼眶湿润,他好不容易咳完,抬头看向门口时,正见既醉犹犹豫豫地回过头。
绝世的美人倔强含泪向他看来,她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外,门外是光亮,仿佛他再迟上片刻,就此生不再得见。
恍如唐皇别玉环,宛转蛾眉离君去。
苏梦枕实在不是个儿女情长的人,他对雷纯是有几分特别,但那在他波澜壮阔的一生里占据的位置实在太小太小,其中还夹杂着一些男人的矜傲,他从当年不得不拜雷损认岳父的小小稚童,到让六分半堂大小姐俯身讨好的地步,所经历的实在太多。
一个美丽聪慧的女子本已经足够让人喜欢,何况还带了些战利品的意味。
倘若这是一场考试,既醉实在是很不合格的,她不仅破口大骂主考官的未婚妻,还又哭又叫,准备弃考,没有提半句她能为金风细雨楼做的事,但苏梦枕还是开口挽留了她。
美人如飘萍,她能上哪儿去呢?会有无数男人觊觎她的美色,要把她带进深宅内院藏起来,可她又怀着那样深重的仇恨,这世上除了他,谁能为她报仇,让她见到雷损的人头?
苏梦枕想到此节时只是心软,既醉回眸看他时,却不由心神悸动,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上一刻在说什么了。
他只能用咳嗽来遮掩自己的悸动,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楼中都是兄弟姐妹,但江湖女子毕竟是少了些,我有个师妹和你年纪相仿,你可以和她一起做点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