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又到月底啦~
说谎
施绵从未这样期盼着雪停,可以说是度日如年了,好不容易盼到,严梦舟策马回了京,十三与贵叔外出采买,只有她独自留在小叠池。
“我说的是雪化了之后。”严梦舟离开前指着结了冻的小路与堆积着的冰雪道,“这样的路,你能走多远?还是全程要我背?提醒你一句,牛马劳作过头,也是会累死的。”
施绵不得已地妥协。
没人与她解闷了,她读书认字的课业完成后,就去看东林大夫编纂好的医书。
小小的厅堂里烧得温暖,她依在铺着软垫的宽大竹椅上,腿上盖着张薄毯,看到稀罕的地方,毯子下露出的两脚就无意识地动起来。
东林大夫斟酌言辞时停下笔,一转头,看见她这副入迷的模样,问道:“看见什么有趣的了?”
施绵从书中抬头,掀开薄毯跳下竹椅,走到老大夫跟前偎了过去,指着书页问:“这个吸血虫是真的吗?”
她是到小叠池后身体有了好转,才开始认字,字还没认全,不必说学习医术了,最多就是认识些草药,能辨别出简单常见的浅显病症。
读东林大夫的医书,主要是看里面稀奇古怪的病症与闻所未闻的故事。
她手上的这一篇,是东林大夫前几年在岭南所见,彼时水患,污水下去后,当地百姓接连罹患怪症,先是起热畏寒,后腹痛难忍,再严重的肚子会胀大,同时呕血不止,死了不少人。
几经排查,最后查出是尸骸污了城外水源,百姓将水中吸血虫饮入腹中,才导致这桩惨事。
施绵很是惊奇,“那么小的虫子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吗?”
“别小看它。”东林大夫道,“这虫卵入了人体,靠着人的血水滋养生息,不怕小,就怕它日夜不停。你想想,肚子里多了不断吸食/精血的东西,人能好的了吗?”
施绵仰着脸思索了下,两手张开比划着道:“我小时候住在府中,远远看见过三婶,她的肚子有这样大,里面是个娃娃。照师父你这样说,产妇肚子里的娃娃与吸血虫不是一样的了吗?”
东林大夫走南闯北多年,也是头一遭听人把这两样东西做对比,拧着眉头沉吟稍许,慢吞吞道:“你这类比不是没道理,二者的区别大约是婴孩到了月份就会脱离人体,吸血虫是一旦生在人肚子里,不会轻易出来……都能使人丧命这一点,倒是一致……”
说完这句,东林大夫突然想到什么,闭嘴去看施绵。
施绵仰着脸,上翘的卷睫扇动两下,道:“这样啊,那还是很像的,难怪他们都相信我娘是被我克死的。”
东林大夫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这种说辞,沉默片刻,道:“不能以偏概全,最起码婴孩有很多机会打掉,而吸血虫由不得你做选择。”
施绵对这些仅知晓些皮毛,眼中浮出一层迷茫。
东林大夫抿了口茶,将面前未完成的书册推开,仔细与她讲解着滑脉、胎儿月份与小产等症状。
期间菁娘送了茶点过来,在旁边听了会儿,发觉听不懂,到一边整理药材去了。
“也不算是冤枉我。”听东林大夫讲完,施绵指着书上吸血虫的那一页,半是与人诉说,半呢喃自语,“假使某日侥幸能遇见我娘,我想问问她,在她心中,我是不是与这东西一样。”
最后一句声音很低,菁娘离得稍远没能听见。
东林大夫缓缓垂下松弛的眼皮,不接这句,只道:“还是人多热闹好,省得想这些有的没的。”
被他这样一说,施绵的思绪转到严梦舟与十三身上去,黯淡的眼眸转瞬变得闪亮。
偷觑一眼认真干活的菁娘,她扯扯东林大夫的衣袖,压着嗓音道:“等雪化了,十四要带我去镇子上玩,不要菁娘跟着。师父,我把可能遇到的事情在心里想一遍,就不会吓着了。这样能去吗?”
东林大夫回想过去,细细算来,在山脚下居住了已近三年,她只外出过两次,真是为难这么大的孩子了。
“我可不帮你拖住菁娘,你要自己想办法说服她。”
这就是应许了,施绵嘴角抿着笑重重点头。
东林大夫又说:“十三近几日忽然变得乖顺,届时让他与你们一起,万一出了意外,他多少能有点用处。”
施绵的脑袋点得更快了。
她喜欢人多,喜欢看严梦舟与十三吵架打架,哪怕经常无征兆地变成他俩合伙攻击自己。
该说的说完,东林大夫挥手赶施绵去一边看书,他则是对着烛灯继续记录遇到过的病症。
提袖落下几个字,他手腕一停,重新看向施绵。
施绵已洗了手坐回原处,手中捏着菁娘端来的糕点,小口咬着。吸血虫的事仿佛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她悬空的两脚前后晃着,浑身萦绕着轻松愉快的气息。
东林大夫细细观察她的神情,陡然出声问:“十三以前最排斥为人看诊,让他给病患熬药都不情不愿的,这几日竟主动问诊治病患的事,可真是怪了。小九,你觉得他这是怎么了?”
“嗯……”施绵眼睛睁大,视线飘忽,用猜测的口吻道,“一定是他长大了,懂事了。”
东林大夫:“你竟也为他说话。”
以往施绵与十三互不相干,被问及彼此的事情,十三会回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施绵只会闷闷说“不知道”、“我与他不熟”,两人都有转变,必是发生了什么。
再看施绵,她已心虚地红了脸,视线在屋中绕了一圈,就是不敢看东林大夫,小声嘀咕道:“我也懂事了……”
东林大夫道:“你是说谎了吧?”
后面这几句菁娘听得清楚,知道是施绵说谎也要为她遮掩,插话道:“那也一定是严小公子与十三的歪主意,我家小姐最乖,不像男孩子那般顽劣。我都怕他们把我家小姐带坏了!”
东林大夫瞧着这两人,施绵脸红通通的,菁娘是满脸的义正辞严,说话掷地有声。
常人的心是偏的,菁娘的心是长在了施绵身上。
东林大夫没想计较什么,甭管几人打着什么小算盘,愿意学一门手艺,终归是有益无害的。
他提笔蘸墨,垂首继续书写,慢悠悠说道:“打歪主意无妨,别被老夫抓到就行。”